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外戚干政,对皇权是最大的威胁,你如今给予皇后的权力太大,诸多纵容,就不怕她野心滋长,于你不利。”
“母后未免过于忧虑,看谁都不坏好意。皇后从来不向朕打听朝堂的事,反而是朕心情不好,主动同她提过,她也只是帮朕出出主意,并未越俎代庖。”
比起事事都要对他进行说教的太后,皇帝自然更满意处处以他为主,体贴又明理的皇后。
然而太后听到这话,捂着胸口狠抽了一口气,闭目片刻,再睁眼,看向皇帝的眼神愈发地淡。
“你如今,只听得进皇后的话,哀家说再多,在你这里,都是错。”
“母后可以少说两句,少管些事,心情自然舒畅了。”
皇帝这话一出,太后惊愕过后,双目微睁,久居上位以后,已经少有这般失态了。
“你是嫌哀家多管闲事,哀家若不管事,现如今,又有你什么事,你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怒极之下,明知有多伤人,可太后仍是忍不住地脱口而出,因为她觉得自己更委屈,更不好受。
皇帝听后,反而没太后情绪那么激动,嘴角浮起一抹略苍凉的笑:“太后终于说出实话了,既然并不期待我的出生,那时候,怎么就不把我随便丢到哪条河里淹死了算,这样,假的就成不了真,失去了价值,随时可以舍弃,太后也不会这样为难了。”
“我为难?我为难,是因为皇帝你在为难哀家,你若与我一条心,这天下,还不是我们母子二人说了算。”
“是这样吗?”皇帝笑了笑,随即敛唇,“可是太后显然忘了,太后姓梁,而朕姓肖,这天下是肖家的天下。”
如果这话是从另一个儿子口中而出,太后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孩子生养在皇家,从小就有这个觉悟。可在一个打小就养在民间,庄户人家粗养长大的孩子嘴里听到这话,太后不觉感到心寒。
本来就不亲,若听了外人撺掇,这孩子怕是更不会念旧情了。
太后这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悔意,可又别无他法,另外那个孩子,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只要一想起来,太后就心痛无比。
夜深人静,唯有薛嬷嬷陪在太后身边,太后能信任的人也只有她了。
“生恩不如养恩,你说,待他位子更稳了,是否就要将养育他的那家人接到京中,享受荣华了。”
“不会的,皇上若是这么做了,对自己也无益处。”薛嬷嬷如是安慰太后。
可太后仍是不能释怀,只觉自己在这宫中愈发不如意,于是更加惦记起娘家。
“梁家如今可有适龄的女子?”
当初选高家女做皇后,一是看中高家的背景,二是高家嫡女在京中颇有美名,再者,那时候梁家嫡出的女儿,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竟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然而,到如今,太后体会愈发深刻,这媳妇儿,还是要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更靠得住。
薛嬷嬷思前想后,忽然提到一个名字。
“太后可还记得梁家二叔娶的续弦,梁文旭的继母,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是这个女儿,后来自愿嫁到南越,成了南越大族玉氏的主母。”
太后当然记得这个堂妹。那时候,京中贵女无一人愿意嫁到南蛮,唯独这个堂妹站了出来,也因着这事,皇帝对梁家愈发满意,她皇后的位子也愈发地稳。
薛嬷嬷留意着主子神情,小心翼翼道:“娘娘这个堂妹育有一女,年方二八,正是待嫁的好年岁。”
太后一听,来了兴趣:“此女如何,品行怎样?”
“此女名想容,品行尚且不知,太后若有意,不如以关怀小辈为由,传召几名与梁家有关的女子入京,再来细看。”
“此事可行,你快去安排。”玉想容的身世让太后甚是满意,如果品行可以,召进宫来,搓一搓皇后的锐气,也未尝不可。
此时的皇后可没空管太后如何想自己,娘家的事就够她烦了。父亲母亲不知又是为何闹矛盾,母亲关在屋里,连她都不想见,父亲更是行踪不明。
“父亲他好端端地为何突然离京,近日又无重要的公务要处理。”
秋嬷嬷在高家安插了人,打听到的消息,有些不堪,但又不得不说。
“听闻那个女人以怀家的名义捎公文过来,是以没经过后院处理,就让国公爷拿到了。那信里也不晓得写的什么,当夜国公爷就和夫人大吵了一架,第二日,叫上人马离京去了。”
第58章 . 算计 性情如何?样貌如何?
皇后回到娘家没两天, 柱国公也带着嫡亲弟弟的遗孤返回了京城,同行的还有梁文旭之子梁瞻。
梁瞻将人送到国公府门口,心知高家这时候怕是要急着处理家事,还算识趣地礼别, 朝高弼作揖过后, 又对着一旁缄默不语的高妤展现出极有风度的一笑。
“高姑娘, 今日一别,若有缘, 再会。”
感恩于梁瞻一路相护,高妤亦是微微颔首,有礼地回以一笑:“借梁公子吉言了。”
柱国公立在门口, 将小儿女的互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梁世侄有心了,近日不得空,改日再邀世侄到府坐坐。”
“高伯伯客气了。”
听出柱国公送客的意思,梁瞻匆匆结语, 再不逗留, 翻身上马, 扬长而去。
琴雪瞧着翩翩公子马上的风采,再看向面色平淡的小姐, 张了张嘴, 最终什么也没说。
高弼对待这个失而复得的侄女极为重视,见后院只来了个管事,面容微凛,亲自领着高妤去到后院。
管事瞧瞧高妤,踌躇着道:“皇后娘娘回府了,如今也在---”
“皇后回来了, 正好,”高弼转头,看着高妤时稍露出笑容,“你也见见你这嫡亲的堂姐。”
高妤笑着应好,内心却是拒绝的。
她才刚回来,并没有做好拜见一国之母的准备,可如今,显然已经骑虎难下了。
然而,高妤一只脚跨过通往后院的垂花门,就听得里头女子拉高的声调。
“她说是就是,那我也可以找个年龄合适,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说是高三郎的女儿,反正三弟已经不在,无从考证......”
不必问,听到这话,高妤就知道这位话里散发着浓浓不满的就是高家主母,柱国公夫人了。
怪不得那位怀夫人许她不少好处,这高家,怕是离龙潭虎穴也不远了。
琴雪不明真相,见不得自家小姐被污蔑,快步一脚跨了进去,正要开口,却被高妤从身后拉住,压着嗓子告诫她不可胡来。
高弼亦是面色沉沉,双手负在后背,几个快步,眨眼间就到了花厅。
容氏面色激动,秋嬷嬷在她身边轻声安抚她,而皇后高媖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见到父亲来了,也未起身,只是抬眼望了下。
高妤跟在高弼身后,内心有着些许忐忑,以一种恭谨却不谦卑的姿态,努力稳住步调,走到了花厅正中央站定,在高弼的示意下,向皇后行叩拜礼。
高媖此刻的心情亦是难以形容的复杂,三叔这个女儿,她的堂妹一藏就是将近二十年,母亲多次派人前往幽州,居然都没发现此女的存在。
该说那些查找的探子不够细心,还是怀家更胜一筹,帮着那女人瞒了这么久。
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高媖转头看向坐她身旁的容氏。许是父亲在场的缘故,母亲的表现还算克制,尽管高媖能够想象到,母亲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知道将丝帕绕过多少圈了。
这时候,为了母亲,高媖也不得不谨慎。
“听闻三叔当年并没有成家,只是与邹姓女一道离开京城,去向不明,更不曾有子嗣一说。若仅凭你这模样,还有邹氏的一面之词,未免过于牵强。”
“高家乃簪缨大族,子嗣血脉何等宝贵,自然不能混淆。我这有一封我爹写给祖母报喜,却最终没能来得及寄出去的信,还有跟随我爹离京的老仆,他怕高家追责,一直躲在乡间,人还健在,皇后可以派人去寻......”
趁着高家几名重要的人物都在,尤其是皇后,高妤将能说的摊开来说清楚,若后面再有意外,或是老仆出了事,那就不好想了。
高妤不得不佩服邹氏的心细如尘,将高家人的可能反应料到七七八八,让自己提前做足功课,才不会因为紧张而变得慌乱,还能适时地见招拆招,化解高家人的疑虑,顺便挑点事。
“找人的事不急,三弟只这一个血脉留存,我们应当庆幸,且感恩,而不是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诸多猜忌。”
高媖是皇后,身份摆在那里,对堂妹的态度不冷不热,也无可厚非。然而容氏作为伯母,对着高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仅没有表现出长辈的疼惜,反而这般质疑,叫高弼面子里子都过不去,不满也更多。
见男人不顾自己的面子,一心维护半路冒出来的侄女,容氏只觉心灰意冷,愈发没得好脸色。
“她是可怜,是无辜,亲爹早早没了,当娘的又是嫁人又是藏人,半点没闲着,这会儿钱财地位全都捞着了,还想着锦上添花,”容氏不开口则已,出了声,必定要说个痛快,“国公爷既然顾念亡弟,又记挂着旧人的情谊,倒不如多认个女儿,毕竟侄女也算半个女儿---”
“你若心里不痛快,不必多言,没人会将你当做哑巴。”
什么旧人新人,当着晚辈说这些,简直不像话。
如果不是为了皇后着想,高弼对这个发妻当真失望至极,不止一次两次生出休妻的念头,最终都在亲友的劝说下作罢。
本就不受期待的认亲,就这么不欢而散。容氏在高弼的严声指责下,面子上挂不住,先行离开,再次将自己关在屋里,皇后劝也没用。
高媖比自家母亲更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父亲既然执意要认回这个侄女,多说无益,倒不如顺势而为,先认了再看。一个头一回到京的外乡女子,又在高家的地盘,想翻出风浪,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另一边,梁瞻拜别高家人,转道去向另一条街,两条街离得近,梁瞻快马加鞭,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梁家。
两座有成年壮男那般高的石狮子分别蹲在大门两边,俯瞰着路过的芸芸众生,赫赫生威,气派非凡。
梁瞻翻身下马,仰望着面前厚重无比的红漆大门,心想这嫡系长房果真非同一般,有太后加持,光是这门庭,瞧着比国公府还要气派。
随行的小厮上前敲门,过了好半晌,门房才姗姗来迟,然而并未大开,只露出一条缝,看向门外的人,粗着声音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小厮赶紧报上家门,门房听到梁瞻的身份,态度也变得和气了不少,将门拉到半开,冲梁瞻笑道:“公子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正巧今日休沐,梁实就在家中,听说梁瞻来了,感到意外的同时,起身前往大门口。
四年前,今上初登大宝,梁瞻随父来京观礼,在梁家住过几日,梁实对这位堂叔的独子有些印象。
几年未见,梁瞻面容仍然是梁实记忆里的样子,若有改变,也是因着年岁渐长更高,更结实了。
梁家的男儿,生得都不差。
梁氏族人如今以梁实这一脉为大,即便小辈里未必真的服气,但面上仍表现出了恭顺之态。
高家认女的事可大可小,梁瞻谨遵父亲梁文旭的教诲,如实告知梁实,没有半句隐瞒。
梁实陡然听闻此事,亦是惊诧不已。早先从父辈嘴里听到过高家三郎的过往,只道君子如玉,才华斐然,可最终也毁在他自己的恃才傲物,特立独行上,自己命丧异乡不说,也累得高家沦为权贵中的笑谈。
可从来没有人提起,高三郎居然还有个女儿,且能瞒过高家这么多年。
“那女子,当真是高家的?”梁实怎么听都感觉不大可信。
“柱国公为人高傲,又是个谨慎人,他既然认了,必然就是。”即便不是,也要是。
毕竟,此女是他们梁家先找到的,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堂叔这回未免有些冲动。”若非看在梁文旭是长辈的份上,梁实直接就想说,多管闲事了。
梁瞻自然要维护自己的父亲:“我倒不觉得冲动,若我们不管,让别人得了先机,必然又是另一个局面了。高家,有皇后有太子,便似冉冉升起的红日,势不可挡。”
梁家虽有太后撑腰,但毕竟太后年岁渐大,而皇后青春正盛,又育有太子,颇得皇帝爱重,后宫妃子竟无一人能从皇后那里争得半分宠,两相对比之下,但凡稍有远见的人都该有所筹谋了。
这话若是对着别人说的,兴许还能产生共鸣,但偏偏是梁实。为着谭钰那些话,梁实一直耿耿于怀,明知自己该忠于太后,忠于皇帝,可在得知皇帝被掉了包,即便现在这个也是太后所出,心底仍出现了波动。
以至于,梁实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个高家女,性情如何?样貌如何?”
周谡有意避开高家,行程有所放慢,在高弼一行人回来有两三日后,他们才抵达了京城。
京城的关卡审查更为严格,夫妻俩都有修容,周谡将肤色抹黑的同时,又在眼角加了道疤,配着谭钰给他做的铁匠的身份,倒也合适。
到了桂喜事先买下来的私宅,周谡将房前屋后检查了一番,把已经蒙尘的灶台洗刷干净,准备生火。
然而堆在墙角的柴火放的时间太久,或多或少有些受潮,周谡用火石引了半天,也只是零星冒出点点火星子,噗蹭几下就没了。
周窈将要住的寝居室打扫了一遍,身上出了薄汗,想洗个澡,却久等不到男人,只好过来厨房看看男人在做什么。
这人别的都好,处处干练,唯独到厨房就不利索了。
周窈都没走到灶台前,只到墙角处转了一圈便道:“这柴怕是不能用了,你看能不能找个牙子,降些钱处理了,再买新的回来。”
周谡费了半天的劲,全都做无用功,此刻心里也不大舒坦,只叫周窈先回屋,门窗关紧,他出去一趟。
这一趟出去,周谡七弯八拐,绕了不少路,在一处巷口瞥见一个老翁牵着驴车正在卸货。他走上前,给了老翁一袋碎银,叫老翁等在这里。
周谡借了驴车,回到私宅后将发潮的柴火装上车,再来到巷口,报了一个地址,让老翁把这柴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