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嬷嬷斟酌用词,小心翼翼道:“感情是处出来的,毕竟伺候的不是同一人,桂喜他到底念旧情。”
“所以,只有他念,哀家就不念了?哀家苦心孤诣,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兄弟俩,可到如今,谁又能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一个个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可有想过这么些年,我有多难。”
便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太后走到今日,也是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有,也是被人逼的,被这世道所迫。
不愧是母子,都爱钻牛角尖。
薛嬷嬷有心无力,劝慰不成,反倒惹得主子更不开怀,只能作罢,说些哄人的好话,先应付过去。
千里之外的秀水镇。
吴婶满脸激动,手舞足蹈地说着即将到手的大买卖,唾沫子都要喷出来了。
周窈不得不稍稍退开,仍是认真听着,然而越听,越觉得不大靠谱。
“婶子你确定没听错?那人真说的是幽州怀家?”
“没错,没错,我问了八遍十遍,把那掌柜都问烦了。这家店是老字号,幽州境内各县都有分店,幽州城里贵太太们都爱买她家的绣品,你做的那一批,我送到清河县店铺里卖,没想卖得还不错。店里掌柜找到我,说是幽州下月初要举办绣艺大会,获得前三的将被举荐到怀家绣坊做事,一个月工钱足足有四两银呢,若是表现出众的绣娘,还有机会到刺史夫人身边伺候,做她专属的绣娘,不知道有多风光呢。”
若非有年龄限制,仅限三十以下的女子,吴婶自己都想上场试试了。
“整个秀水镇,绣活最好的,我看来看去,就只有你周娘子了。便是不为你自己,为了我们秀水镇,这绣艺大会,也必是要参与的,势必要为咱秀水镇争光。”
吴婶一下子把境界拉高了,叫周窈想拒绝都不忍心。更何况,她擅长的便是绣活,若能在这上面一展所长,又能多赚些银钱,何乐而不为。
一旦有了名气,她自己将来开绣房,也会更加顺利,不愁没人光顾。
越想,越动心。
到了夜里,周窈偎在男人怀里,闲话家常般与他说起这事。
“我觉得可以试试,夫君觉得如何?”
“我觉得,”周谡在女子殷殷期盼下,实话实说,“不太好。”
察觉到小妇要从自己怀里退开,他双臂稍稍收紧,一只手落在她已经微有隆起的小腹上:“不说别的,你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宝,如何能操劳。”
“我是怀了孩子,但非琉璃易碎,再说,到大会那时,我也不到五个月,还没到大腹便便,走不动路的地步,只是坐着做做绣活,并无不可。”
周窈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她也是权衡过后,觉得可行,才想参加的。
“我爹都同意了,怎么到你这,比我爹还顽固保守。”
这若不是自己娘子,他才懒得过问,管她挺着大肚上刀山下火海,他眼都不会眨。
可偏就是自己娘子,皱个眉,他都觉得疼。
“其实,你真想进怀家绣坊,我与怀三去信,说一声便是了,何必那么累。”
更何况,若他猜想的是真,小娘子到怀家夫人面前站一站,露个脸,亦能心想事成。
不过,也未必,十多年了,若在乎,为何一个消息都不捎过来。
若是顾及怀谦,怕怀谦为难周家,甚至暗下杀手,那么,这亲,有没有必要认,也是个问题。
思及此,周谡犹豫了,要不还是等彻底查明了再告知。
“你们男人都知凭自己本事,考取功名才算出人头地,我们女子参加绣艺大会不也是,只有在大会上展现自己的绣活,崭露头角,有了名声,以后的路才会更顺。”
不然天下绣娘何其多,出名的,赚大钱的又有几人。
“娘子说得极好。”周谡兀自想着心事,女子说什么,他都对。
周窈展颜一笑:“夫君这是同意了?”
周谡恩了声,随即回过神,反应极快地回:“再不能更同意了,今晚红烧肉做得不错,为夫明日多买些肉,让娘子尽情发挥手艺。”
这男人,实在恼人得恨,顾左右而言他。
周窈不指望他了。
“不管夫君同不同意,这事是我自己的,我若真想去,夫君不同意,也别拦着。”
见小娘子如此坚定,周谡拿她亦没辙,捏捏她的脸道:“若我说,有个很有可能是周家故人的人也在怀家,比你参加绣艺大会更重要。”
周窈眨眼,没吭声,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听怀三说,那个故人,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第39章 . 哪个 不吃你这套
仲秋的风拂到面上, 微暖微醺,早已没了暑夏那种难耐的燥热感。
周窈坐在窗前,外头院里挂了红彤彤的灯笼,但一眼望去, 仍是昏暗无比, 隐约之间树影婆娑, 仿佛暗处站了个人,用奇形怪状的姿势吸引着人, 但又让人不敢靠近。
周二妹端了切好的甜瓜进屋,见姐姐仍坐在窗前,也不回自己的房, 不禁纳闷。
“大姐,你和姐夫吵架了?是不是姐夫欺负你了,你别怕,我和阿卓就算打不过,也会为你出气的。”
吃完一口甜瓜, 周二妹煞有介事道, “两个打不过, 那就再加两头山大王,就不信了。”
周窈听到这话, 心里那些难以言喻的怅然被冲淡几分, 回过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一口口吃瓜吃得停不下来的妹妹。
周二妹被姐姐盯得浑身不自在,拿瓜的右手换成左手。
“大姐,你别这么看我,虽然你很美,但我不是男人, 更不是姐夫,不吃你这套的。”
“我看你吃得倒是欢。”周窈没好气道。
周二妹咧嘴一笑,人这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就是吃了。
周窈望着妹妹,仍是不语,周二妹心发慌。
“大姐---”
“我们是姐妹,你看看,我和你有几分相似?”
周窈目光放远,像是透过眼前人看到了更多。
周二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假思索道:“咱是姐妹,谁见了,不都说我们长得像。爹也说了,我随他,大姐你呢,更像娘,我们仨,你最像娘。”
“是吗?有那么像?”周窈低声喃喃,似是自言自语。
周二妹更觉不对了:“大姐,要不,明儿个我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自打怀孕后,周二妹就觉得这个大姐一天一个情绪,就没正常过,便是笑,也看着像有心事,不够开怀。
“我没病,”周窈起身,对妹妹笑笑,“我回去了,你歇着吧。”
“你慢些,要是姐夫欺负你了,你别忍着,大声喊出来,我和阿卓随叫随---”
到还没说出口,门开了,周二妹瞧见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的男人,强行把快要脱口的字吞了回去,露出一个牲畜无害的笑容,朝周谡挥挥手。
周窈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指望这一对关键时刻只会掉链子的弟妹,她还不如自救。
夫妻俩,一人走在前头,一人后头默默跟着。到了房门口,周窈却止步了,没有跨进去,而是转脚往屋前走廊那边走去,立在横栏处,换个地方,继续赏月。
媳妇的一系列说变就变的举动,亦是让周谡哭笑不得,想将人抱在怀里无尽的安慰,可小娘子过于有主见,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周谡没有跟过去,而是进了屋,须臾,手里多了个绣墩,摆放在周窈身后,站累了还能坐坐。
此时周窈累的不是身子,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可又找不到人查证,以致此刻,心绪烦乱。
周谡立在她身侧,从喉头发出的声音低缓沉厚,不知不觉中抚慰着人心。
“兴许只是相似而已,这世上,模样生得像的人,不在少数。”
周窈摇头,目光平视昏暗的前方,缓缓道:“她走丢之前,在我掌心一遍又一遍写的字,就是邹。”
那时候的她尚小,想不明白,只道娘又犯糊涂了。
后来,她懂事了,识字了,一笔一划地将记忆里的字写下来,才知那个字,念邹。
邹,这个姓不算有多常见,但也不少,至少在周谡脑海里,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官家大户,就有好几个。
看来,又有得查了。
“你说,我娘是不是想起过往了?或者说,她脑子好了,不傻了?亦或者,从很早,就好了?”
她身旁的男人亦有着类似的经历,周窈能问的,只有他了。
然而,要真是自己丈母娘,人如何想的,周谡没接触过,也猜不到。倘若放话过早,又猜错的话,到时尴尬的,也是自己。
更何况,周谡自觉和这位邹氏不一样。
“即便我找回了记忆,不傻了,可我很清楚一点,你是我的妻,这里,也是我的家。”
他不会走,无论有何难处,若非走不可,也要带她一起。
周窈从周谡话里感受到了些许慰藉,可内心仍是记挂着那位邹姓夫人,恨不能身上长了翅膀,立马飞到幽州,去看一看,问一问。多年的寻找,等待,期盼着有个结果。
是以,周窈更坚定了参加绣艺大会的决心,她要光明正大地,游刃有余地去见邹氏。
女子的心思实在难猜。
在周谡看来,这天底下最难的学问,都不如猜他娘子的心事。
邹氏的出现,使得周窈对绣艺大会更加上心,找到吴婶,要她帮着自己一起挑选合适的布料,还有顺手的针线,务必顺顺利利度过清河县的初选。
“哎呀,幽州我管不到,县里,我还是有几个老熟人的,跟他们说一说,初选好过的。”吴婶长期做这门生意,结交的人多,又看好周窈,愿意帮她这个忙。
周窈笑笑:“多谢吴婶好意,不过我只要正常发挥,应是好过的。”
这点自信,周窈还是有的。而且初选就动用关系,到了后面,幽州各地的绣娘都到了,人才辈出,又该如何。
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的都不想,心无旁骛地,认真对待。
周窈这回是彻底撒手了,家中的事务,一一分配下去,自己则关起门来,专心提高绣艺。
少有看到女儿如此专注,周父不免担忧,将女婿叫到一边,私下问女儿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有冲劲是好事,但也需有度,切莫因小失大,伤了身。
刺激,还真有。
周谡看着忧心忡忡的老丈人,不动声色道:“大抵是自己要当娘了,更想娘了,迫不及待想要去幽州寻人。”
周父听到这话,面色复杂,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她又怎知,去到幽州就能寻到自己的娘。”
周谡回:“总要有一线希望支撑自己更好地活着。”
末了,周谡反问:“早年家里境况不好,到不了幽州,如今有条件了,能去了,爹为何又不急了?难不成,爹不想早日寻到自己的妻?”
闻言,周父目光闪烁,竟是避开了周谡不吭声,周谡看他这样,想必还真的有难言之隐。
周谡当作不知,只一声感慨道:“兴许去了幽州,娘子真就寻到了岳母,然后留在那里,不回了,等着爹过去团聚。”
“为何不回?怎能不回?这里才是周家,幽州,幽州又哪里好了。”
周父一下子激动起来,眸中闪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周谡笑笑,安抚老丈人的情绪:“故土难离,对于周家来说,这里确实比幽州好。”
可倘若,不是周家人呢。
回了屋,周谡见自家娘子又在绣架前忙活了,搁在一边的鸡汤还剩大半碗。周谡走过去,端起鸡汤,拿着勺子,一口口地喂。
周窈头也不抬,小口喝着男人递过来的鸡汤,手下穿针引线,毫不耽搁。
汤碗见底了,周谡把空勺子递过去,周窈看也不看就张嘴。好在她已经被男人投喂抱了,没甚食欲,只是轻抿了一下,什么都没抿到,这才抬眼看了男人一眼。
失宠的男人终于在小娘子这一眼里得到了些许安慰,把汤碗一搁,环住女子微粗的腰身就要与她亲近亲近。
“我的牡丹,要断了,你走开些。”
须知层层叠叠千重瓣的花中之王有多难绣,稍微一个走神,线走偏了,再补上,就少了那种完整的美感了。
周谡自认不是小性子的人,可见到媳妇一心扑在绣活上,视自己如无物,内心到底起了波澜。
“所以,如今在娘子的心里,为夫竟不如一朵花重要?”
周窈是好气又好笑,暂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斜睥着男人道:“你一个大男人,与一朵假花争风吃醋,羞也不羞?”
“娘子摸摸就知道了。”周谡将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往自己衣襟里伸。
周窈手伸了进去,随手摸两下,便找着地方捏,羞不羞,她不知道,就看这人疼不疼了。
周谡微扬起修长的脖颈,喉头逸出低低的一声,像是难受,但又更有着别的情绪。
“娘子再往下,重一些,也可。”
当真是臭不要脸,没羞没臊了,周窈偏不依他,手往上,摁住两片薄薄的唇。就是这嘴,最烦,别出声,她耳根子就清静了。
周谡微眯了眼,又是一阵轻笑,把自家淘气得很的娘子捂进了怀里,寻着她香喷喷的嘴儿就是一通猛亲。
“为夫好不好?”边亲,男人仍不甘地问。
周窈被亲得一阵眩晕,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道这厮难缠,简直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她的。
这一夜,周窈云里雾里地又被男人诓着早早上了床,没羞没臊地歪缠了好一会,一宿无梦,倒也睡得香甜。
睡得好,隔日醒得也早,周窈洗漱过后,才出了屋,就听到吴婶来了。
“大娘子,初试的主审官出来了,你可知是谁?”吴婶又是兴奋,又是神秘兮兮地问。
“谁?”周窈给面子地问一下。
吴婶一拍大腿:“是咱清河县新上任的县老爷呢,这回咱面子大了。”
周二妹正巧路过,一脸茫然地问:“那,县老爷又是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