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双髻的少女一身红衣,脑后长长的丝绦随着风向后飘展,细细的眉毛紧紧蹙着, 小嘴也向下垂,显然是极不高兴。
可她又忍不住要去同少年说话,只是一出口便没什么好听的。
“我叫你不动你就不动,叫你别笑你就不笑,那有朝一日我若叫你去……”
话说一半她突然噤住了声,显然也是知道这话极不好听。
不由便更加恼火,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她这个公主当得可真窝囊。
沈长空却像是猜到了她那没出口的话是何,只认真地看着她,道:“是。”
“是?”褚沅瑾直接炸开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你就是?”
“知道。”他道。
褚沅瑾泄了气,一张小脸都皱在一块,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别扭道:“饿不饿?”
少年眼底又泛起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褚沅瑾转过身便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再不看那张让人心软的脸,嘴硬道:“活该!”
一刻钟后,两人蹲在了御膳房门口。
沈长空跟在褚沅瑾身后,弯着腰偷偷摸摸沿着墙壁桌旁进去,若是突然有人离得近了,便被她拽着钻到桌子底下躲着。
没过多久,褚沅瑾成功摸出来两块发糕,俩人坐在棵满是枯黄的大树底下,少女将手上发糕分给少年一块,自己捧着另一块先他一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沈长空看着手中朴素的乳白色面食,它比不得他们以往吃过山珍海味,可却让人整颗心都暖起来。
沈长空永远都记得那发糕的滋味,嚼在嘴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直蔓延到人心里。
他吃得很慢很慢,直到身旁的少女满含深意地扭头看他,思虑了半晌皱着小眉头将手中啃了一半的发糕递到他面前,沈长空无疑怔住了。
少女神色中有些迟疑,暗道确实是疏忽了,他就用了那么一顿膳,那么小点东西定是不够吃的。
忍痛将自己手中的新奇玩意儿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示意他快接过去。
再不接她就要后悔了!
沈长空没接,还未待他说什么手上便一暖,被一只小手牢牢抓住,强硬地掰开,将那发糕塞了进来。
“吃!”
凶巴巴的,好像不听她的便是天大的罪孽。
沈长空没再说什么,褚沅瑾却又开始喋喋不休:“这个不好吃,我不喜欢,你必须得吃完。”
“嗯。”他应声。
“你若是吃不完,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这回沈长空没应,只是咀嚼的动作加快了些,几口便将她啃得坑坑洼洼的一小半发糕吃完了。
“……”
褚沅瑾看得目瞪口呆,这狼吞虎咽的样儿,想来是真饿了。
“你慢些,别噎着了。”
沈长空至今也不明白他们那日为何要那般偷偷摸摸溜到御膳房去偷一块毫不起眼的发糕,可那时的悸动渲染了那一年的整个秋季。
回过神来,他将那时在立政殿看到的告诉了褚沅瑾,她顿时脑中一闪,雀跃道:“若不然,我便亲手做个差不多的香囊当贺礼好了。”
沈长空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她好似从未送过自己生辰礼。
年少时他每过生辰褚沅瑾便带他溜出宫去玩,后来二人在一起,她有时亲他几下,有时拿出大把的时间陪他度过生辰日,沈长空无不满足。
只是如今想来,却是没什么能日日带在身边的实物。
而他送给褚沅瑾的东西零零碎碎太多,只刚送时在她身上见过,没几日便不见了踪影,从未留下一个。
褚沅瑾并不知晓沈长空在想什么,拽着他袖子问:“你陪我去趟洛阳嘛,阿娘身旁的赵嬷嬷老家便在那边,我阿娘生前随身携的帕子香囊全是这嬷嬷置备的,想来她或许知道那香囊里头装的是什么香,又长什么样子。”
“你何必亲自跑一趟,”沈长空将拽在他袖子上的小手包到掌心,“我派成风帮你找一趟,将人接到长安来便是。”
“什么嘛,”褚沅瑾故意道,“你若不想陪我,那我叫旁人唔……”
他抵着她额头,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过来,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带着丝恶意的惩罚,汹涌而热烈,轻轻在她舌尖咬了一口,褚沅瑾顿时瑟缩了一下,浑身颤栗。
“你还想和谁?”他声音微哑,喘息不稳,“于渊?还是贺景轩林秋白之流?”
然怀中的女人眼角微红,波光潋滟,一脸委屈地瞋视着他,而后赌气一般转过脸去。
他一把扼住那小巧精致的下巴,将人掰了回来。
语气却轻缓了不少,“说话。”
“说什么?你那么会猜,我连嘴都不需要张。”她依旧使着小性子。
沈长空又垂首亲了上去,低声哄道:“张嘴。”
第49章 这么粘人
一吻结束, 褚沅瑾整个人软在沈长空怀里,抬着脑袋用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沈长空长舒一口气,大掌抚上她唇角, 粗粝的拇指擦在晕开的口脂上,却愈擦愈模糊。
怀中女子似是极为不满, 眼神中满是怨念, 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
“怎么了?”沈长空抬起她下巴,看向她雾蒙蒙的眼睛。
褚沅瑾不想理他, 擦个嘴用那么大力气,他是想把她搓秃噜皮不成……
她转过脸不说话, 男人便又凑上来, 一下一下吻在她脸侧, 缠得她不得不伸手去挡,终究还是妥协了回过头看他,娇里娇气道:“别碰我。”
见他依旧是一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样子, 褚沅瑾直接扑腾了两下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只是双腿还未离地便又被人按了回去, 那人大掌紧紧箍在她腰上, 以一个向前的姿势, 把她推向自己。
一双凤眸沉静如水, 除了强势再无别的, 仿佛是在警告她老实点。
“你还有脾气了?”褚沅瑾小手一推, 隔在俩人之间,“弄得我那么疼,本公主嘴都给你擦红了!”
沈长空闻言顿了顿,目光移至那张微肿而色泽莹润的红唇,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不是。”
“不是?”褚沅瑾瞪大了眼睛, 驴头不对马嘴的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长空这才又艰难地将目光从她唇上移开,敛眸道:“是亲红的。”
“?”
亲红的?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褚沅瑾百思不得其解,这般正经严肃的人,如今是什么孟浪话都说得。
难不成是同自个儿在一起久了被同化了不成?
可他去辽东之前同她在一块更久,几乎是形影不离也没见他像现在这般啊。
两人相对无言,尴尬的却只有褚沅瑾一人。
半晌才极为艰难地吐出来三个字:“你变了。”
脸上表情亦是极为凝重,让人看着仿佛在说一件极为严肃的事,严肃到沈长空心里有些不安。
“没变。”他埋首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喷洒,痒得褚沅瑾微微颤了一下。
“你是小狗么?”褚沅瑾往后缩了缩脑袋,不满道,“这么粘人。”
“嗯。”
“……”
褚沅瑾一口气憋在胸口,直想揍人,“沈长空!我说什么你都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没想气你。”他从她颈间抬起脸,坚毅的下巴抵在温软的肩窝里。
见她是真有些生气又将人揽紧了些,凑上去啄她小巧的白腻的耳垂,一边亲一边哄道:“阿瑾,错都在我。”
褚沅瑾彻底没了脾气,她现下压根儿就磨不过他,反而叫他勾得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趴伏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这人平日里看着虽像个木头,调起情来还是有两手的。
他想将褚沅瑾每一个点都摸得透透彻彻,想知道如何能讨得她喜欢。他在尽力进退得宜,避免再次步上从前的老路。
“那洛阳你还陪不陪我去了?”
“陪。”他道。
就是褚沅瑾不让陪沈长空也是要跟着的,他再不会允许她将他丢下,再不会叫她将目光看向旁人。
她只能有他一个。
——
怀安王府。
沈然已经有几日未见过沈长空,可眼下接祖母回长安的事还未定好,她想在去找沈长空说说允她一同跟去。
前些时日沈然得了块上好的砚台,是她用从小戴在身上的玉佩换的,只因林言有收藏砚台的喜好。
那砚台雕刻精致,上头花纹栩栩如生,沈然看第一眼便觉着喜欢极了,一问价格果真贵得出奇,要花去她好几个月的月钱。
犹豫间一男子却先她一步将那砚台拿到了手中,沈然心里一惊,抬眸去看,入目便是一身形极为高大的异域男子。
那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成峰,瞳孔在阳光底下呈现出极浅的金色,一头墨发微卷,如瀑散在肩上,头顶用了顶金色发冠随意束上一半,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带着自然的卷度,给他浓墨重彩的五官更添上一笔不规整。
沈然呆了呆,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直到那男人付了钱并阔步往外走时沈然才回过神来,未作思考便追了出去将他拦住。
沈然比之褚沅瑾还要矮上半头,她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前活像个小鸡仔。
虽展开双臂拦着人家,可她那小胳膊小腿,人家不用用力便能给她折断。
况且这男人看着也不像是个好惹的,她还未说什么他薄唇之上便已经满是讥诮,看得沈然下意识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离这极具力量感的躯体远了些。
“这位公子,”沈然一脸忐忑,却还是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口,“你手上的砚台可以卖给我么?我可以……可以……”
那男人看着他,浅金色的瞳孔带了丝兴味。
沈然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咬牙道:“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男人勾了勾唇,似讽似嘲,“姑娘这是要夺人所爱啊。”
夺人所爱……
确实如此。
沈然羞愧得低下了头,这可不是在夺人所爱么,她竟是一点说辞都找不出来。
可确实极想要那砚台,她甚至能想象得到林言收到这砚台将其放在桌案上的样子。
只要一想到他会用自己送的东西,沈然便高兴得找不着北,连那人若是不收或是收了不用都直接忽略,根本便不做设想。
对面那人许是叫她这不吭一声却还堵着路的憋人样子弄得不耐烦了,将那用锦缎包裹着的砚台拿到眼前转动着看了看,等着沈然接下来的话。
沈然果然抬起头来,满眼皆是乞求,好像他手里握着的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男人这才微微低首看她,“想要这个?”
沈然重重点了点头,“劳烦公子割爱,沈然感激不尽!”
本以为他既问了便是有戏,沈然心里直像是在砰砰打鼓,为能得到这砚台而高兴又为自己的荷包而悲伤。
然还未待她心理戏演完便见那男人挑了挑眉梢,戏谑道:“本王从不割爱。”
沈然愣在原地,被他那自称震住。
她如何也没想到,自个儿随便一拦便拦了个人物。
长安异域人甚众,在街上遇着实在不是什么罕事,故而沈然以为这人是来长安贸易的胡商,方才说那些话时也没什么顾忌。
谁知这人说着说着便自称起了“本王”。
近日入长安能自称“本王”的异域人便只有一人,西疆摄政王拓拔涉。
据传此人极为阴狠残忍,最擅长笑着将人吞吃入腹,渣都不剩。
不是沈然能惹得起的。
她方才竟还自报了姓名,此刻只盼着这人并未注意。
摇了摇头结巴着道:“不,不要了,是小女冒昧。”
话一说完便扭头想走,却叫人从后拽住了发髻,扯了回去。
她本是扎了个双髻,其中一个叫人握着往后拽,便有些没了形状,上头簪的玉花都歪了下去,摇摇欲坠。
沈然敢怒不敢言,后背都出了层虚汗,讪讪地转过身去,只见那人脸上笑意更为放肆,带着丝莫名的邪气,叫人不由自主便想屏住呼吸。
他低下头来,目光定在小小一只的女子腰间那块绯色玉佩上,还未待沈然反应过来便直接伸手将那玉佩扯了下来。
丝毫不顾男女大防。
可饶是沈然这样从不注重这些的女子亦是涨红了脸,他只用一根纤长手指去勾那玉佩系带,且这东西还系在女子腰间。
那动作何其轻佻,沈然气得肩膀都抖起来。
哪有从人腰上去解东西的!
可她依旧是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那玉佩落在了男子宽大有力的掌心里,又眼睁睁看着他将那砚台随意丢给自己。
“便用这个来换罢。”他道。
再未给沈然一个眼神,便越过她迈步走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都没怎么哭过的沈然此刻竟有了丝想哭的冲动。
那玉佩是小时候她在街上相中了便赖在人家小摊前死活不肯走,求了阿娘许久她才给自己买的。
虽然阿娘常说那玉不值钱,上不了台面,可沈然还是一戴戴了许多年,直至现在也都还日日戴在腰上。
如今竟就这么被人摘走了。
她抱着那方砚台,眼眶有些酸涩,却是没什么泪意。
开解自己道,总归是得到了这砚台,能去送给林言了。
不多久她便又满心欢喜,抱着这砚台跑去送给林言。可哪知他见了面上一丝高兴也无,甚至带了几分嫌弃。
“花拳绣腿,虚有其表。”
他是这般说的,沈然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自小便比旁人心大,可就是心再大这会儿也是极难过的。她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东西,满心欢喜地想要讨他欢心,在他眼中却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