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个男人带着笠帽,站在城墙前,仗着个高的优势,一眼扫过,与身边同伴交换了眼神,尚未进城,便拉低了帽檐,转身离去。
消息传到崇州,一幕僚拿着近日进城的人员名单,不由叹道:“怪不得这两日前来投奔的百姓变多了,原来是出了这桩。”
前几日,击退了朝中派来的兵马,城内更是士气大涨,加之崇州自治后实行新政,税费减免,各地奔涌而来的人源源不断。
周谡拿过厚厚的一沓名单,一张张的翻看,便是两三岁的稚儿,也看得仔细。
看了许久,周谡点出其中几个可疑的人员,叫幕僚再去查清楚,挨家挨户地一个都不能漏。
崇州是他们的根基,且家人都在这里,必须足够安全,不能让朝廷的细作混进来一个。
“诺。”众人领命,神情肃然,且坚毅。
府衙后院内,周家姐妹正逮着几个小萝卜头,让他们好好地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周二妹摁着自家嗷嗷叫着找姐姐找哥哥的儿子,拍他屁股一下,笑骂:“不听话,你爹成日不着家,你也一样,这么点大,天天就想着往外跑。”
周窈正在给女儿梳小辫子,听到这话,看了看妹妹,缓声道:“男孩子皮些是好事,你也别太拘着,他这么点,再跑,又能跑到哪去。”
再说,这里守备森严,就连婢女选的也是带拳脚功夫的,反应快得很,出不了大事。
周二妹也知道,可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她看着恬淡美好得像一幅画的姐姐,眼底不由一黯。
周窈给女儿扎好辫子,还在辫子旁别了一朵小黄花,又亲亲女儿的脸,把她交给婢女,带到一边去玩。
一边看着女儿在不远处玩耍,周窈边问妹妹:“怎么了?你和老九出什么事了?”
前几日,提到老九,妹妹就似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炸毛。
周窈只能缓缓,到今日,看妹妹像是有话要说,才问了出来。
周二妹本就交友不多,崇州这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姐姐,心事憋久了,实在难受,几番挣扎之下,终于道出了这些日让她最为烦心的事。
“老九他,他在绥州有人了。”
闻言,周窈头一转,看向妹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老九对你怎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周二妹咬唇:“人都会变,我生了孩子,到底不如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
老九在绥州管着军务,地位摆在那里,城里的大户人家为了结交,想方设法。
周谡制定的政令里,严禁收受任何财物,于是那些人又起别的心思,不时就带着妹妹,女儿之类的上门拜访,有的更为胆大的会钻空子,直接以送婢女给军爷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名义把人送进军衙。
衙里都是大男人,从早到晚的忙,也确实需要会做杂事的人在后头照料。
“别的我就不说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成天跟在一堆大男人后洗衣做饭算怎么回事,她家人就不担心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
听着妹妹愤愤不止的话语,周窈点头,恩了声:“你终于懂得我们那时候的担心了。”
妹妹那时候,跟周谡学了点防身的拳脚功夫,还不是成天往外跑,后来同老九出门,遭了一回难,老九受了伤,才有所收敛。
被姐姐这么一说,周二妹亦是愣了下,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抱着儿子,贴贴他的脸,不吭声了。
周窈再问妹妹:“那姑娘是只给老九一人洗衣服,还是洗他们几人的?”
“几人的。”周二妹闷闷道。
“贫苦人家的女儿在外揽活,贴补家用,只要不偷不抢,不起坏心思,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窈见周二妹仍是不大顺气,又道:“你也不要太疑神疑鬼,实在不放心,你就自己去瞧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句话从三个人嘴里传开都会变样,更不说隔了这远的距离。”
老九那边的事,周窈也听周谡提过。
都是市井或者绿林混出来的草莽汉子,不似怀瑾那般的贵公子过得精致,平时衣物什么堆在一块,堆个四五日,也就脚踩踩算是洗了,吃饭更是随意,随便弄点或者外面吃点,饱肚子就够,难得有不要钱的人帮着料理家务,自然求之不得。
哪怕真的看上了哪个女子,只要你情我愿,无可厚非。
至于老九,周谡是这样说的。
“话本不多,十句有七句,不是提到媳妇就是儿子,那些还单身的兄弟迟早要与他绝交。”
周窈把周谡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妹妹听。
“你要是仍放不下,下个月这边要运一批物资过去,你也跟着去住上一段时日,夫妻之间,也确实不宜分开太久。”
第112章 . 求助 哪敢瞧不上你
绥州营房内。
衣着单薄的热血男儿挥舞□□, 耍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
心火旺盛的汉子甚至把身上薄衫一扯,打起了赤膊,遒劲有力的胸膛露了出来, 直看得前来收衣服的妇人们垂下脑袋, 脸蛋红通通, 心跳得飞快。
一妇人推了推身旁红着脸不敢看的姑娘,小声道:“明玉, 你去九大人那边收衣服。”
老九只除了厚重外衣,身上挂着周二妹给他做的白褂子,两条精壮紧实的长胳膊握紧大刀, 随便点了个兵士,与他切磋起来。
兵士两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老九丢了刀,赤手空拳地教他如何与人近身搏斗。
明玉心慌慌地走近,男人耍拳头的架势, 跟耍刀一样劲猛, 一拳头打过来, 明玉慌忙避开,唯恐被打到。
然而走到了跟前, 明玉正要捡起随手被丢到地上的薄袄子, 男人一声低沉的喝止,使得姑娘身子控制不住地一颤。
“你不必管我的。”
往常几个男人的衣服都是混着一起送过去,老九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在给自己洗,现下见是个年轻姑娘,到底成过亲,有了家室, 还是得避点嫌。
明玉抬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声道:“我多洗一件衣裳,就能多拿一点钱,求大人成全。”
这话一出,老九便再说不得什么。
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体面要顾,抛头露面地只为了生存。
明玉抱着一堆衣服回到后屋,冷水兑热水倒进了大木盆里,撒上皂角粉,便认认真真开始搓洗。
男人的衣服本就容易脏,尤其习武之人,少有讲究的,这点印那点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竟是全部都要搓洗一遍,得费不少力气。
然而姑娘专注洗着,毫无怨言。
一旁的妇人见明玉生得白净秀美,不禁凑过来,小声问:“你就没点别的想法?”
她可瞧见了,明玉只要一出现,那些汉子都在瞅她,一个个挥拳舞枪,特别的猛。
明玉心知妇人什么意思,但并不想回应,笑了笑,不做声。
妇人看她这样,显然就是明白人装糊涂,更是一声哼道:“前头那个容貌不如你的,没干几天活就嫁了个小将领享福去了,你这般容貌,不嫁大将军可真就可惜了。”
这里称得上将军的也就那两三个,最有话语权就是他们口中的九大人,听闻已经娶妻,便是做不成正室,当个妾也使得。
明玉不耐烦听这些,把身子一转,拉着盆子往一旁拖,稍稍挪了位子,离妇人远点。
妇人一看姑娘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声呸道:“活该一辈子给人干活的命。”
老九练兵回来,一身的汗,正要提声对老奴道烧水,然而一踏进屋里,只见一个还没板凳高的小娃娃朝自己扑了过来,奶声奶气喊着爹,第一反应就是把小儿抱起,往上头一抛。
小娃娃像是飞起来了,开心地咯咯直笑。
周不惑这么小的时候,也爱这么玩,老九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周二妹含笑走近,望着许久不变好似又变得更加壮实招人稀罕的男人,心跳也是没来由地加快,又是瞧瞧男人,又是盯着儿子。
“你当心些,不要抛太高,可不能摔着了。”
毕竟跟小儿自己跑着跪下来不一样,男人那力道,周二妹看着就慌。
小铜钱却一点都不怕,难得多说几个字:“爹,还要。”
见玩得差不多,小娃脸上都冒汗了,周二妹忙把儿子接过来,捏他小鼻子,摸他后颈皮子,轻斥道:“玩什么玩,回屋洗澡去。”
正好,父子俩一起洗了。
周二妹立在大木桶边,一勺勺地往里加热水,老九肝火旺,便道:“不必了,再加些冷水。”
“你不怕冷,你儿子还小,冻感冒了,你还得小心伺候着。”
媳妇发话,老九也不再吭声,只受着这热气,尽快把自己刷干净。
一家三口在床榻上玩了许久,小娃娃躺在爹肚子上,总算是睡了,老九把儿子交给老奴,便将房门合上,从里面拴上。
周二妹一看男人这样子,就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索性,夫妻分离有小半年,她也想了。
颠鸾倒凤,自不用提。
几番云雨过后,周二妹喘着气,依偎在男人怀里,平息余韵,仍不忘问他一些事。
“听说你们营中新来了不少妇人?”
这话说得,老九眉头微皱:“都是正经做活,给工钱的。”
周二妹笑了笑,没说话,只望着老九,看得他又是几分无奈,把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叫她不要听风就是雨,连自己男人都不信。
“我当然信你。”
不过身边人,就不好说了。
跟着老九的亲信大多是绿林草莽出身,在外野惯了,不拘小节,尤其是男女之事,图个痛快,看上了,就得要。
前不久,老九不就处罚了几个意欲强聘女子为妻的兄弟,这事儿还上报到了周谡那里,使得周谡特意颁布了一条嫁娶须得双方同意,不得仗势欺人,违者军法处置的法令。
如何赢得民心,便是从这一桩桩的小事做起,做多了,渐渐积累起来,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周二妹也是不藏话,直接就跟男人道:“我起先是有点怀疑的,毕竟男人独自在外头,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可大姐说了我一顿,说我不该乱想,要相信你,你和外头那些男人,不一样。”
这妇人,真是什么话都跟姐姐说。
老九一阵无语,低头,亲亲小妇额角,道:“今后不必再找大姐,有问题,直接来找我问。”
到底成了家,还是不一样的。
周二妹仰头,享受着男人的亲吻,含糊恩了声,表面答应了,未必真的就听。
她始终记着父亲的话:“这世间,无条件为你好的,唯有你大姐,和弟弟。”
男人也好,但她不会因为嫁了人就疏远娘家。
夫妻俩腻歪了两三日,周二妹才有空到处转转。
原本偌大的州府府衙,改成了好几部分,前头有处理公务,为民办事的衙堂,还有练兵用的习武场,和谋事用的议事厅。后院也被隔开,成了亲的将领一人能有三间屋子,未成亲的一人一间,有时候人多,甚至一间好几人,就这么将就住着,待新的府邸建起来再作别的打算。
当真是清廉办差,厉行节约,不抢占老百姓一间茅草屋。
周二妹此次前来,也是带着大姐交给她的一个任务,就是看看绥州这边的情况,是否如崇州那般,有没有兵将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目前看着,还好,但是否做样子,尚不能断定,周二妹按大姐的意思,是要长住的。
刚刚夫妻团聚,她也舍不得离开。
逛了几日,周二妹就将在府衙里做工的下人全都召集到了院子里,一一问过话后,到一年轻女子面前,她多看了两眼。
一旁的妇人见状,有心讨好这位贵夫人,忙推了女子一把:“明玉,还不快给夫人问安。”
明玉微微屈膝,盈了个身。
这般贞静有礼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周二妹留了个心眼,叫来大姐留给她的管事,悄悄去打探女子身世。
结果这一打探,还真不得了,这少女竟是已经被砍头示众的前任绥州总兵的女儿。
不过是庶出的,在家中没甚地位,估计同那个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情。
“她娘,还有弟弟,一家三口,住在城北的宏茂巷子里,娘给人家纺纱,弟弟在酒肆里做工,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没什么疑点。”
周二妹恩了声,有所保留道:“还是再看看吧。”
毕竟,女子的贪官父亲,可是被老九亲手斩杀的。
想不过,周二妹起笔写信,与姐姐提及此事,以及她在绥州的所见所闻。
不到半月,周窈就收到了妹妹的信,几下看完,摇头轻笑。
就说没事吧,她偏要疑神疑鬼。
周谡一旁逗着小女儿玩,见妻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表情甚至欣慰,不禁问了句。
周窈颇为感慨道:“妹妹长大了,真好。”
稳重了,行事也更周全,不再毛毛躁躁,一有什么就炸毛。
周谡面上应着,心里不以为然,娃娃都生了,还不长大,那就稀奇了。
想到妹妹信中提到的女子,周窈把女儿从男人怀里拿出来,拍着女儿小屁股把她放到床上自个玩,爹娘有话要谈。
周二妹信里还写有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周窈不方便把信给男人看,只把信里有关那个庶女的事儿同周谡仔细道来。
周谡亦是垂眸凝神,仔细听着,待周窈说完,方道:“之前州官留下来的亲眷确实有不少,几个州都有这个问题,查还是要查的,别有用心的必不能留。”
说罢,周谡想到一桩,又道:“正巧阿卓要去一趟绥州,他会注意的。”
周窈听后惊讶不已:“他什么时候出发,怎么这般突然,也没个消息传给我。”
“左不过这几日,总得出其不意,才有效。”周谡漫不经心道。
拿下的州县越多,需要管理的人事就更复杂,周谡不可能一个个都去监管到位,这时候,必有一个他绝对信任的人代他到各地巡视,及时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真正做到他想要的固若金汤,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