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伯伯想跟我说什么?”
高妤没有动的意思,定定看着梁文旭。
梁文旭也无意表现出嘘寒问暖的好长辈形象, 喝了口茶水,直奔主题。
“你爹临终前有没有留下遗言,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
高妤摇头:“没有,我还没出生,爹就已经不在了, 娘说他是被山匪害死的。”
那块玉, 她已经给这男人看了, 但那封信,她暂时还不想交出来, 因为不确定这位所谓父亲年轻时的至交好友是好是坏, 是否带着某种意图才来找她。
梁文旭仔细盯住高妤,接着问。
“那你娘呢,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你爹到底是怎么被山匪害死的?”
高妤还是摇头。 PanPan
“她只叫我到京城找祖父祖母!”
梁文旭脸色一黯。
“你父亲离京不到半年,你祖父就去了,你祖母三个月前也驾鹤, 找你祖父去了。”
二老都不在了?
高妤怔了怔。
刺史夫人叫她把信带给高家二老,不就无人可给?
要不她自己拆开看了,一直搁在身上,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有没有重要的秘密,想想心里就怪痒痒的。
“妤儿,你在想什么?”
见小姑娘有些恍惚,梁文旭目若烛火,下意识觉得她有事瞒着他。
“没,想到爹和祖父祖母,我心里难过!”
高妤暗骂自己大意,竟忘了屋里还有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于是又装回小可怜的模样,拍了拍胸口,好似心有余悸。
见梁文旭敛着眉眼,看不出情绪,高妤小心翼翼问。
“对了,伯伯,你何时送我回京?”
“不急,你在这里稍事歇息几天,我让瞻儿护送你进京。”
“高家那边,我要不要带些礼物,这样空手去好像不太好?”高妤内心是不安的。
“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会为你备妥。”
梁文旭一副长辈对晚辈训话的态度,“进了京,你自己万事当心,我虽不知你父为何要带你母亲跑到那样的穷山僻壤,但总归是有原因的,高家那边,对你态度如何,你自己也要懂得把握。”
高妤乖乖的笑:“谢谢伯伯提醒,阿妤定当注意。”
到了京都,天高海阔,若高家不认,她也不一定要待在高家,反正她能做的都做了。
梁文旭出了屋,就见儿子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神色微急,见到自己出来了,立马脚步极快地上前。
“父亲,问得如何?她真的就是高家三郎的遗腹子?”梁瞻看女子模样,只觉清丽动人,但是否高三郎遗腹子,他也认不出,毕竟高三郎离京之时,他还不到两岁。
“你也快二十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怎得了。”
梁文旭先是斥了儿子两句,再把他带到自己书房,关上门后才命儿子道:“你收拾收拾,过两日护送高家女进京,务必将她安然送到高家。”
瞧那女子眉眼,确有几分高三郎年轻时的风姿,且年龄也对得上,这时候上京寻亲也说得过去,毕竟这般年纪,更懂得自保,长途跋涉,身体上也撑得住。还有就是,高家嫡长女已为皇后,即便高家不认此女,为了皇后的名声考量,也不敢轻举妄为。
那邹氏果然不能小觑,当初能让高三郎同高家决裂,将女儿一藏就是十几年,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此女又嫁给怀谦做续弦,保不齐送女上京就是怀谦的主意,至于是何目的,那就有待查证了。
梁文旭深思过后,把儿子叫到身边低声叮嘱:“你私下里与高家女多处处,探探她口风,若只是认祖归宗还好,倘若还有别的意图......”
后面的话,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父亲放心,儿子晓得的。”梁瞻心领神会,自信满满。
父子长谈过后,已是夜深,梁文旭打发儿子回去歇息,自己仍在书房里坐着,满脑子的想法,难以沉静下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梁文旭听得心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送茶。”
听到这话,梁文旭晃神的同时,回想了下,他好像是叫下人上过茶。
“进来吧。”
门开了,有人进来,梁文旭没再理会,低头看着公文,眼角瞥到茶盏被人搁到桌上,也只漫不经心的一句,下去吧。
然而,话说完,又过了会,梁文旭察觉桌前立着的身影纹丝不动,不禁抬头,蹙着眉看向男人。
却在这一眼过后,他愣住了。
男人带着深黑的面具,只露出口鼻,面具黑得瘆人,在这昏暗烛光下,泛着森森寒光,看得人胆战心惊,心神恍惚。
“你是谁?梁安!”
梁文旭提声就要唤管事,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随之便是比脖子上的匕首还要森凉的声音。
“刀剑无眼,你若乱动,死生自负。”
梁文旭不动了,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内心涌动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自问御下严苛,没人敢背着他偷偷将贼人放进府里,他也不想看到府里有内奸的存在。
“我有的是办法。”只要不做君子,翻个墙,就不是难事。
周谡不想跟这人废话,直接将自己身上带的药丸往人嘴里塞。梁文旭自然不肯吞,可力气抵不过年轻力壮的男人,挣脱不得。男人扼住他的脖颈,药从嘴里入到喉头后再松开,转而又拿了块桌上的纸揉成团将他嘴堵住,直到他将药丸彻底吞下,才放手。
“你只需用点头或者摇头,回答我几个问题,完事了,我自会将解药给你。”
梁文旭取下被男人强塞进嘴里的纸团,怒火中烧,只觉这辈子的羞辱都在这一刻尝尽。
刚想喊人,却发现声音发不出来了,无论他如何提气,话到了嘴边,只剩呜呜。
贼人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毒药?
“你老实点,就不会有事。”
周谡拿开匕首,用力一甩,刺地一声,锋利的刀尖顷刻间插进了桌面。
这一下,也仿佛插进了梁文旭心里,在与男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刘开裕是如何死的?意外,摇头。他杀,点头。”男人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
寥寥一两句,让梁文旭没了脾气,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
周谡这时候又展现出了异常的耐心,将匕首从桌面上拔出,自己半边身子依靠在桌边,笑着看向男人。
“不急,反正不能及时服下解药,喉咙烂掉,后半生只能当个哑巴的,是你。”
话一出,梁文旭脸色微变,望着周谡的眼神里更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日子,从未像此刻这般难熬过。
从黄昏将至,到夜色深沉,周窈倚在窗边,扶窗向外望去。
他们住的这间房子在二楼,临街,街头上熙熙攘攘,已经形成了蔚为可观的夜市,路两边小摊贩们早就支起了桌凳,将货品一一摆上,卖力地吆喝起来。
臭豆腐那家正对着自己这边,几块黑黢黢的豆腐下锅,伴着油炸出来的滋滋声,冒出股股白烟,那味道更是丝丝缕缕地飘上去,直窜入周窈口鼻间。
周窈仔细想了下,有多久没吃到臭豆腐了,以至于闻不得这味道,闻两口就格外上头。
那人再不回来,她就自己下楼买去。
才这样想过,周窈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她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轻声道,谁啊。
“我。”
是他。
于是周窈更纳闷了,他从哪边过来的,她守在窗边那么久,居然没看到。
门开了,男人进到屋里,一身的风尘还没卸下,吸吸鼻子,闻到屋里的味,眉头先皱了起来,见到娇美的娘子,首先不是亲热,而是要换房。
一看男人那表情,周窈不必猜就知,定是这豆腐的味道惹到他了。
不过她还想多闻闻,哪里肯换。
周谡这时候又有他的说辞:“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继续赶路,今晚必要睡个好觉。”
很显然,这味道,让他很难入眠。
周窈听到明早就走,心想有点赶,不禁问道:“你没揍成,反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也配。”周谡冷冷嗤地一声,极致的狂。
一旦面具遮脸,嗓音稍变,便是生养他的亲娘,也未必认得出来。
没被发现,可看男人的样子,又不是特别痛快,周窈又懒得去猜,这会儿她还有别的事惦记。
“换房可以,夫君先去给我买份臭豆腐吧。”闻不到那味儿,那就直接动嘴,更解馋。
周谡一听这话,显然不太想信,哑着声叫小妇再说一遍。
周窈也不客气,毫不含蓄道:“若一份太少,再买一份也是可以的,或许你要想试试,买三份也使得。 ”
这东西,就得一次吃够,才过瘾。
此时的周谡再看面前这个浑身娇软的美人儿,却怎么都好像能从美娇娘身上闻到一股臭豆腐的味儿,使得他无法留恋,忍不住地别开眼。
一看男人这样儿,周窈就知自己好像为难他了。然而老话说得好,不与他人为难,苦的就是自己,男人,还是要难一难的。
“夫君要是累了,就先歇歇,我自己下去买。”
反正就在楼下,近得很,或者,周窈在想要不要就在窗边对着楼下吆喝一声,麻烦摊主跑个腿,送上来。
谁知,周谡做得更绝,直接拉着她往外走,对店小二说要换房,又给了他碎银子吩咐他去楼下买三份臭豆腐,多的不用找了,打赏他的跑腿费。
周窈瞧着店小二笑眯眯收起了银子,心里在滴血,这败家男人,想休掉怎么办。
第56章 . 意外 不愿意,为何要来
三份豆腐, 当真是一份也不少,更不会多。周窈在屋内吃得畅快,男人却少有地没有陪在她身边,而是不声不响地出屋, 宁可到楼下赏赏月, 看看在他眼里全都一个样子的路人, 再想想曾经围绕在他身边,却又表里不一, 两面三刀的所谓忠臣良将们。
或许在他面前,他们是忠的,良的, 绝对听命于自己,可不表示他们就是好的,对的。
一旦脱离了他的视线,所谓的忠臣良将,在这些老百姓面前的姿态, 恐怕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样子, 也反映了人性最卑劣的地方。
纵使他勤政爱民又如何, 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真正公正清廉的好官又有几人, 周谡仔细地想, 仔细地找,竟然一个都不能确定。
即便是怀谦,年年政绩考核均为甲等,看似是个好官,周谡以往也这么觉得。但等到自己沦落民间,隐姓埋名地和怀家人接触以后, 周谡体悟更深刻,几乎是颠覆性的认知。外头名声再好的官,标榜得有多清正廉明,又有几个是真的吃粥如素,小门小户,清贫度日?
有些事,不能想,想多了,便是自寻烦恼。
秋末冬初的夜,几缕冷风拂面,心也跟着微凉,周谡仰头看那月色,时候差不多了,便是金子也该吃完了。
回到屋,周谡心头仍有抵触,鼻翼微动,试着闻了下,还好,已经没有让他腹中翻搅的那股味儿了。
他那雪白娇美的小娘子正坐在床边,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眼望过来,许是满足了,高兴了,面上愈发光彩动人,笑容也更真,眼眸里尽是令人迷醉的神采。
“夫君。”
女子一声轻软的唤,更是倾诉了无限的情意。
他最爱的,便是她这般唤他。只要她唤,他便觉得这世间的事,尽数随了她去,又如何。
他总归都是依着她,只要她少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尽兴了?”男人走过来,高高的个子立在床边,俯视着她,眼里有难以形容的光亮在涌动。
这话,她不能轻易回答,不管尽没尽兴,最后总能被他曲解成别的意思,往他想要的方向上带。
周窈只能这能说:“明日还要赶路,今日就早些歇下,不要想别的了。”
吃到了自己想吃的食物,周窈很满足,但她并不想当食物去满足欲壑难填的男人。
夫妻之间相处久了就是有种旁人难以意会的默契,周谡如今也有心事,洗漱过后就将软绵绵的媳妇抱在怀里,亲一亲,摸一摸,过过瘾头,倒也没再进一步。
反倒周窈有些睡不着,出来也有好些日子了,她想家,想儿子了。
“你说小馒头在做什么?他看不到我,会不会哭?”
当娘的都操心,自家这个也不例外,有了儿子,男人往边站。
周谡心口略酸,但绝不承认,想了片刻,道:“他看不到你,会不会哭,我不晓得。但这小子看到我,会哭,是真。”
尤其他抱着自家娘子,想要亲热一番,臭小子才多大,就像有感知似的,当即嚎啕起来。这娃娃也不知是随了谁,嗓门特别的洪亮,可大多时候,干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水儿都没见蹦出来。
都说儿子和老子是上辈子的仇人,别人家,周窈不知道,也无从得知,自家这一对,还真有那个苗头。
这父子俩,都爱缠着自己,且两个都霸,只准自己缠,见不得另一个。
儿子还好,两三个月的奶娃娃,不满意,也只能哭。当老子的,就有点不要脸了,具体如何不要脸,周窈羞于启齿,总之,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等我们回去了,你再不能欺负儿子,他以后大了,事事都要学你,你可不能把孩子带歪了。”周窈这回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
男人这性子,她就不提了,天底下,又有谁人敢管。但儿子不一样,儿子生养在民间,以后长大了,遇到的人大多都是三教九流,若没足够的本事和地位,空有一身臭脾气,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自己的娃,自己疼,只要这么一想,周窈就觉前路漫漫,依照男人这性子,往后还有得磨。
自家娘子的顾虑,周谡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次日,周窈一觉醒来,翻个身摸摸身边的位子,已是空空如也,就连男人睡过的余温都已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