“哀家自会派人接应,不劳信阳侯费心了。”太后已有了警觉,再不肯轻易与信阳侯谋事,也不肯泄露半分。
信阳侯心头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起来:“龙脉不得混淆,太后还当多催催,若有信了,尽早接驾回宫,我这边也好准备。”
“你要做何准备?”太后心头发紧。
信阳侯轻轻一笑:“自然是让不该存在的,彻底消失。”
闻言,太后脸色微变,维持着镇定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兹事体大,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那么太后的打算呢?难不成留下,真主回来了,太后又要如何交代?还有小殿下,又当如何?”
信阳侯言语咄咄,太后面色亦是分外难堪。
“人还没寻着,等寻找了,再议。”
说罢,太后喊来宫人,送信阳侯出去。
到了楼下,信阳侯蓦地转身,仰面望着高台之上,刺目的日光有些炫眼,但笼罩上心头的疑虑更重,使得他无暇顾及。
离开了御花园,信阳侯又去了趟御书房,皇帝在皇后宫里逗弄小皇子,姗姗来迟。
进到房内,就见信阳侯坐在御桌边,手持朱笔批阅奏折,皇帝却未有丝毫不悦,面上反倒带了一抹笑。
“劳侯爷费神了。”
信阳侯批完折子往桌上一扔,面色严肃道:“再过不久,各地要员进京朝贺,皇上不可懈怠,若有纰漏,臣也未必回回都能及时赶到,给皇上善后。”
“侯爷说的是,朕今后注意,绝不再偷懒了。”
秀水镇。
见到女儿女婿平安回来,周父着实松了口气,尚需针灸服药的病腿,也不觉得有多疼了。
反倒是周窈看了周父肿胀发紫的小腿,心疼得不行。
“往后若有危险,爹避开些,不然我还要自保,又要担心爹,只会更手忙脚乱。”
周窈这么说,也是知道周父的脾气,不说狠点,下回他还是会冲上来,可他这腿,实在禁不起折腾了。
镇上的大夫都道,再来一回,这腿真要废了。
想到这,周窈心头酸酸,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不要钱地往下落。
周窕一旁看着,也是稀奇。自打她记事来,大姐就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别看外表柔弱,但内心无比坚强,除了想到走丢的娘,大姐不时掉掉眼泪,平时很少哭的。
周父只觉自己窝囊,护不了子女,反而还要拖累他们,别过脸,对着墙那面,闷声不吭。
周谡拿帕子给媳妇抹泪,替她说道:“爹莫怪窈窈,这一回,窈窈受了不少罪,心里也苦。”
听到这话,周父心里更苦。是他没用,丢了媳妇,又保护不了女儿,若非父亲遗言,誓要护住祖传之物,他这条命,没了就没了,自己解脱,也不拖累子女。
一家子得以团聚,却不见喜色,整个屋子愁云惨淡的。周窕看看这,看看那,只觉憋闷,脚一剁,跑出了屋。
“我去寻阿卓,大姐才回,他就又不晓得野哪去了。”
此时的周卓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在路上被人缠住了。
缠住他要他带路的是个白胡子大爷。这大爷虽蓄着白须,声音却细细尖尖,微驼着背,说话时看人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
“大爷,我是真没空,家里再不见我回去,又要出来寻了。您要不问问别人,或者在这等着,等我得闲了,再过来。”
周卓一半真一半假,只想把老人家哄住了,他好脱身。
“那你告诉我,哪里能住宿,老朽就不麻烦小兄弟了。”
周卓指了个方向:“往那条路直走,再左拐,有个酒家,可住宿。”
桂喜笑呵呵道:“谢谢小兄弟了。”
头一回被人谢,周卓飘飘然,手一摆:“不客气,应该的。”
刚跨进家门,周卓就和迎面跑来的周窕险些撞上,双脚一转,往旁边闪身,直嚷嚷:“二妞,你毛毛躁躁的性子就不能改改,莫说再过两年三年,便是过十年,你也未必嫁得出去。”
“臭小子,说什么呢?就你这不着调的泼皮性子,我娃娃都生了,你也未必能娶上媳妇。”
周卓一听,立马手往脸上一拉:“羞不羞,羞不羞,大姐都还没生娃娃,你就惦记上了。”
“二狗蛋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周窕拿起了角落里的笤帚,准备关门,打狗,哦不,训弟。
“唉唉,君子动嘴不动手啊!”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动的就是你这等小人。”
眼看着院子里又要鸡飞狗跳一阵闹腾,周谡从屋里走出来,声音不高不低,却酝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你们的姐姐在休息,爹也歇着在,不可吵到他们。”
姐弟俩都有些忌惮这个越来越严厉的姐夫,面孔稍微板起,他们就心慌慌。
俩小老实了,周谡便给他们安排任务,先是对周卓道:“你把家里的牲畜都喂了,圈舍打扫干净,用水多冲冲。”
也不知怎地,回来后,周窈对气味愈发敏感,刚开窗,后院的味道飘进屋,差点就吐了。
周谡盯着周卓过去,转而又吩咐周窕:“你去请下赵大夫,就说家里有人不舒服,麻烦他过来看看。”
“大姐哪里不舒服?”周窕紧张地问。
“去请就是了。”
周谡心里也是没底,既期待,又不敢太期待。
第22章 . 有喜 恨不能打死了算
“赵大夫,您就不能快些,再快些。”
周窕心系姐姐,步子不大,但迈得快,时不时催催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
赵大夫紧赶慢赶,进了院,扶着门框喘着气道:“姑娘,先说好,日落后看诊,诊金两算。”
“晓得了,晓得了,快进屋吧。”
周窕把人带到大门敞开的堂屋,就见周窈坐在桌边,周谡立在她身旁,拿了块甜糕哄她吃。
周窈原本是有些饿的,可开窗闻了后院那股味儿,整个人就不好了,即便甜糕软软糯糯,看着就好吃,她也无心下咽。
“娘子想想有无特别想吃的小食,为夫给娘子寻来。”
“不管我想吃什么,夫君都能寻来?”周窈这嘴,又控制不住地为难人了。
周谡笑笑:“若要吃宫里的御膳,为夫现下可寻不来,怕是还要再等等。”
闻言,周窈不以为然:“夫君就会说好话。”
能不能实现,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谡仍是哄:“娘子爱听就好。”
夫妻俩旁若无人,这恩爱秀得过于自在,尴尬的唯有客人。
周窕这个亲妹妹都看不过眼了,狠狠咳嗽了两声,提嗓子道:“赵大夫,别客气,快进来坐。”
周谡这才将目光转开,看向走过来的男人,朝他淡淡一笑,却没相迎,而是拿了块薄帕子,覆在了周窈手腕上。
赵大夫看男人这架势,十足贵人家的做派,不由打趣道:“不若我就站在门口,牵根丝线进来,线上诊脉可好?”
周谡听后,竟是露出赞许的神色:“赵大夫若有这等技艺,并能诊断准确,倒也不无不可。”
赵大夫顿时气结,哪里来的狂人,脸皮恁是厚得堪比城墙。
周窈见赵大夫面色不对,轻扯男人衣袖,示意他收着点,莫太过了。
“我夫君孩儿心性,嘴坏,心是好的,赵大夫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窈人美,性子和善,温温柔柔,讲的话也中听。赵大夫面色稍霁,瞥了周谡一眼,哼声道:“心好不好,看不出来,嘴坏,倒是真。”
周谡这会儿又好脾气道:“大夫说得都对,快给我娘子诊脉吧。”
周窈伸手搁在桌上,腕上依然盖着帕子,隔着布料,赵大夫静心把脉,面上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周窕性子急,等了等,等不住了,便催问道:“大夫,诊得如何了?我大姐什么毛病?千万不能是绝症啊!”
乌鸦嘴。
周谡把小姨子打发走,叫她去厨房守着,看爹要敷用的药膏熬好没。
周窈仔细觑着大夫神色,心情亦是紧张无比。即便自己再如何粗心,但身体和情绪上的变化骗不了人,加之周谡待她愈发周到,多少也能猜出自己这状况是因何而起。
要问周窈心情如何,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但老周家,确实需要个孩子。
夫妻俩均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大夫,直至他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面目变得愈发和悦,一开口就道了声恭喜。
二人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周窈捂着自己依旧平坦紧致的小腹,只觉不可思议,她这就有小娃娃了。
就跟大白一样,将来也要大着肚子,生娃娃。
这一回,周谡不再冷漠,拉着赵大夫问询了不少女子怀胎的注意事项,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比学子寒窗苦读还要认真。
赵大夫收了满满一荷包的诊金,亦是和颜悦色,颇有耐心地一一告知。
周窈这个新鲜出炉的孕妇反倒更像个事不关己的路人,眨巴着眼,瞅着两个大男人兴致高昂地聊女子怀喜的种种,只觉荒诞,又好笑。
周父拄着拐杖,慢悠悠从里屋走出来,听到这一大喜事,一个激动,手一抖,险些就把拐杖甩出去。
周窈忙起身迎上去,扶着周父将他稳稳搀住,周父当即就要拉开她:“你去坐着,不要乱动,也不许走这快,磕哪摔哪了如何是好。”
周父生怕女儿年纪轻,不懂女子怀孩子的不易,絮絮叨叨,一讲就是一大堆。
屋里三个男人都在谈这,唯她一个女子避之不及,干脆拿着肚子当挡箭牌,回卧房歇着了。
周卓喂完了牲畜,又打扫完了,一身的汗,冒着热气进屋,扯嗓子就要喊。周父一拐杖挥过去,低声斥:“你以后不许再大呼小叫,若再这般吵吵嚷嚷,就自己搬了铺盖睡到院子里。”
“爹啊,我都老老实实把活干完了,连个话还不能痛快说了。”周卓为自己叫屈。
先一步听闻喜讯的周窕幸灾乐祸道:“谁让你嗓门大,吓到咱小侄子如何是好。”
周卓尚未反应过来,左转右看,奇了怪了,哪里来的小侄子。
周窕看着胞弟那副傻样,捂嘴呵呵直乐。
怪不得总被先生说,这脑子,也忒笨了。
送走了赵大夫,周谡回到卧房,伸手轻推了下房门,又带上,勾手敲了敲,再推开。
这一举动做完,自己都觉自己傻气。
周窈半躺在床上,要睡不睡,听到男人进屋的声响,睁开了眼睛,直直看着他。
周谡被小妇盯着,有些莫名,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笑着缓解气氛。
“娘子看为夫,今日比之昨日,是否更俊了。”
话一出,周窈一脸无语,不再看男人,转过了身,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抚被单上穿着大红肚兜的胖娃娃。
这东西兴许还真有些灵验,换了不到半个月,居然就怀上了。
“为夫看娘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美。”
周谡立在床边,俯下了身子,对着周窈耳畔呵气。
周窈耐不住热,撑着胳膊坐起,转身面对男人,似笑非笑道:“夫君可是如愿了?”
“托娘子的福,咱一家子都如愿了。”
周谡沿着床边坐下,长臂一伸,松垮垮地环住小媳妇,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又亲。
他这一生,二十余年,曾经至贵,也遇过极险,可无论何时,无论怎样的心情,到了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唯有怀中娇娇软软,孕育着他子嗣的小妇人,才让他真真切切体悟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以及打拼之所在。
周窈往男人怀里靠紧,听着他律动有力的心跳,只觉分外安心,唇角更是不自觉上扬。
“夫君很高兴?”
周谡恩了声,道:“高兴坏了。”
“那往后夫君可得更努力才成。”多了张嘴,又要多出不少开支了。
周谡自是应允,且以此为乐子打趣道:“有个财迷媳妇儿,为夫不想努力都不成。”
“哪里是财迷,是勤俭持家,温良贤惠。”周窈为自己辩解。
周谡无不应是:“为这个家,娘子操碎了心,着实不易。”
“你知道就好。”周窈不在乎自己做了多少,有多不易,只要有人懂她,知晓她的付出,她就觉得值了。
哄睡了媳妇,周谡又凝视媳妇恬静美好的睡容好一阵,方才起身,到外面堂屋,把周家几人都叫上,谈谈家事。
“娘子如今要以养胎为重,不能操劳,往后家中事务,我们几人要多分担,让娘子放心养胎。”
周谡一说,周父当即表示同意:“我这腿好多了,可以多做做。”
“我也可以,”周卓态度积极,拍胸脯道,“往后给牲畜喂食,打扫圈舍,这些脏活累活全都交给我了。”
周父立马否了:“不行,你还要读书,学业最重要,不能荒废了。”
周卓满不在乎:“没事儿,先生给我放了长假,我现在有的是空闲。”
闻言,周父呼吸一滞:“放多久?”
周卓一愣,挠挠后脑勺:“没说,估计是看心情了。”
周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站起,朝不争气的儿子挥过去。
“先生那是给你放假?那是不让你去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就是不知道学点好,读不成书,你就只配给人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刚出了个大喜事,闹心事就来了,大起大落之下,周父情绪异常波动。周窕跟周卓靠得近,周卓猴子似的躲来躲去,那拐杖打到周窕身上,疼得她哇哇叫。
“你个死二狗,闯了祸还藏着掖着半天,看爹不打死你。”
周谡冷眼瞧着一屋子的鸡飞狗跳,本不想管,可担心闹太大,吵到媳妇,不管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