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与娇娇——春眠欲晓
时间:2021-12-01 00:22:14

  老九听后冷笑:“他是不贪,可你能保证他手底下的那些官都不贪?天高皇帝远,皇帝都管不到,你在这说有个屁用。”
  话语里未有半分敬意,常安不觉皱了眉,呵斥新来的不知分寸,却被周谡抬手制止。
  “你又怎知皇帝管不到,难道朝廷在你们眼里都是摆设不成?”
  周谡这样一问,男人呵的一声笑得更冷:“你是活在市井里吗?圣德三十八年间,南阳沔水的那场大水没听说?周边十二县四十处决堤,房屋倒塌,农田被淹,八万户人家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死伤成千上万,遍地哀嚎,你所谓口碑颇佳的清官又在哪里?朝廷在哪里?皇帝又管了吗?”
  这场洪灾,周谡也有听闻,是他父皇在位最后一年发生的。
  他记得当时朝廷已经派了好几个官员前去救灾,也拨了不少赈灾银用于安顿灾民,后来官员们上折子汇报灾情,纷纷表示大水已经控制住了,灾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再后来周谡继位,这事已经过去,朝中也没人再提及,自己也就不再过问。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朝廷拨了十万两白银,还有五十万石的粮食发放给灾民,这些在国库上都有记录,难不成还有假?”
  “拨了又如何,发下来了吗?一级级地往下扣,到我们灾民手上能有多少,一人十个铜钱,掺了一大半石子的陈糠糙米,打发叫花子般打发了完事。没有一个州县愿意收留我们,城门紧闭不开,我们没有地,没有家,四处流荡,野外找块空地,铺上杂草就睡。找不到吃的,饿了只能啃树皮,再狠点,人吃人都有......”
  话停到这里,老九看向周谡,直盯着他道,“可即便是乞丐般苟延残喘的我们,也碍着了他们,为了掩盖治水不力的罪证,派了大批官兵围剿,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而你又知不知道,围剿我们的领头官,正是怀谦提拔上去的沭阳总兵董必修。”
  男人极为平静,一句句毫无情绪地讲述,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平静,诉说的又是如此惨烈的往事,让人听了,心情愈发沉重,久久不能平复。
  常顺本就是暴脾气,这会儿更是激动异常:“他娘的,以后老子见一个官就宰一个,天下乌鸦一般黑,昏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不行,我这就去将狗官的狗儿子宰了。”常顺提刀就要奔出去。
  “等等,”周谡喊住他,目光沉沉,“你处理不妥,我去。”
  幽暗地下室,到处都是阴冷潮湿的霉味,即便在这暑夏,也丝毫感觉不到暖意。怀瑾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手脚被捆,双眼也被黑布遮住,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无边黑暗带来的孤绝快要将自己吞没。
  突然,嘎吱一声响,铁门被打开。
  “真当自己是战神崇武将军啊,单枪匹马,以一敌百,既然是来救他的,那你就进去陪着吧,将来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粗嗓子男人放了话,又是嘎吱一声,门重新关上。
  等人走了,怀瑾忙问来者何人,是不是父亲派来救他的。
  “你父亲大抵还不得空。”
  这声音,有些耳熟,怀瑾呆了一瞬,激动起来:“周兄,没想到你竟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不管救没救成,周兄这份义气,我心领了。”
  周谡无心跟人畅诉兄弟情,不冷不热地问:“董必修与你父交情如何?”
  怀瑾愣了下,虽然不明白男人为何问这,仍回道:“此人就是墙头草,不值得深交。早年被我父提拔上来,却不知感恩,如今早已攀上高枝,听闻过不久就要调往京城,哪里还看得上我父。”
  周谡听后,沉默下来,过一会又问:“他攀上了哪里的高枝?”
  好不容易有人陪自己,怀瑾心情好了不少,知无不言:“正是当今天子宠臣,如今风光无两的信阳侯。”
  周谡再次沉默,靠墙坐到了草垛子上,阖着眸,只想好好静一静。
  怀瑾耐不住寂寞,问他们该如何是好。
  周谡一个字敷衍过去:“等。”
  男人一出去又是一天一夜,周家人见怪不怪,唯有周窈心事重重。
  又是一日,她收拾完男人衣物,又去整理桌上的一堆书。男人爱看书,买的书也多,还有一大堆的笺纸,这纸平滑细腻,光摸着就觉不便宜。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多生财门道,能够支撑这等烧钱的喜好。
  周窈起身时,头有点晕,身子微晃,一脚踢到了桌下的纸篓子。
  篓子倒下去,里头的碎纸滑了出来,周窈弯腰去捡,却在瞧见碎纸上残缺不全的字时怔住了。
  周窈将所有碎纸全都拾起来,放到桌上,一片片的拼凑。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窈聚精会神,待到碎纸拼凑完整了,她一字一字地默读,面上神色也是愈发凝重。
  狗屁宠臣,误、朕......
  朕?
  周窈闭上眼,再睁开,定睛再看。
  再看一百遍,还是朕!
 
 
第25章 .  离心   他跑了,不要你了
  古往今来, 皇权至上,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周窈也从未产生过动摇。
  然而,这一回, 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并且深深的怀疑。
  她竟然有了质疑天子, 并藐视皇权的大不敬念头。
  父女俩坐到院里树下纳凉,周窈看着弟妹忙进忙出, 从后院圈舍里挑了粪,再到前头,点到花盆里, 勤快得叫人感动。
  若是平常,周窈真要感动坏了,而此刻,她心里藏了事,神情恍惚。
  就连周父说什么, 她也没什么心情听, 像个木头人般只顾点头。
  “女婿说, 待他手头一笔账结了,就把后面那块地买下来, 将院子扩建, 养更多的牲畜。”
  听到这,周窈才有了点反应,不太热衷道:“他怕不是心疼他那宝贝爱马。”
  京里头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也是,爱马成痴。
  思及此,周窈的心情更难以形容了。
  她扭头,看着周父, 期期艾艾道:“爹,你说有没有可能,皇帝不在京里头?”
  闻言,周父也扭头看女儿,好笑道:“傻女儿,皇帝离宫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哪能说不在就不在。”
  人不在那里,一日不落上朝的又是哪个。
  周窈听后,沉默下来,片刻过后,又问:“那爹,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够自称朕?不是宫里那位,是别的人。”
  话一说出来,周父连忙猛敲着拐杖,不准女儿再出声,一双眼更是频频望着院门口,看是不是关上了。
  “你这又说的什么浑话?才刚怀上,脑子就不清醒了。”周父不由想到走丢的妻,一个笨儿子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若最机灵的大女儿脑子也坏了,随了她娘,可怎么办。
  “等阿谡回了,我找他说说,不能再惯着你,惯得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说。”
  周父是真担心,追着叮嘱:“你最近少出门,不,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想买的,叫弟弟妹妹去,省得遇到不三不四的人,被带坏了。”
  “爹,我又不是阿卓。”周窈哭笑不得。
  “他再不着调,也不会说这些被外人听到会要命的话。”往大了说,那就是想谋逆。
  周父疾言厉色,少见地对大女儿板起了面孔。周窈只能作罢,再想想,兴许自己真是魔怔了。
  换做别人,周窈第一反应大抵就是这人有病,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可周谡不同,他有能力,有见识,心智远超她认识的所有人,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久而久之,周窈真以为他无所不能,就连皇帝,也未必如他这般。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周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难不成,她潜意识真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是面上敬畏,内心各有想法。
  毕竟明君得人心,可若是昏君,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的,周谡虽然嘴巴损了点,又不正经,私底下总爱招她,但为人是有底线,有风骨的,一点都不昏。
  似是找到了说服自己心安的理由,周窈心情也好了许多,冲周父笑了笑:“是女儿一时糊涂,爹放心,女儿不会乱想的。”
  周父点头,仍是强调:“还是要少出门。”
  周窈听爹的话,少出门,但架不住有人上门找她。
  吴婶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推开院门就扯起嗓子道:“周家娘子,有好事来了。”
  周窈将人请进屋,端上茶水和点心,把自己新做的几个荷包和香囊拿给她看。
  “这一批,我又加了不少丝线,做得也比之前的更精细,你瞧瞧这缎面,这针脚,我一个多收五文钱,不算贵的。”
  “是的,不贵,娘子手巧,不如这样,我一个再多给你三文钱,就当是贺娘子有喜了。”
  因着周窈干活认真,回回都是按时完工,且没一个有问题需要返工的,吴婶对周窈好感倍增,自然也愿意卖她这个好,能够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吴婶来此,不只是收货,还为别的,转着脑袋四处望了望:“咦,你那弟弟呢,不是说读不成书了,怎么没见着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街坊四邻都知周家三小子顽劣不受教,被学堂先生劝退了,即便周家人备了厚礼上门道歉,谈先生依然没个好脸色,且扬言永不再收此子。
  秀水镇地方小,整个镇只有这一个能读书的地儿,若是进不去了,只能到清河县。那边门第更高,束脩更贵,先生更严,以周家小子泼猴一样的性子,去了未必更好。
  周窈一言难尽,不大想谈,只能笑笑不语。
  吴婶却兴致勃勃:“你是不知道啊,前几日,咱镇上新来了个员外爷,将北街那边最大的宅子买了下来,还找木匠定了不少家当,桌椅板凳床什么的,全都是红木做的,贵死人。”
  话里掩不住的羡慕。
  周窈听着,点头:“确实大户人家了。”
  忽而,吴婶凑近周窈,低声道:“我可打听到了,这位桂员外不得了,听说是宫里掌事公公,管着好几个宫殿。如今年纪大了,不愿留宫里,想找个地方养老,不知怎地,就找到咱这里了。”
  宫里的公公,听到这里,周窈心念一动,多了些兴趣,故作好奇道:“他在外面没家人吗?”
  “好像都没了,就剩他一个,”说到这,吴婶更起劲,“我找你来就是为这,这位公公呢,家里没人了,自己又不能留后,打拼一辈子积攥的家业,无人继承,实在可惜。于是他呢,就想收个干儿子,为自己养老送终。”
  周窈听了,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然而,她好奇的是:“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吴婶又四处看看,没瞧见周家英俊的女婿,遗憾地叹叹,接着道,“这个桂老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眼界高得很,等闲人瞧不上,譬如个头,长相,还有年纪,是否识字,都有要求。当然最重要的是,爹娘都已不在,也无别的至亲。我这看来看去,咱镇上符合要求的,数来数去,居然只有三人。”
  周家女婿论外在条件当属第一位,再就是打铁铺的李铁,和刚守完孝的郑秀才。
  郑秀才自诩读书人,又有功名在身,心气高,是不可能给个宦官做干儿子的,这样一来,其实就只剩周谡和李铁了。
  吴婶这么一说,周窈更是有口难言。周谡身份成谜,他自己都记不得,他们对外也只能宣称他是孤儿,孑然一身,自外地逃荒而来,也免去了诸多麻烦。
  却不想,省了别的麻烦,又招来新的。
  不过,之前的疑虑尚未消除,哽在周窈心里实在难受,正好有个从宫里来的,是否也可以当成一个机会。
  兴许,真能有所发现。
  周窈有了主意,叫周卓去打铁铺问问,看周谡在不在那里。
  周卓去了又回,猛灌了一大碗凉水,抹掉嘴边的水渍,才道:“李大哥说自那日姐夫带着我离开铺子,就没再去过了。”
  周窈听了后,不由揪心起来。
  离开家有三四日了,没去过打铁铺,若是到秀水镇以外,他都会提前告知自己。
  这回不声不响,又是半夜悄悄走,一声招呼不打,叫人如何不多想。
  还有那些碎纸,以及纸上那几个字,都成了困扰周窈,搅得她心神不宁的谜团。
  周父从里屋出来,听到姐弟俩的谈话,亦是面色凝重。
  尤其周卓一声叫起来:“姐夫,姐夫该不会跑了吧。”
  周父一拐杖挥过去:“还没吃够教训,再浑说一个字给我滚出去。”
  自打周卓不去学堂了,周父对这唯一的儿子愈发不耐烦,一言不合就挥拐杖,实在是爱之深责之切。
  “跑了啊。”周窈低低念着,似在自言自语。
  女儿怀着孩子,情绪不宜大起大落,周父打走了儿子,宽慰女儿:“阿谡若想走,早就走了,你不是说他特别看重那匹马,马还在,他走不了的。”
  退一万步讲,若人真的离开了,不回来了,至少留个种给周家。还有这宅子,以及货物和财物,也算仁至义尽,并无亏欠。
  周父站在男人的角度实实在在想问题,周窈却是女子,又是个情绪易变也属理所当然的孕妇,自然不可能全然理智地去想周谡。
  自己肚里怀了他的娃娃,不管去了哪里,去多久,还回不回,是个男人,就该明明白白和她说清楚,而不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一声招呼都不打。
  是夜,趁着家里人都睡了,周窈悄悄叫醒弟弟,说带他去个好地方。
  周卓迷迷糊糊揉眼睛,禁不住诱惑:“有啥好的?”
  “有大老虎,纯白色的毛,像昆仑山的雪一样,可漂亮了。”
  周谡走出地下室,忽然脚一顿,抬手捂上了胸口,不知为何,有点心慌。
  怀瑾踉踉跄跄跟在周谡后头,男人一停下,他看不见,一下撞到男人后背,当即往后一弹。幸得常安眼快手更快,将人扶了一把。
  险险站稳后,怀瑾扭头要道谢,可又及时打住,他是疯了不成,居然跟这些恶贯满盈的匪贼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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