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后边的话有些难出口,他喉结上下滚动,顿了一下才道:“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要你不离开就好。”
可他真的不需要么?
他这样爱她,怎会不需要她的爱。
褚沅瑾自然也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心里才更加难过。可她又真的没法子去保证以后的事,短时间内或许还能把控,可日子一长谁又能说得准。
她永远想把握当下,而沈长空当下便想永远。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要么是一方开窍,要么是一方让步。
褚沅瑾想,沈长空受了这么多苦,她便让一让或许也不是大事。
她没法子去同沈长空保证永远矢志不渝地爱他,却应是能做到不离开他的。
即便日后没了情人间的热忱,便当家人相处,只是陪在他身边罢了,褚沅瑾自觉现在已成熟许多,这对她来说应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她现下是爱他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又想起之前骗他送饭的事,褚沅瑾心虚地往杂乱无章的膳房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又转过头来,捏了捏拳给自己打气,低着头道:“其实,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做饭……那些给你送的膳食,都是旁人做的……”
本以为他又要沉了脸色,却没想到听得男人低低笑了声,褚沅瑾不解地抬头看他,满脸疑惑。
“我知道。”他道。
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丝哑然的笑意。
听得人心都酥了。
褚沅瑾却无暇欣赏,她只觉自个儿那颗酥透了的心满是震惊。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再一想,褚沅瑾便懂了,她眯了眯眼,不善道:“你耍我?”
那日在怀安王府,他原是可以拿这事儿来吓唬她,骗她喂他。
依褚沅瑾看,这人心都是黑的!
沈长空听她这话竟也无一丝悔过之意,褚沅瑾暗道黑心贼!
全然忘了本就是自个儿骗他在先。
沈长空任她倒打一耙,也不戳穿,好脾气道:“是在哄你。”
明知她是骗他,明知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明知她做不出那些东西,却还是装作不知道,陪着她演这漏洞百出的戏码。
是在哄她,大抵,也是在哄他自己。
褚沅瑾并不买账,“你就是想看我出丑,故意吓唬我,还威胁我!”
“威胁?”
他何时威胁过她?
“别装,”褚沅瑾不满道,“就是上回你说要吃琥珀冰酥酪,难道不是故意威胁我?”
她粉腮气得鼓鼓的,像只偷吃了东西的小动物,沈长空忍不住牵起唇角,“那不是威胁。”
褚沅瑾更生气了,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这算什么?
“那你同我说道说道,不是威胁是什么!还让我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沈长空也不忍再逗她,捏了捏她柔软脆弱的后脖颈,垂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求爱。”
他心里想的,是求爱。
第47章 阿瑾,你来接我了
求爱这件事, 细细想来,说起来沈长空大抵年少时就已经开始了。
吃她递的羊肉,跟她一起溜出宫去看花灯, 为她剔鱼骨解蟹壳,因她一句玄衣好看便穿了许多许多年。
无一件不是在纵容迁就她, 也无一件不是在讨好取悦她。
对于褚沅瑾, 他即便再强硬,姿态也总是低的。
他不觉着这有什么不对, 也从未因此而委屈,爱一个人理应如此。
沈长空希望是自己更爱她, 他的阿瑾, 合该被捧入神端。
褚沅瑾没想到他会这样回, 她自诩是个情场高手,却还是被这么三个字撩拨得悸动不已。
像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望着他的眼睛都满是闪动的光。
竟是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像说什么都有些不够。
她伸出莹白的指尖, 轻轻勾住了男人腰间蹀躞带,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挑着, 像是在哄他高兴, 又不知用何方式。
或许除却欢喜, 亦是有那么些心疼在的。
“求爱”这个词, 本就是有些低三下四的,可沈长空毫不在意地用在自个儿身上,有种难以言透的冲撞力。
这个词分明如何看都同他这个人不搭边,可与在她面前的沈长空又莫名贴合。
褚沅瑾或许看不透,她从一开始便是仗着沈长空喜欢她罢了。
那纤巧莹润的手指头就这样一下一下勾着他,勾起心下颤颤麻麻的痒。
沈长空将那作乱的手指头握进掌心, 问道:“去换身衣裳?”
她最爱干净,最娇气没耐心,不该待在这膳房。
可褚沅瑾却不依,“换什么呀,一个上午都未学成,我得继续琢磨琢磨,日后叫你吃上一回我亲手做的琥珀冰酥酪。”
方才确实是打算要放弃了,可沈长空一来,她便觉着那点小挫折压根儿便不算什么。
这才哪跟哪儿,同他对自己做的那些相比还差得远呢。
“别做了,”沈长空揉了揉手中柔嫩的手指,道,“天凉了,冰的便不吃了。”
“那换一个?我也可以学热的!”褚沅瑾并不死心,好像非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说的认真并不是像以往那样随口哄骗他玩的。
哪知沈长空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褚沅瑾话音一落便被男人拦腰抱起,整个人被包进了松木调的怀里。
气味冷冽生人勿进,托着她的手臂却稳健有力,怀抱亦是温暖至极的。
是只给她一人的温度,是她一人的沈子钦。
沈长空便这样抱着她,走过了膳房通往嘉宜院的小路上,幽雅的槐花香扑鼻而来,空气中满满沁着丝丝缕缕的甜。
遇见的婢女纷纷规矩地低头不敢多看,在二人远去后又不免了然地相视一笑,继而聊上那么几句,当做谈资。
秋书很快便帮褚沅瑾换好了衣裳,忙活了这么一大上午,也到了用膳的点。
褚沅瑾看着沈长空,凑近了他问:“真不要么?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说不定我就怠惰了,再也提不起兴致弄这东西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不后悔,”沈长空牵着她到圆桌旁坐下,拿起褚沅瑾面前小碗为她布菜,“你不需要做那些。”
他愿她一生怠惰,给他些用武之地。
褚沅瑾也没再强说,那东西一时半会她是真学不会,可她一定要叫他吃上一回。
总归是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这般想着,便顺着他道:“那好吧。”
说着突然又想起不久后皇后的寿辰,她还尚未备好贺礼,一时间有些发愁。
自她阿娘仁显皇后去世后,元惠皇后待她视如己出,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给她送上一份。
元惠皇后同仁显皇后是自小到大的手帕交,仁显自圣人还是太子时便嫁与其为妻,圣人登基后她便自然而然坐上了皇后的位子。
而元惠则是圣人登了基后入的宫,其家世显耀,初入宫便做了皇贵妃。
两姐妹非但未生嫌隙,反而往来甚密,愈发交好。
仁显知元惠不爱皇帝,她是被绑在这深宫的可怜人。可元惠的心上人早便亡命沙场,她虽不爱皇帝,却也再无其他意中人,于她而言,嫁谁都是一样。
在这宫里至少还有仁显陪她,也不算孤寂。
元惠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未能成功来到这世上。她待仁显所出的太子褚景修视如己出,后来有了褚沅瑾,她更是同仁显一起给她亲手做衣缝了许多玩意儿,将心血尽数倾在了这两兄妹上。
也算是为人母了。
后来仁显去世,她接替了皇后之位,封号元惠,同褚沅瑾兄妹也丝毫没有疏远。
于褚沅瑾而言,她是自己全身心信任的长辈,应是要好好为她备礼的。
可褚沅瑾实在想不出今年该送些什么,照往年来看,凡是自个儿送的,她便没有不喜欢的。
也正是因为这般,褚沅瑾才有些纠结,不知道仅作为皇后自己而言,到底喜欢些什么。
她向来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所有人待她的好,从未想过去回报些什么。
可沈长空让她开始反思,她突然便觉着,自个儿这十九年来活得确实过于自我。
她确实是个被宠坏了的人。
这样从来都是享乐至上的人乍想转变实施起来实在有些困难,沈长空越是同她说她反而愈是觉着需要。
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是她需要去好好学习的东西。
无论是对将她娇宠长大的亲人,还是围绕她左右百般包容的朋友,抑或是将她捧在心上一载又一载的沈长空。
她想这些想得有些出神,两弯细眉微微蹙着,极为苦恼的样子。
沈长空看着,将她连人带椅拉到自己身边来,拭去她唇角沾上的一丁点饭渣,褚沅瑾这才惊醒一般看向他。
“怎么了?”
“你说,皇后生辰,我该送什么给她?”
她眉头依旧蹙着,看向他的时候带着莫名的依赖,叫男人心口塌软。
“你送什么她都喜欢。”他似乎并不觉着这是什么难题。
褚沅瑾知道沈长空并非在敷衍她,实在是确实如此。
“可是,”她眉头蹙得更紧,愁意几乎要溢出来,“可是她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大抵是你吧。
阿瑾,没人不喜欢你。
沈长空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种答案,便没再说,同她一起想起来。
小些的时候褚沅瑾曾拉着他玩捉迷藏,将他藏在了立政殿,仁显皇后居住之地。
那日他在织金绣凤屏风底下趴了很久,久到浑身酸痛,褚沅瑾都没回来接他。
几个时辰后,立政殿热闹了起来,仁显皇后同两个宫妃走了进来,就坐在屏风不远处的圆桌上。
那两名宫妃,一位是现在的元惠皇后庄琴霜,当时的皇贵妃,另一位是丽妃,五皇子褚景同与六公主褚文心的生母。
几人一直在闲谈,丝毫没有停下的态势,沈长空只能僵着身子躲在屏风后,不敢出声。
“婉婉这香囊好生别致。”元惠一边说一边伸手拎起仁显腰间挂着的金缎小香囊凑近了去看。
仁显见她感兴趣,直接从腰间将那香囊取了下来递到她手上,笑道:“你且闻闻,据说有安神的功效呢,是我身边人配的,好闻得很。”
一旁丽妃笑看着元惠果真接了过来凑在鼻尖轻嗅,也极有兴趣问她道:“如何?”
元惠也没卖关子,又深嗅了几口,喟叹道:“果真好闻,我这几日就闻着婉婉身上换的香好闻,原是这小东西。”
“你若喜欢,给了你便是,我叫她们再配。”仁显一双同褚沅瑾如出一辙的柳叶眼弯弯,神色极为纵容,“你如今有了身子,戴它许能好些。”
元惠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当下便将那香囊戴到了自个儿腰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下丽妃可不干了,故意嗔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偏心,单给秦霜却不给妾身,瞧不起妾身不成?”
“呸呸呸,”元惠啐了一口,“这是婉婉给我的!”
仁显被她们闹得哭笑不得,拉过丽妃的手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若要,等她们给我配的时候也给你配一个,到时候咱们仨一人一个。”
丽妃这才罢休,“那可别忘了,皇后若是忘了,妾身要来讨的。”
几人笑谈间天色渐渐变晚,直到外头的宫人传了膳才一同站起来走了出去。
沈长空从屏风后站起来时腿都已经麻了,可进是褚沅瑾将他带进来的,这立政殿四处都是宫人,他一个人终是没随意走动,便一直站在那,等着褚沅瑾来找。
他不知她是赢了这场游戏也尚未被找到,还是早便结束了游戏独将他忘在了这里。
只能孤零零站在屏风后躲着,若有来人,便又得趴下去避一避。
他只用了一顿早膳,这会儿浑身疲惫,又饿得厉害,只有蹲坐下身子蜷缩起来才能勉强缓解些腹部的抽痛。
皇后一行人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沈长空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似乎跑得很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成节奏地往他这边慢慢靠近。
沈长空知道是她,沉寂的黑眸终是有了色彩。
在那凌乱的脚步声停下的瞬间,他从双膝间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诧异而愤怒的柳叶眼。
因着太长时间未说话,乍一开口少年的声音都有些哑。
“阿瑾,你来接我了……”他道。
第48章 张嘴
沈长空就那样抬眼看着她, 眼神中满是期冀。他认真听她的话好好躲着,没被任何人找到。
好像是在期待着她会夸他一下,若好些, 兴许还能有个奖励。
可是没有。
褚沅瑾满脸皆是恼怒,“沈长空, 你没脑子的么?”
少年似乎不知道她为何会生气, 面上露出几分迷茫和无措来,愣在了原地。
褚沅瑾看得心中烦躁, 伸手用力将他拉了起来,边拽着人往外走边骂他:“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是不是我不过来找你你便不知道出去?”
少年眼睑低垂, 长而黑的睫毛覆盖下来, 遮出一小片的阴影。
他看着被面前气鼓鼓的少女紧紧拉着的手, 眼底滑过一丝腼腆的笑意,唇角缓缓扬起微不可察的弧。
褚沅瑾半天没听到回应,还当是她将人说得太狠了些, 猛地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入目竟是一张笑意融融的脸。
她登时便怒火中烧, “你还敢笑!”
沈长空收回了笑意, 不解地望向她, 更是把褚沅瑾憋得一肚子气。
然而两人紧握的手却还未松开。
彼时已至深秋, 树上的叶子大片金黄, 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那些随着风轻轻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沈长空一下都不敢动,生怕她突然想起这遭,便将他给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