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听到要去的人家,着实被吓到。
“你这柴值不了几个钱,寻常人家都未必会买,更不说那样的门第,我就是在门外候上三天三夜,人家怕也不会搭理。”
换个手段厉害的,少不了一顿打。
“你只管送,将这信带过去,就说故人来访,不必担心,会有人理你的。”
周谡给的报酬高,老翁咬咬牙,为了生计豁出去了。
第59章 . 进宫 想不想见公婆
也是凑巧, 老翁等在门外,愁得厉害时,正碰到梁实带着梁瞻出来。老翁看二人光鲜的穿戴就知是贵人,心头一喜, 赶忙小跑着凑上前。
“二位爷, 家里缺不缺柴火, 我这整好一车,爷要是看得上, 半卖半送了。”
梁瞻听到这话,再看面前老头脏黑讨好的模样,倒是好笑, 几步走过去,一眼扫过路对面停着的破旧驴车,一声笑了出来。
“就你这一车的废柴,不要钱,白送给爷, 爷还嫌占地方。”
话不中听, 老翁感觉这位年轻的爷不好相与, 笑了笑,就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梁实身上, 从怀里拿出了信。
“柴好不好用, 要看是什么人送的,如果是久别的故人,那就得看心意了,爷说对不对。”
老翁两手捧着信,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梁实面前。
信封上,简短两个字, 太行。
旁人可能不懂,但梁实一看到这俩字,以及熟悉的笔迹,当下心头大震,宛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神魂俱颤。
梁实一把夺过老翁手里的信,拆开后,仔仔细细快速阅过。
信里的内容也不多,几句话,但足以让梁实心潮翻涌,魂不守舍。
“你是在哪里遇见的这人?他在何处落脚?”
老翁亦是不知,摇头道:“我在街边招揽生意,大官人就来了,说要我托运柴火到这里,还说这里的爷一定会要这车柴火的。”
梁实审人无数,看老翁言行不像作假,又忌惮着捎信的男人,没再为难。
梁瞻见梁实神色不对,正要返回凑到他身边看看那信,梁实回过神,在梁瞻探过脑袋前,将那信撕了个稀烂。
一看梁实反常的举动,梁瞻更觉古怪,然而对方比他先开口,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不如改日再请你去好地方玩,今日你先回去歇着,养养精神。”
不管梁瞻愿不愿意,梁实这样说过后就叫来管家,让他把老翁一车的废柴收了,且给出的价格是市面上好柴的双倍。
管家心里很是不解,但也没说什么,照办就是。
梁实却再未回府,而是循着信里透露的地址找过去,拐了几条街,进到一条幽静的小巷,再往里走,看到一路挂着的暗红灯笼,直至尽头一面厚厚的墙,无路可走。
骨子里的谨慎使得梁实沿着那面墙摸索了许久,以为有机关,然而什么都没找到,一肚子的疑问,转头正要往回走,就见一个长长的人影立在了他身前,面上还带着一张子夜般漆黑的面具。
梁实大步走前,望着一语不发,在这幽深狭窄的巷道里显得尤为深不可测的男人,心里也是直打鼓。身为当朝新贵,握有实权的皇亲,正值春风得意,梁实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不安了。
“表哥,是你吗?”
斟酌再三,梁实用了个比较温和,又显得亲近的称谓。
然而,得到的回应,是对方一声极淡极漠然的轻哼。
“谁的表哥,你也配?”
听到这话,梁实耳根子一烫,心里更是发紧。这损人的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梁实稳住心神,清了下嗓子,正欲开口,对方却比他更快道:“沌河的水不仅凉,还时有湍流,一不留神,就陷进去了,卿觉得呢?”
一提到沌河,梁实就知男人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可太后不是说人已经没了吗,不然也不会寻回另外那个,可为何,为何这人又回来了?
在梁实眼里,这位可比宫里那位要难伺候多了。
“表哥,你是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找遍---”
男人离开太久,重逢又是这般的突然,梁实思虑再三,决定还是打打亲情牌,然而才开个口,就被男人打断。
“你若那日用心地找,后面也不必煞费苦心了。”
梁实从话里听出略带嘲讽的意味,更是没底了,这位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又到底知道多少。
“表哥你有见到桂喜吗?他也一直在找你。”
如果二人已经碰面了,按桂喜的性格,怕是已经将宫里发生的事都告知这位了。
思及此,梁实忧虑更重,更急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若表哥已经见过桂喜,当知姑母在宫中诸多不易,各路王公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后来从桂喜口中得知表哥仙逝,姑母更是悲痛万分,日夜难眠。”
多么发自肺腑的感慨,若是从前,周谡听到这番话,火气再大,也会消了。
可时至今日,经历了种种磨难,周谡再听这些话,只觉可笑。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念旧情,只是想找你借样东西。”
说罢,周谡走近了男人,手伸过去就要抓人。
梁实出于本能地持剑避开,隐忍着想要拔剑的冲动,试着安抚道:“表哥是想回宫吗?宫内形势过于复杂,待我跟姑母透个信,择个日子---”
“朕的家,朕要回,轮得着你这宵小来安排。”
周谡不欲废话,几招之下,将只是闪躲,不敢动真格的梁实拿下,擒住他的脖颈,推开侧墙的暗门,拖着惊恐不定的男人瞬间消失在长夜里。
再回到私宅,已是翌日清晨,周谡先到炊房里烧水,洗了个澡,把自己身上拾掇干净了才回到主屋。
周窈听到声响,迅速将衣带系好,才到门口,门就开了,男人穿着无袖的白褂子走进来。
当真是习武的人,秋末的天,没几日就要立冬,光着两胳膊,也不怕冻着。
周谡伸出俩光溜溜的结实胳膊,要抱一抱可人的小妇,周窈却是往后退,转身到床边拿了件叠得整齐的宝蓝色长袍,再又跑回来,往男人身上一搁。
“你快些穿上,莫冻着了。”
偌大的帝都,人生地不熟,周窈能依靠的就这男人了,他自己不在意,她也得多顾着。
盯着男人慢吞吞披上外衣,周窈边问:“你事情办得如何了?高家那边可有消息?”
氏家大族规矩多,挑选下人也更加谨慎,周窈是有混进高家的打算,但如何混进去,找谁帮忙,也要好好盘算一下。
比起她,男人这边只会更难。毕竟,男人要进的可是皇宫大院,守备更加森严,远远不是高家能比的。
更何况,宫里本就有个主子了。
这么一想,周窈又觉自己和他不愧是夫妻,居然同病相怜,都被人李代桃僵。
周谡将喋喋不休的小女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亲亲她的额头,再亲亲她的唇,因着心有顾虑,讲话也带着商量的语气:“你愿不愿意,进个宫,认个家门?”
男人从未直白地表明他的真实身份,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向周窈透露这个讯息,尤其是,他邀请她进宫见见公婆。
譬如,先到太庙,入皇家祠堂,同他一起拜拜祖宗,表明她名正言顺的存在,接着再去见见婆婆,递上一杯媳妇茶,也是全了礼数。
想法是美好的,但周窈也有自己的疑问。
“若是这茶,婆婆不愿意喝呢。”
毕竟,如她这种半路冒出来的小户女,虽是名门之后,可身份被人占了,暂时还过不了明路。不说太后了,即便京中随便一个殷实人家,怕也要慎重考虑。
对此,周谡的态度是:“你敬你的,心意到了,便可。”
到如今,人事已非,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周谡已经不指望人人都能得偿所愿的大圆满,且人心最不值得期待。
他只把自己想做的,都做完,就算圆满。
对于周谡想为自己正名的心意,周窈是感动的,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不是她质疑天家亲情淡薄,但在极度的权势面前,还是不能过度期待。
“不如你先进去探探情况,若是可以,再来接我。”
周窈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儿子还那么小,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慎重。
周谡说这话也是想看看周窈的反应。他不能保证进宫后就能事事掌控,万无一失,若她想去,他必定尽力护着,但她现在还不想,那也可以再等等,他一个人先进去看看。
“你自己也要当心。”
周窈帮不上忙,也只能这般叮嘱了。
一个昼日,夫妻俩耳鬓厮磨,在屋内温存了许久,直到黄昏至,周窈耐不得男人的纠缠,将他推开,自己先起身,到厨房做饭。
男人不挑嘴,只说想吃碗肉丝面。缠了大半日,周窈身子乏,做复杂了她自己也不愿意,就按男人的意思,煮了满满一锅的面,加肉加鸡蛋,让他吃个饱。
天黑后,皇城内外门守备都会有所松懈,尤其在换岗之时,周谡选在黄昏后进宫,也是掐着点,但又不能拖太晚。最后一道换岗后,城门彻底关闭,想进宫,那就只能等到天亮了。
是以,即便不舍,周谡也只能狠狠抱紧小女人再快速推开,换了身衣裳,拿上进宫的腰牌,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屋。
周窈就在台阶上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院门口,彻底不见。
或许是心境使然,这一次的分别,格外地叫人惆怅。
把所有的门都锁好,周窈回到屋里,从藏在床底的包袱里翻出一沓银票。这是他们出发前桂喜悄悄塞给她的,说本就是主子的私产,必要的时候可拿出来应急。
必要的时候,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周窈心想,可别来得太快。
周窈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男人走了,她也不想闲着。
换了一身素淡的天青色衣裙,周窈又将面颈抹黄,在食盒里装了几份自己做的桃酥,挎着出了门。
宅子所在的这条巷,住户并不多,周谡之前就有找牙子打听过,哪家可以打交道,哪家不可以敲,周窈都有记住。
巷子当头门前挂了四角琉璃灯的涂姓人家,做的粮油生意,在京中开了十来家铺子,外地也有不少分店,户主涂老爷为人十分慷慨,但凡哪个地方有灾有难,必少不了他家捐的粮油。
这样的人家,不管内里如何,只听外头的名声,便知是个要面子的。
要面子,就好打交道,至少不会赶客。
周窈轻轻拉起门上铜环,敲响邻居家的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圆脸婆子探出个脑袋,问谁啊。
周窈面带浅笑,柔声细语道:“我是新搬到这里的住户,夫家姓周,门前有棵桂树的就是我家。初来乍到,也不知街坊喜好,我做了些吃食,如不嫌弃就请尝尝。”
婆子一看是个还算标致的小娘子,就是肤色不大好,心下一软,接过了食盒。
“这位夫人客气了,我家老爷夫人向来好客,只是这时候天色晚了,不大方便。夫人不如明日早早来,我给主子通报一声,夫人再进来坐坐。”
第60章 . 摔下 他的女儿,不会差
周窈也没想进到别人家里, 只是送点吃的,表明自己睦邻友好的态度,能结善缘最好,结不了, 也别交恶。
一盒点心, 值不了多少钱, 换个人,婆子可能自己就收着了, 送到主子跟前,主子也未必会吃。
然而因着对周窈印象不错,婆子想了想, 还是走了一趟,把点心送到后院,夫人不吃,少爷小姐们总有人爱吃。
果真,两位嫡小姐尝了这桃酥, 感到新鲜。这种和家里厨子做的味道不大一样, 口感也更酥脆, 问是哪家店买的,快把那家店的厨子请回来专门给她们做点心吃。
婆子这趟送对了, 也是高兴:“这可不是买的, 是巷子那头新搬来的邻居送的,要不奴婢明天再找她问问,看能不能多做些,奴婢再买回来。”
“新搬来的?”笑看着一双女儿的涂夫人这时候出声了,“他们原先住在哪里,亦或是外乡迁入京?”
婆子摇头:“奴婢不知, 不如奴婢明日再去打探打探。”
顿了下,婆子又道:“听那小妇人口音,更像是外乡人。”
涂夫人听后微微颔首:“你也不必刻意去问,下回再碰到,随意交谈便可,她要是愿意,就请她到家中坐坐,我与她聊上一聊。”
初进京的新户,能在京中有栋属于自己的宅子,家境必然不会差,且在地方上当属佼佼者。须知,一般人想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安家,光有钱财是不够的,若在官衙里无足够的人脉,连买房的资格都不可能有。
如果房子是那妇人自己买的,不是租的,那么,这家人值得结交。
婆子自然懂得夫人的意思,连忙称是:“她若再来,或者我再碰到她,必然将夫人好客的话带到。”
周窈回到家,检查了门窗,全都锁紧以后,将随身携带的牛皮纸拿出来,摊开在油灯下,看着纸面上星星点点的污迹,仍是琢磨不透这纸上的玄机。
按周爹的说法,要将小瓷瓶里的药粉撒到纸上,方能显出秘密,那么药粉的功效能持续多久,非紧急关头用了,再要用,是否就失效了。
这也是周窈最大的顾虑,是以,不管她内心多么好奇,她也忍住了想把药粉洒到纸上一探究竟的冲动。
周谡临走前留给她的话,等他三天,若三天后,他还未归,必会托人传信给她。
周窈打开窗,借着透出去的光亮,只瞧见近处树影婆娑,远处黑黢黢的一片,象征着权利最中心的皇城又是在哪个方向呢。
她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似乎这一别,就是她和男人之间真正的距离,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唯有,等待。
周窈仰面,望着更加浩渺无垠,捉摸不透的夜空,在心中对自己说,没事,还有小馒头,她总归是有得的。
长春宫内,太后拿到梁文旭从汴州寄来的密信,说有神秘人物在查他们梁家,且好像知道不少梁家的秘辛,言辞中委婉提醒太后做好防范。
毕竟,那样张狂地斥责他为酒池肉林里的佞臣,不说有多大仇多大怨,但也绝不会善了。可恨的是,那人本事了得,如入无人之境,自己被他戏耍,再要去寻这等逆贼,竟然无从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