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了弟弟,周窈又把另外几人打发走,才将笼子打开,等不及的虎仔冲了进去,匍匐在大虎腿边给它舔舐伤口。
大白亦是转过脑袋,亲亲密密舔着崽子的大脑门,母慈子孝,即便发生在动物身上,同样令人感动。
周窈在树下铺了个毯子,领着白虎母子过去,大白不愧是有灵性的兽,知道周窈是为它好,拖着伤腿慢慢走过去。
虎仔就在大虎屁股后面跟着,用自己的脑袋拱着大虎,帮着它前行。
靠墙处堆了不少木块,周谡抡着钉锤,将这些木块拼搭起来,给老虎母子做个遮风挡雨的小房子。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对虎狼这类野性难驯的兽也无甚好感,之所以费这些工夫,无非是看媳妇儿上心,不忍她的心血白费。
常顺见他家砍人不眨眼的二当家任劳任怨做起了木匠,不由心痛,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被小媳妇磋磨成什么样了。
“老九,你去劝劝。”二当家是干大事的人,哪能被女色所惑,晕头转向,实在有失男儿气概。
老九眼波无痕,清清淡淡瞥了常顺一眼,自己抡着斧头,继续劈柴。
周二妹从厨房出来,正巧路过,惊讶地一声夸:“你这柴劈得真好,长长的一条,整整齐齐,摆得也好看。”
老九依旧不声不吭,然而抡斧头的劲头更足了。
常顺一看就知又一个被女色迷惑的,更是痛心疾首,一个人杵在原地直蹬脚。
周二妹见了,打趣道:“常大哥这腿也疼了?还是走路不看路,崴到了?”
常顺没好气地回:“哥哥我岂止是脚疼,心疼,肝疼,全身都疼。”
“呀,那你还活得下去,不得疼死了才算。”周卓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开口就没好话。
常顺觉得自己不是死在官府手里,也迟早会被这对得罪人不自知的姐弟气死。
周窈给大白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一抬头,又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前头主院那么大,不去耍,非要挤在这犄角旮旯里。
大白懒洋洋地趴在毯子上,舔舔自己爪子,再舔舔自己崽崽,山大王有山大王的高冷傲慢,吃了顿大肉后,懒理这些愚蠢的人类。
周父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看着,见女儿女婿忙完了,把两人叫到屋里,关上门,他有很多的事要问。
周谡自知瞒不过,只能先放出一些料,让老丈人有个适应的过程,强强心脏,将来放出更大的料,也不至于晕过去。
“你好端端地跑去土匪窝作甚?”周父仍是没忍住,一下子愤然站起,随即身子一晃,若非周窈手快搀了一把,怕得摔个结实了。
周父重新坐下后,人不动了,手却仍在抖,直指着周谡:“你好大的胆子,须知私通匪贼,就算不死,牢狱之灾也逃不了,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听到这,周窈想笑:“何止是私通,本来就是。”
不仅是,还是主犯呢,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二当家,厉害着呢。
周窈声音压得低,周父听到不真切,转头问女儿:“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窈摸摸自己肚子,眨眼:“我在跟孩儿讲话呢,叫他别学他爹。”
周谡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是扫了媳妇一眼,什么都没说。
周父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女婿身上,责令他立刻与那些山匪断了来往,赶紧把留宿的那二人送走。
未等周谡做出反应,周窈先开口道:“爹,现在送客也晚了,这几日,街坊四邻可是瞧着那二人进进出出,跟前跟后。更何况,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才留在这,不需要人了,就叫人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人心有好有坏,无论是官是匪,周窈在经历了被官差带走,又被衙门的人闯家大肆破坏后,体会深刻,看人也不再拘泥于俗世观念,更问自己的心。
周父又何尝不知道过河拆桥非良心人所为,可那二人身份实在是特殊,官府没查出来还好,若一旦发现了,家里几号人都难逃干系。女儿如今又有孕,哪里经得起牢狱之灾。
想来想去,周父只能狠下心肠:“今晚准备丰盛的一顿,好好款待他们,明日就让他们回了吧。”
周窈看看周谡,周谡点头:“就按爹说的办。”
那二人也确实该回山里了,看久了,也烦。
周二妹一听要为常顺他们践行,愣了下:“就不能多留他们几日?”
“毕竟是外男,又能留多久,街坊们闲话多了,不好。”周窈已为人妇,稍微好点,妹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整日跟两个外男混一起,被街坊们看多了,还不晓得传得有多难听。
说到这,周窈不禁有些好奇:“你现在倒是不怎么提怀三公子了。”
“为何要提,他有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有各的路。”
周二妹说得倒是豁达,让周窈都不由得佩服了,这个妹妹心够宽,原以为她陷进去了,她又能自己找路子爬上来,看来是吃不了大亏的。
然而,小弟又悄悄找到周窈,悄悄摸摸道:“怀三娶亲了没,没娶亲,又说亲了没?要不咱给二妞撮合撮合,你是没瞧见,她大晚上不睡,爬到屋顶上,拿着怀三送她的小木鱼发呆呢。回了屋,自己还偷偷练字,买了不少纸,准是要给怀三写信的。”
周窈吃了一惊,怀三什么时候跟二妹私下有往来的,来往多久了,还送礼,还书信的。
“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跟爹说。”
周窈嘱咐完弟弟,回到屋里就去找周谡问。
“那个怀三,到底怎么想的?你与他相处算久了,对他也该有些了解,他待二妹,到底是何态度?若只是闲来无事,逗弄逗弄,那么,你叫他滚得远远的,我宁可把妹妹拘在家中养成老姑子,也不可能让他占了便宜。”
“怀三为人不错。”周谡中肯道。
若非怀瑾同怀瑜虚与委蛇,帮他打掩护,他也没那么快寻到关押大白的地方,并顺利救出来。
周窈不以为然,为人不错,那是对朋友。有的男人对朋友可以说是两肋插刀,可回了家,面对妻儿,却是不管不顾,爱答不理。
“他家中的事处理好了?”
“看他本事了。”周谡能帮的已帮,想要做个合格的家主,光靠嘴上那些花招可不成,怀瑾若不能自立,勉强被人扶上去了,也迟早摔下去。
那就是还没处理好,周窈更不看好了。
“若是二人彼此有意,且心意坚定,也不无不可。”周谡摸摸下巴,新长出了不少短茬,又要剃剃了。
见男人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周窈实在想把手里拧干的棉帕子甩男人脸上。女子不比男子,男子选错了,悔了,还能重来,弃了再娶,没人会觉得不对,反而认为理所当然。可女子呢,嫁错了郎,误的是终生。
“怀三是个孝子,若怀大人不同意,他还能越过他父亲去?”周窈是不信的。
高门大户最重体统,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母若不同意,就算嫁了过去,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周谡看着护犊子护得强烈的媳妇,不禁笑了下,伸手把人抱过来。周窈拍他的手,不让他碰,周谡不敢用大了劲,干脆走过去拥住了小娘子,低头亲亲,低沉的语调异常柔缓。
“别家不好说,但若是怀家,没准还真能成。”
“你什么意思?”周窈拿手推开男人的脸,却被亲上了掌心,仍没能躲掉。
“说来也是巧,怀三的继母,也来自清河县。”周谡不紧不慢道。
周窈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怀家并非只看门第,也看人?可那毕竟是续弦,与原配比不了。”
她的妹妹,只能做原配。
周谡凝着媳妇,别有深意道:“听闻怀谦对这位继妻极好,吃穿用度比照原配,丝毫不差。”
周窈动了动眼皮,看向男人:“讨好了这位继夫人,让她去说服怀谦?”
“兴许,讨好也不必。”周谡又笑了笑。
周窈被男人云里雾里的笑容弄得有些懵,随即微恼道:“你这人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非让人猜猜猜,不知道孕妇用脑过度,会头疼,会心慌。”
“好好好,不疼,不慌,”周谡亲亲媳妇红菱小嘴儿,低缓的话语似一阵微润的暖风抚平周窈心头微躁的情绪。
“不知是巧,亦或别有缘由,这位怀夫人邹氏竟与---”
才起了个头,就听到吴婶穿透力十足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周大娘子,大喜事,有笔大买卖要来了!”
一听大买卖,周窈忙走到窗边,掀开了一半,提声回:“婶子先到堂屋等等,我这就到。”
回过头,周窈再看男人,已经半躺在了床上。她走过去亲亲男人的脸:“夫君且等等,等我谈完了生意,咱接着说。”
周谡却不好打发,等等,就没兴致了。
第38章 . 不管 与你有几分相似
世间好物不坚牢, 彩云易散琉璃脆。
皇后倚在窗边,瞧着天边的一抹晚霞,从红似火,到逐渐暗淡, 最后彻底无光, 吞噬在了黑夜, 也不过短短的一两刻钟。
亦如人心,捉摸不透, 如烟如雾,刻意去抓,更不可得。
秋嬷嬷急步走近, 到了主子身边,低语道:“娘娘,皇上要见您呢。”
高媖听后,没什么情绪道:“太后呢?皇上可有说要见?”
皇帝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病了, 关在自己寝宫内, 谁也不见, 就连太后也被挡在了殿门外。
连着三回,太后恼了, 再不来了。
高媖猜不到这对母子是在为何较劲, 也不想费那个神,更不会主动往二人跟前凑,可皇帝要见她,她也断无推脱的可能。
只是这见了后,亦无太多的话要说。
高媖坐在床边,定定看着半靠着床头, 面容略显苍白的男人,他捂着嘴,想咳,又极力忍着,似乎怕传染到自己。
看不下去,高媖端了汤羹递过来:“皇上吃吃这银耳羹,加了润肺止咳的药膳,吃完就会好受点了。”
皇帝看着皇后,晃了一会神,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贵女,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就连端个汤碗,亦是端端正正,腰身挺直仿若冬日里狂风吹不倒的秀竹,骨子里透着亦是他曾经满心向往的高贵雅致。
然而到如今,竟发现,他渴望的高贵,原来就在他自己的血脉里流淌着。
可笑的是,若非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那个人出事,恐怕终其一生,他都不得而知,更不可能坐上这至高却又冷冰的王座,成为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皇上不知,娘娘在深宫之中有多难,多少妃子及她们身后的家族虎视眈眈,就盼着娘娘出错,只要有一点点的错,就足以让娘娘身陷囹圄。圣祖皇被双胞弟弟出卖,险些丧命关外,至此才立下遗训,后代子孙但凡双生,皆无继承皇位资格,娘娘也是别无办法,若不送走一个,母子三人都难以保全......”
薛嬷嬷如泣如诉,道尽主子当年的不易,若不是那般铤而走险,现下母子三人不可能会比今日更好过。
皇帝一句句听进了心里,却更难过,他想体谅做母亲的难处,可到底意难平。
为何不是哥哥被送走,为何偏偏就是他,这么些年,身在宫中的太后,何曾想到还有个沦落在外的儿子,又有没有想过找回他。
他失去的二十几年,又该如何挽回。
“皇上,皇上!”见皇帝不知在想什么,走神了好半晌,高媖不禁微微提高了声音唤他。
皇帝回过神,目光仍旧恍惚,看着高媖,亦是若有所思。
“若是将来我们又有了孩儿,却因为皇家不容,必须送走,皇后该如何?”终是压抑不住,皇帝问了出来。
听到这话,高媖心里头是诧异的,但面上不显,只略微好奇地问:“既然是皇嗣,为何不容?”
皇帝回答不上来,只能拉起唇角,苦涩一笑。
高媖仔细端详着男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孩儿,必要随我的,若这宫里不容,那么,我便带孩子一起离开。”
不容皇嗣的皇家,又有何留恋的。
闻言,皇帝内心是极为动容的,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并不丰满,也不高挑,甚至是偏瘦弱的,需要人呵护的。可正是这样的女子,目光坚定,为母则强。
“皇上大抵是身体不舒服,才会胡思乱想,您是天下之主,一言九鼎,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孩子?”高媖不想看到皇帝表现出迷惘,甚至是脆弱的样子,因为他是她的夫,也是她孩子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兴许是真不舒服了。”收敛了情绪,皇帝也只能这样一笔带过。
出了屋,高媖神色凝重,她把秋嬷嬷叫到身边,压低声音问:“桂公公是何时离宫的?”
“就昨日,说是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前,怕伺候不妥主子,才决定告老还乡的。”
高媖听后,沉默一瞬,又问:“皇上没留?”
一个从自己幼时就开始伺候,方方面面做得细致周到的老人,二十年了,感情非同一般,即便桂喜舍得走,皇帝难道就不眷恋?
她就是舍不得秋嬷嬷,进了宫,也要一并带进来,心里才算有个依靠。
秋嬷嬷顿了下,才道:“听闻,昨日一早皇上将桂公公宣进屋,不到一刻钟就叫人出来了,到了晌午,桂喜就收拾细软离开了。”
“太后呢?”
“桂公公也有找过太后,不知为何,太后没有召见他。”
皇帝突然染病,信阳侯被贬,桂喜离宫,若是分开来,倒没什么,可偏偏前后没隔多久,几乎可以说是一环扣一环,叫高媖不多想都不行。
真要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高媖回到自己殿里,连夜写了封信,郑重交给秋嬷嬷:“找个可靠的人,尽快将这信送到高家,务必亲手送到我父亲那里。”
是夜,薛嬷嬷一边给主子捏肩,一边道:“桂喜这一走,怕是不会再回了。”
太后皱了眉,冷哼:“皇帝好端端就在宫中,他不伺候,非要走,心不在主子身上,留他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