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还未说完便猛地听见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响,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哀凄长鸣,小丫鬟腿一抖便叫了出来。
褚文心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被吓得瘫软在地上,而后忙不失迭挣扎着起身,主仆二人搀扶着踉踉跄跄便往回跑。
直至跑到寝房销上了房门还心有余悸,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褚文心背靠在门上,一手紧紧按在胸口上,小脸被吓得惨白,毫无血色。
小丫鬟也好不了多少,但勉力止住颤抖,去给她倒了盏茶,安慰道:“公主别怕,许是哪个下人犯了错被关了进去,恰巧被咱们遇见了。”
储文心接过茶抿了几口后到室内小圆桌旁坐下,气息总算平稳下来。
这会儿仔细想想确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毕竟褚沅瑾那般蛮横骄纵的人,虐待下人定然是常有的。
下人的命确实不值几个钱,可若是从此处下手,或许能拉低些长空哥哥对她的好感呢?
她不知道沈长空在不在意这个,照理来说,天下男子娶妻皆爱娶贤,没人会想要娶一个毒妇。
可沈长空又怎能同旁的男子一概而论?
储文心甩了甩头埋在锦被里,索性不再去想了。
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试试。
第二日一早起来储文心便拉着贴身丫鬟一块儿去找昨日夜里那间柴房。
这房间只上了锁,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可见关的定是无足轻重的人。
她朝那小丫鬟招了招手,“明月,你去听听,里头可有什么动静。”
被唤作明月的丫鬟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扭头欲哭无泪地看着储文心,恳求道:“公主,婢子,婢子……啊!”
储文心猛地将明月往前一推,边不耐道:“快去!难不成你要本公主亲自过去?”
明月一步一回头地挪了过去,慢吞吞犹豫了半晌才将耳朵贴在了木门上。
一开始还心下惶惶,可听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动静才敢将心放回了肚子。
转过头朝储文心道:“公主,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储文心眉头皱了皱,满脸狐疑,又一次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才快步走了过去,迟疑着将耳朵凑近了木门。
还真是没什么声音。
难道是人被放出来了?
也不能啊,昨儿晚上还在里头呢,总不能一大早的便立马将人放了出来。
正想再去窗子那边看看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储文心心一沉,整个人都惊叫着跳了起来,回头对上那双满是戏谑的柳叶眼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褚沅瑾的逼近下连连后退着,最终贴在了身后的灰墙上,储文心只觉自己牙齿都在打着颤。
褚沅瑾停了下来,将紧靠在墙面上的人往外拉了拉,还极为友善地替她拍了拍背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
储文心一阵胆寒,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替她拍完了衣裳,褚沅瑾轻轻拂了拂手心,这才柔声开口:“做什么呢,吓成这样。”
她语气极为温和,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了,反而听着真像她身为长姐在关心受了惊的妹妹。
储文心整了整情绪,呼吸却依旧有几分急促,强作镇定道:“我没事阿姐,只是见这处上着锁,便想过来看看。”
见褚沅瑾点了点头,像是不愿再管,她试探道:“这里面放了什么呀阿姐?文心能进去看看么?”
褚沅瑾只笑了笑,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些杂物罢了,脏兮兮的,怕脏了你的衣裳。”
若非昨夜里听到声音,储文心便真信了。可她昨夜分明听见了人声,这会儿褚沅瑾不肯说实情,她便料定了这柴房中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若只是寻常下人,她有什么不能同她说的?
第13章 那不是你的老相好么
自那日储文心被褚沅瑾拦住之后,那柴房竟是突然有了两人看管。
储文心本就怀疑,又多了人看守,就更加觉着事情蹊跷。
就这般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晚上被她逮到了机会。
储文心亲眼瞧着,看守柴房的小厮皱眉捂着肚子往一边跑去了,看那个方向,应是要去如厕。
看那样子,时间应也不会太短。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兴许错过这一回,她便再没有机会知道这柴房的秘密。
储文心胸腔里怦怦直跳,留丫鬟明月给她放风,而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屈起食指敲了敲门板。
一下……
两下……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指节落在门板之上的“咚咚”声尤为明显。
可是门内依旧没什么动静。
正当储文心将要承受不住狂跳的心脏带来的惊悚感时,里面突然有了动静。
声音极为微弱,若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见。
好在那声音接连不断地凄凄响起——救……救命……
储文心霎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四处看了一圈确定无人,第一反应竟是推门而入。
可诡异的是,那门竟然开了。
在寂静的夜色中划出“吱呀”一声长响,储文心不自觉抖了一下,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可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便被映入眼帘的人惊得瞳仁骤缩,若没认错,那人该是她阿兄的门下之臣——王二郎!
他怎会被关在这里?
那人几乎是衣衫褴褛,瘦得几乎脱了相,身上又满是污浊的血迹,正睁着那眼球快要凸出来的眸子满是乞求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竟想匍匐着爬过来求她。
储文心一个小姑娘哪儿见过这个,脚步连连后退,猛地带上了房门便往外跑。
明月见她出来,忙搀上她往溪涵居回,俩人脚步慌张凌乱,像后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一般。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隐着一双眼睛,在暗暗窥视着一切。
——
褚沅瑾一夜无梦,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这几日大理寺有重大案件,沈长空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已有两三日没见到他。
她总不至于真去大理寺蹲着妨碍他公务。
今日是贺景轩的生辰,褚沅瑾同他是难得的知己——
二人时常一同出现在平康坊南曲。
一个日日留宿在陈春柳家醉生梦死,一个每每在隔壁的象姑馆花天酒地到天明。
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是臭味相投,建立起了极为深厚且不可替代的革命友谊,江雪砚便是褚沅瑾从前同贺景轩一起鬼混时认识的。
在此之前褚沅瑾只同那小子天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贺愉交好。
贺愉当初,是差点成了她嫂嫂的……
坐于菱镜前,褚沅瑾瞧着自己如今只薄薄施了层胭脂的脸,心中恍惚一阵怅然。
分明两年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她向来最爱浓墨重彩,穿最华美的衣裳,上最艳丽的妆容,做最张扬的公主。
她永远记得,两年前的七月初八,整个东宫一片肃然。
褚景修躺在镂刻着精巧云纹的拔步床上,面白如纸,唇上亦是了无血色。
整个屋子里站满了人,褚景修向来喜静,这东宫还从未这样热闹过。
有人啜泣着来,而后啜泣着离开,到最终便也只剩下褚沅瑾一人。
她扑在他怀里,眼泪沾湿褚景修大片衣襟,止不住的一下下抽噎着,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褚景修往日温暖的大手抚在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冰凉又无力,他的声音也清浅,比往日里还要温柔和煦。
他轻声说:“阿瑾,你是东阳最尊贵的公主,亦是孤捧在手心金枝玉叶的姑娘……”
似是有些喘不上来,他捂着胸口,微皱着眉头轻咳了几声,对上小姑娘哭得更凶的泪眼,他勉力扯出一个笑,眉心的皱褶也被放平。
继续朝她温和说道:“往后阿兄不能护你,我们阿瑾要学会自己长大,别让阿兄担……担心……”
他终是憋不住喉心的痒意,倏然咳出一口血来。
“阿兄,阿兄,”褚沅瑾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抱着他,仿若一松手怀里的人便会烟消云散,“都答应你,阿瑾都答应你,我乖乖听话,不会再让你操心,阿兄,你不要走,不要走……”
纵使她哭得撕心裂肺,纵使她将能许的诺全许了一遍,也是没用。
彼时晨钟乍起,她的阿兄,死在了初升的朝阳里。
世间最最温润如玉的男子,交待最后一句话时亦是牵着唇角,语调如二月春风般和煦——
“替孤同贺二姑娘道个歉,要她一定好好嫁人。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话终究是没说完的。
——
贺府。
贺愉穿了身天青色襦裙,细眉弯弯,杏眸含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温和的小弧,正浅笑着听褚沅瑾讲她这阵子如何同沈长空斗智斗勇。
也不插嘴,只时而点点头,时而顺着她的话头应和两声表示赞同,俨然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她长相温婉,声音又如潺潺流水般沁人心田。
褚沅瑾最爱同她讲话,有时兴起,俩人不知不觉间能待上好几个时辰也不夸张。
贺愉比褚沅瑾还要小上一些,如今二九年华,在外头看来,早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至于她为何没有嫁人,贺愉没有说过,褚沅瑾也没敢问过。
他们心照不宣,可谁都没有提起。
到了晌午,褚沅瑾才离开贺愉的闺房,去寻今日的大寿星。
大寿星今日穿了件月白圆领袍,乌发高高束气,发冠上插了支色泽莹润的白玉簪。
远远看去,真真是好一个温和恭谨谦谦有礼的世家公子哥。
褚沅瑾大老远就笑着朝他拍了拍手以示赞美,然而贺景轩唇角抽了抽,认定了这人在嘲讽他装模作样。
他转而唇角也露出个笑来,男子长相本就清俊,笑起来便更加好看。
朝徐徐走来的女子折身抱拳行了个大礼,一本正经地拿了副官腔开口:“参——见安阳公主!公主万福——今安!”
褚沅瑾脚步一顿,差点绊倒,边伸手拍了拍他折到九十度的脊背边挑眸讽他道:“还别说,倒真像个太监。”
贺景轩倏的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到了她后脑门上,“今日好歹也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摸了摸被打了一巴掌的后脑勺,褚沅瑾冷笑一声,正要发作便听贺景轩莫名其妙惊呼了一声,而后一只爪子颇为悠闲地搭在她肩上,朝不远处指了指道:“你瞧,那是谁?”
褚沅瑾以为他是想调虎离山,躲过她的毒打。
正暗道幼稚,懒得理他,便听到那欠揍的声音继续响起:“那不是你的老相好么?”
老相好?
褚沅瑾猛然抬起了眼,朝他指的那处看去。
入目的是个极为清瘦挺拔的身影,身穿一袭白衣,仙姿玉貌,不似凡人。看她的眼神中却带着难掩的缱绻,给这神仙一般的人身上添了几丝人间的烟火气。
不是沈长空。
在方才贺景轩提起“老相好”时,褚沅瑾的第一反应便是沈长空。
这也不能怪她。
褚沅瑾的旧情人很多,但被贺景轩日常挂在嘴边称为“老相好”的便只有沈长空一个。
“耍我呢?”褚沅瑾抬起头,凉凉瞥了他一眼。
贺景轩笑出声来,他的声音同贺愉一样好听,如泉水激石一般,清冽空灵。
若是他此刻没有边哈哈大笑边拍着她的后背像在敲锣一样的话,褚沅瑾是很愿意在心里默默赞同他这唯一的优点的。
可是现在,她只觉这人聒噪。
强硬地将他八爪鱼一样缠着她的胳膊拿下,顺势狠狠扭了一把。
这回不同于上次踢沈长空,是用了十成的力气,甭说跟撒娇搭不上边,便是用撒泼来形容,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贺景轩登时便叫出了声,骂她道:“你这个毒妇!毒妇!”
而后朝一脸凄然看着他们二人的男子瞥了一眼。继续道:“本公子说得有什么不对?你两个月前还沉迷于那林家小郎君的美色,还同人家抚琴作诗,将一颗赤诚的少男心生生骗走,你瞧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褚沅瑾闻言也朝那如松般的男子望去,果然如他所言,一脸失魂落魄。
男子名林秋白,抚得一手好琴,诗词歌赋亦是不在话下,在文人墨客圈子里头很是出名。
再加之长相出众、气质出尘,性子又颇为冷傲,更是不近女色,便给他这大才子的身份又增添了些神秘感。
一时之间在整个长安竟是风头无两,成了姑娘们追街走巷着吹捧,极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你说,他怎就看上你了呢?”贺景轩眉头紧蹙,像是真不明白,而后又猛然咧唇一笑,恍然大悟般道,“他那么清高的人,竟也是个色鬼不成?”
“……”
说不出话,褚沅瑾是真说不出话。
半晌才咬牙道:“文化人的事儿你少管。”
说着便甩开贺景轩走了过去。
离近了去看,林秋白面上的凄然之色更加明显,却还是在她走过来时露出个笑来,“公主有些时日没来茗书阁了。”
茗书阁是文人墨客们相约斗诗比艺的地儿,褚沅瑾时不早晚地会去上一回,直到遇上了林秋白,去的次数才多了些。
在这个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不只是一个林秋白,褚沅瑾亦是个出尽了风头的香饽饽。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些时事常有独到的见解,是以安阳公主的才华在整个东阳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她的风流和美貌远远盖过了才华的风头,任坊间谁提起安阳公主,第一反应皆是——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东阳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