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跳如鼓,悸动得厉害。终于明白,对她所有的情愫,叫爱。
也是在那天,褚沅瑾信誓旦旦地对沈长空说,她终有一日要搬出宫独住,她会去求阿耶赐她公主府,届时沈长空也必须陪她一起出来才行。
后来她当真求来了公主府,与怀安王府共处一坊,且距离极近。
可当日褚沅瑾同他说时沈长空虽心中高兴,却没敢信过。褚沅瑾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怎会因他便真将公主府定在他家附近。
褚沅瑾并不管他信不信,她说完便算过,再不提一句,只管嚼着口中刚买的花糕,将啃得只剩一只翅膀的鸟儿糖画丢给沈长空,勒令他一定吃完。
而后又拉着他蹿到别的摊子跟前,伸手比划着画一个大圈,嚣张又骄傲地道:“这些我全要!”
临到该回宫,她便开始踢着小腿不高兴,非要缠着他发誓下回还带她偷溜出来才肯罢休。
西北角的宫墙边无人看守,底下层层草堆挡着的其实是个狗洞。
可褚沅瑾连看都未多看过那狗洞一眼,她拍拍沈长空的肩膀,少年便意会蹲下身来。
动作极为熟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
而后她便踩着他的肩膀,爬到高高的宫墙之上,等少年先行翻到墙里边才冲他粲然一笑。
背对着赤橙的霞光,眉眼弯弯的少女坐在绿瓦红墙上,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样笑着冲他喊:“子钦,我信你呀!”
他张开双臂,她便不带一丝迟疑,纵身一跃,扑进他怀里。
第90章 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回府后, 褚沅瑾反而未再消沉。
自顾自松了沈长空的手便奔秋书那去,吩咐她去小厨房弄些夜宵来。
方才在宫里已经用过晚膳,褚沅瑾夜里不常加餐, 每回吃多了都睡不好,可今日就是想吃一些。
沈长空并未阻她, 只同她一处坐着, 瞧着她吃。
她要的都是些不易消化的糕饼甜食,吃相也不如平日里那般雅观, 碎屑沾到嘴上也不在意。
粗粝的拇指拭到唇角时褚沅瑾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他轻轻掠了一下, 而后将指腹上沾的那点糕饼细屑给她看。
褚沅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吃相许是极为难看。
不知是因着吃了甜食还是这么个小插曲, 她心中总算是好受些了。虽说这些年来皇后待她很好视如己出, 可她待皇后又何尝不是这般。
如今知晓了那人的真面目,且她还已经没了命,自己该高兴才是。
为那种人伤神难过, 太不值得。
吃了这么些子东西, 肚子已经有些胀了, 这会儿要是躺在床上先不说睡不睡得着, 就光是平躺着那也是难受得紧。
沈长空见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便拉了拉椅子离她近了些, 伸手替她揉了揉肚子, 一边揉一边道:“带你去走走?”
一直这般坐着,也是不舒服的,恐怕到了半夜都难以消化得了。
褚沅瑾点点头,身子却没动,瞧那样子是没有主动站起来的打算,沈长空这才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这会儿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月亮高高悬着,漫天的星子闪着亮光,褚沅瑾抬头看着,恍然觉着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值一提。
她侧过头看向沈长空,他身量太高,低头同她对视时须得弯着脖颈。
褚沅瑾伸手环住他,她懒得踮脚,沈长空便顺着倾下身来,由着她向前迈进一步,将额头抵上他的。
本以为她正是脆弱的时候,要靠着他温存一会儿,哪知额头刚抵上去便被推开。
她随手指了指天上,深吸了口气骄纵道:“你给我数数这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数清楚了我就原谅你先前犯的错,全部一笔勾销,如何?”
说这话时褚沅瑾高高抬着小巧精致的下颌,仿佛恢复了往日的骄纵跳脱,只是唇角牵起的弧度有些勉强。
沈长空心口紧了紧,只觉更为心疼。
伸手将她揽了过来,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入目是无数星子漫成的海,他垂眸深深看她,认真而虔诚道:“天上有几颗星臣数不清,可地上只有一颗,它叫阿瑾。”
褚沅瑾像被人丢进了一片柔软的云里,通身都被湿哒哒的暖意包裹。
他只有两种时候会对她称臣,一种是生气较劲时,一种是虔诚起誓时。
褚沅瑾抿抿唇,勾起他小指轻轻晃了晃,牵唇道:“算你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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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安王府住了一月有余,褚沅瑾都有些忘了公主府什么样子。直至跟着沈长空送沈然出嫁那一日恰巧路过了公主府才想起,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沈然本是庶女,虽说怀安王府的庶女也比旁人高出一截来,可毕竟是远嫁,在那边没有依靠又不熟悉,去往西域前沈长空便特去求圣旨给她封了郡主。
身份尊贵些,在那边背也能挺得更直些。
那日褚沅瑾和沈长空站在城门口远远瞧着送亲的队伍越行越远,沈然虽掉了眼泪,可能看得出,她心里是高兴的。
她虽害怕、惶惑,舍不得长安舍不得阿兄,却也在期待着。
她从未遇见过哪个男子像拓拔涉那般,尊重她的一切愿想,告诉她不必改变。
在这日之前,沈然偶然见过林言一面,那日她正在外头排着长队买一家糕饼铺的果子,一辆马车停下,林言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定在她身边。
她跟在林言身后那么久,这是他第一回 主动过来同她搭话。
沈然这时候才觉着,这朵高岭之花,好像也不过如此。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将他捧得太高,那些明显得昭然若揭的缺点她全都视而不见,现如今脱了那种状态,便全看得清了。
林言已经听说了她同拓拔涉定亲之事,可他不信这为沈然自己情愿,只当她是被她兄长所逼。
他将手炉往她眼前递了递,示意她伸手去接。
怎料往日里总是含羞带怯看着他的女子此刻只是轻轻掀了下眼皮,缓缓摇了摇头便拒绝了。
他这才开口道:“我替你排着,你且去一旁的茶馆酒楼里头暖和暖和。”
天气冷得呼出口气都是白的,队却长得很,排到她还不知猴年马月,人都得冻僵了。
沈然抬眸看他,觉着有些讽刺。
她道:“林公子若是想插队给表小姐买果子也不必这般纡尊降贵同我说好话,我是不会应的。”
林言瞬间变了脸色,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话极为孩子气,又显着格外不大方,可沈然说出去之后只觉着身心畅快,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高兴。
说罢也也不排队了,更是不管林言的脸色,转身提起裙角便走。
林言只愣了一下便跟了上来,像从前任何一次她被甩掉又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一样。
沈然不知他的用意,她只是死也没想到林言竟能有今日,她瞬间走得更快了。
她走得快,林言跟得便更紧。
“林公子到底想做什么?”沈然转过身去,面上的厌烦毫不遮掩。
林言被刺痛了一般看着她。
是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然长相并非绝佳,身形并不窈窕,没规矩没才情。如今他肯主动找她已是放下了身段,她竟开始厌烦?
“我知道你在怪我。”他终是压下心头的躁乱,强作平静道。
沈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怪林公子做什么,只是我现如今有婚约在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可你那婚约是被逼无奈!”
林言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控,沈然心觉有趣,压住唇边呼之欲出的笑意正色道:“林公子错了,我是心甘情愿。”
说罢便未再管他,转身彻底离去,
林言愣在原地,没再追上来。
沈然每走一步都是雀跃至极,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
说是虚荣心也好,其他什么也罢。她就是止不住地开心,终于不用热脸贴冷屁股,还反扳回了那么一局。
即便现在坐在驶往西域的马车上再想起,她亦是想笑的,连远嫁他乡的难过都被冲淡了些许。
她抹了抹眼泪,低着头笑了。
总归是自己选的,且阿兄说了,可以回家。
只要有家可回,她便什么都不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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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褚沅瑾是一步路也不想多走。她今日站在城门口迎着冷风吹了许久,那种场合人又多,又不能叫沈长空当众抱她背她。
这会儿下了马车看着朱红的大门,她只觉腿酸。沈长空先她一步下了马车,拉开了车帘朝她伸手。
褚沅瑾高高站着,小脸垮着,显然是脚都不想往下迈。
朝他伸直了手臂,细声细气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若猜不中该如何做便不要再见我了。
随着极低的一声轻笑,褚沅瑾一个失重便凌空而起,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项,下意识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
小巧鼻头与男人颈侧肌肤摩挲的瞬间,褚沅瑾没看见,他的耳垂泛了层薄红。
即便已经亲近过许多次,他还像最初时的样子,经不住她任何撩拨。
到了衢清堂褚沅瑾才叫他把自己放下,她缓缓甩了甩腿,将目光定到了西边。
说起来,在这衢清堂住了一月余,她竟是从未生起过去西厢房看看的念头。
她在正房住了多久,沈长空便在那西厢房住了多久。
褚沅瑾指了指,“我要去你房里看看。”
沈长空眸光闪了闪,执起她的手便将人牵了进去。
西厢房屋子小得很,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角一张木床也是极小极窄。沈长空又身量高,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出他谁在那样一张床上有多挤。
定然是很不舒适的。
褚沅瑾背着手走进去,活像个小老太太,一脸认真地巡视了一圈,最后在那张小床旁停下,还俯身在被子上轻拍了拍。
而后端庄坐下,眉眼弯弯道:“住得还不错嘛。”
沈长空蹙了蹙眉,环视了一圈,确认是家徒四壁一点没错。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面上,将纤细的娇躯牢牢圈在了怀里,“哪里不错?”
褚沅瑾往后退了退,立马被一掌箍在腰上,往前又拉了回去。
她轻轻咬了下唇,而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下巴,嬉皮笑脸道:“这不挺干净的。”
干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优点可夸。
见他只低首深深看着自己默不作声,褚沅瑾主动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嗫嚅道:“你住在这里不是应该的么?”
本来因着心虚声音还比较小,说到这儿她便开始有了底气,小手握拳在他后背捶了一下,不满道:“难不成你要叫我住在这小厢房里自己去睡正房不成?当初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巴。
“这儿极好,配我绰绰有余。”他无奈道。
这一月里来,她每次一有什么不满便要将他当初误会她还禁着她不让出房门半步的事情搬出来说道一番,这倒成了她拿捏他的一大利器。
见他妥协,褚沅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推了推他。
沈长空本不愿放手,可触及她那立马要旧事重提的控诉目光便终是将人松开。
褚沅瑾本想就这么回正房的大床上歇着去,可站起身来时余光忽然瞥见枕边放着的雪白手帕。
她伸手拎了起来,抖了抖便将那帕子展开在他眼前。
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褚沅瑾先前见过。
只是……
“这口脂怎么回事?”
她左右手各捏着帕子一个角,整张帕子都彻底暴露,中间那几抹绯红印记更是极为显眼。
上回见时她并未将帕子展开,故而不知这口脂印记是本来就有还是后来弄上去的。
沈长空听罢扯起了帕子另一端,硬朗的眉目中染上了层暖色,极为自然道:“是你的口脂。”
见她眉心蹙起,想来是疑惑不解。
沈长空解释道:“当日你去大理寺找我送餐,咬了我的耳朵,留下了口脂,我便擦在了这方帕子上。”
褚沅瑾眉头蹙得更紧,她虽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可,可……
皱了皱鼻子,她一言难尽道:“用你母亲留的帕子擦口脂,这,不妥吧?”
第91章 在他脸颊咬了一口……
用母亲的遗物擦她弄到他耳朵上的口脂, 未免有些太不尊重。再者说了,即便这帕子并非他母亲的,他这行为也是奇怪得很。
一时间褚沅瑾看他的目光都带了些探究。
沈长空接过了那帕子, 唇边染了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当时是骗你的, 这不是我母亲的东西。”
“不是你母亲的东西?”褚沅瑾揪住了他的衣领, “那是谁的?总不能是我的罢?”
“嗯,”他顺着那只小手揪着自己的力道往前倾了倾, “是你的。”
褚沅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仔细瞧起那帕子来。
确实是她最常用的料子, 她当初也这般怀疑过。可左思右想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给过他帕子, 便对他所说是为母亲遗物之言未再做他想。
“我何时给过你这个?”
她不记得并不出奇, 且先不说那时褚沅瑾年纪小,那事也着实微不足道了些。
是在沈长空刚入宫没几个月时,褚沅瑾瞧见了他小臂上的鞭痕, 便拿自己的手帕给他缠了上去。
那鞭痕是入宫之前留下的, 早已成疤, 印记并不算深, 浅浅的几道浮在冷白的胳膊上, 不疼不痒的。
她也并不懂得如何包扎, 甚至伤处要上药也一概不知, 许是从哪里见过旁人伤处上这般缠过纱带,便有样学样给他系了条手帕,便以为这般便能痊愈。
沈长空犹记得,她缠着那手帕松松绕了个结后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像个大人一般语重心长地同他道:“好了,回去好生休养即可。”
让人哭笑不得, 也叫人心中柔软。
沈长空从头至尾将这事同褚沅瑾说了一遍,她还是想不起来,哪怕一丁点的印象都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