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女子道:“沈嘉婉此次当真是被自家姐妹给害了,听说是三房的?叫沈芷宁,父亲不过是个县令。”
纪薇听罢,慢声道:“那与我们就当真不是一路人了,这在西园,谁打交道不是看家世与人品,这女子人品如此,家世也不上道,只配跟那些个寒门出来的低贱人弄在一块。”
“你倒也别这么说,李先生最不喜欢这样的说辞,被先生听到了,小心你的一顿骂,”那粉衣女子回道,又问,“不过那这沈芷宁方才身边的男子是谁?我在吴州还未见过此人。”
长得俊朗至极,那气势又非常人可比,走过去的时候,周遭人都下意识噤声。
听此话,纪薇又想到四宜台的场景了,全场皆被这男子镇住,视线之下,无人敢动,回想起来是令人极不舒服,可当时,好像身体不听使唤似的。
越想越带气,纪薇冷声回道:“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与沈芷宁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此话方落,纪薇的袖子就被拉扯了一下,旁侧的女子压着声:“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嘴巴都不带遮拦的。我找人打听过了,这人可是京都秦氏的秦北霄,虽然父亲落罪,但好歹背后还有个秦氏,你总知道秦氏吧。”
京都几大世家门阀,其中便有秦氏,那真是完全与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圈子了。
纪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来就因上午碰见嘉婉,替她的事感到不平,现在又想到这个沈芷宁竟然攀上了这秦家出身的公子哥,心底更为不爽,开口道:“你都说父亲落罪了,那便是罪臣之子,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得意什么?”
说罢,就甩下众人进了正德堂。
这边沈芷宁与秦北霄进了正德堂,随着时间的逝去,正德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进来后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内。
沈芷宁见李知甫先生已坐在堂内上座,旁侧是大伯沈渊玄,还有二伯沈渊计与四叔沈渊屏,除了她父亲还在任上,其余都来了,也是隆重。
“看来都来齐了,那拜师礼就开始罢。”大伯先道。
随后各类仪式,最后则是一一向李知甫先生敬茶,玲珑馆优先,轮到沈芷宁时,她明显感受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己,深呼了口气,端了茶去先生面前。
“请先生喝茶。”沈芷宁跪于他跟前,将茶举高于头。
感受到茶杯被接过,继而听得先生温和的声音,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声音中还略含笑:“好了。”
沈芷宁听罢,拿了她的那一碗抿了一口后乖巧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玲珑馆过后,便轮到深柳读书堂了,一一轮了过去,裴延世过后,就是一身着白衣、气质雅淡的男子,沈芷宁仔细听身侧同窗说,这位是安阳侯世子裴延世的表哥,姓江名檀。
江檀之后便是秦北霄,他一出来敬茶,气氛明显压抑了不少,一部分是因为秦北霄后面的一位男子,身着极为显赫,皆为宫中织绣。
沈芷宁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三皇子。
而此人对秦北霄敌意颇深。
随后,沈芷宁的视线则一直在秦北霄身上,从他端茶碗,敬茶,喝茶,一刻都没离开过,而当他喝完茶,沈芷宁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他于袖中的手,似乎有些许的颤抖。
但他克制得极好,不过一瞬,就与往常无异,若非她站在这个方向,以及一直关注着他,恐怕发现不了这个动作。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拜师礼结束,现场较为混乱之时,他消失了。
沈芷宁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不对劲,立刻出了正德堂找人,沿着抄手走廊跑过去,跑到一处地后,忽然被旁侧屋子里的人拉了进去。
拉人,关门,抵门。
一气呵成。
沈芷宁吓得心脏砰砰跳,刚想尖叫,抬眼便发现是秦北霄。
“你跟着我作甚么?”沈芷宁的手腕被他攥紧,人被死死压在屋门上,他的声音极其沉,那沉声中还带着几分虚弱。
沈芷宁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冒着汗,脸色苍白至极,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狠厉之色就在瞳色之中。
“我看你喝了茶之后就不对劲了……”沈芷宁连忙解释道,“你怎么了?秦北霄,头上怎么这么多汗?”
秦北霄渐渐松开了她的手腕,缓缓倒退几步,碰至桌案时,似是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为了不使自己彻底倒地,手撑在椅上。
鬓间发丝凌乱,其人更为凌乱。
“秦北霄……”沈芷宁赶紧上前扶住他,但刚触碰到他的身子,就感到像是摸到了冰块一般,“怎么这么冷?”
可就算身子冷成这般,他的额头却还在冒汗。
再这么下去,人指不定要出事了,沈芷宁当下决定去喊大夫来,刚要起身,就被秦北霄拉住:“别去叫人。”
“可你这样……”
秦北霄不回,身子则因为痛苦开始蜷缩。
沈芷宁哪见过他这个样子,焦急地搂住他,扯出帕子擦他脸上淌水似的汗:“你不让我去叫大夫,你好歹告诉我是怎么了,怎么喝了杯茶人就成这样了?是茶水有问题吗?”
而秦北霄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回答不出话来。
沈芷宁只感觉到他的身子没了温度,但他痛苦极了,眼睛通红,血丝遍布,太阳穴与脖颈处青筋爆出,双手剧烈颤抖着,整个身子僵硬着,喉间发出压抑的嘶吼。
沈芷宁见他这幅样子,心疼像浪潮一股一股地涌上来,愈来愈强烈。
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就被害成这样了……那茶里一定是被放东西了,那个人就想让秦北霄死,想让她拼命救回来的秦北霄就这么被害死了。
折磨他,逼他发疯,看他痛苦,却无人依靠。
他前世是不是也是这样经历的?
禽兽父亲刚死,又被宗亲抛弃送来沈家,从京都到吴州,伤成那样也不给他医治,到了沈家,也无人救他,任他自生自灭,以至于一直留着病根,而以为到了书塾便会好了,谁知方进来的拜师礼就遭遇此劫。
这得疼成什么样,才会让他秦北霄是现在这幅狼狈样子。
“我不问你了……是不是很疼?”沈芷宁压着哭声道,抱着浑身颤抖的秦北霄,“我身上暖和,你贴着我点。”
秦北霄已被体内的毒药折磨的死去活来,死撑着让自己持有意识。
可这明国的毒药太厉害了,他不过含在嘴里了一会儿,其余尽数吐光,都已经被这药击匮乏了,体内如火灼烧,体外如冰雪附着。
浑浑噩噩之间,似是有温暖的身子贴着他,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耳畔是她的低语与哽咽。
她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秦北霄。
他不太想让她哭,还喊着自己的名字哭,他奋力抬手,想抹去她脸庞的泪痕。可恍惚之间,他想起自己刚到沈府之时,她是否也是这般帮他,可她为何要这样帮他?
仅仅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那所谓善心吗?
可不应该是帮到这份上。
她肯定是有所图。
他心里就像堵着一口气,手就这么攥紧她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恢复意识,声音嘶哑低沉:“你告诉我,沈芷宁,你到底为了什么?”
“你告诉我,就算背后有人指使你,我也不会怪你,你到底要什么?”他柔声哄着,就想要个答案。
要什么……她不过是报恩而已,可这话说了他信吗?
沈芷宁抬手覆着秦北霄的手背,轻声回道:“真要说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话音未落,她便被扣入他怀里,耳畔是他冰冷的嘴唇,沉声中带着叹气:“你永远别想逃了。”
第19章 赤雪 沈芷宁愣了半晌,不太明白秦北霄……
沈芷宁愣了半晌,不太明白秦北霄此话到底是何意,想开口问他意思。
却见他似乎又没了意识,缓缓松开了她后,整个人开始蜷缩在太师椅旁,高大的身躯缩成了一团,不住的颤抖。
“秦北霄……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沈芷宁咬唇,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手指还未碰到,就听得屋门砰砰作响。
“开门!”只听得屋外有一清朗男声响起。
沈芷宁一下子慌忙站起,视线在屋门与秦北霄之间来回焦急移动。
这该怎么办,秦北霄不让她找人,是不是不想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还是有其他的打算?不管了,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沈芷宁在屋门不断被敲响过程中,拼命将人拖至纱帘后头,随后跑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萧烨泽,一见沈芷宁,微眯了眼,眉梢处沁着几分不满:“怎么回事?开得这么慢?”
说罢,就要推门而入。
沈芷宁张手挡着:“三殿下有何贵干?”
他这幅来寻仇的架势,怎么可能让他进去见秦北霄。
萧烨泽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竟还敢拦他,冷声道:“知道我是三殿下,还拦着,沈家的人胆子倒是颇大,给我让开!”
“大不大另说,但今日谁来我都不会让,三殿下若想过去,那便杀了我,毕竟死人是不会挡道的。”沈芷宁死死盯着萧烨泽,寸步不让。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萧烨泽沉脸。
“不用三殿下动手,若是殿下踏入这个屋门,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我知道三殿下有天大的本事,但沈家也不会就此罢休,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三殿下何必呢,就为进一个屋子,白白吃一场官司。”
沈芷宁胸膛起伏,一字一顿道,尾音带了几丝颤抖。
“就为进一场屋子?我可是来找秦北霄叙旧的。”萧烨泽说的话带着几分调笑意味,而这调笑中没有一点笑意。
沈芷宁一听这话,没有退后一步,反而更进一步,生生挡着萧烨泽面前。
萧烨泽的怒气上来,就要厉手推开沈芷宁,手还未打到她,就听见屋内虚弱之声,尽管虚弱,但狠厉不失:“萧烨泽,你敢动她。”
萧烨泽手一顿,又听秦北霄道:“沈芷宁,让他进来吧。”说罢,便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咳得心惊。
沈芷宁不顾萧烨泽了,连忙跑回屋内的纱帘后,轻抚秦北霄的后背:“好些了吗?”
秦北霄未回答,还是咳嗽,鲜血从嘴边流淌,滴在玄衣上,一下渗入不见。
萧烨泽进屋,见秦北霄这惨样,莫名的开心:“这么狼狈啊,秦北霄,看来恨你的人不少啊……”
这话刚落,他又细细打量,发觉了几丝不对劲。
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严肃起来,立刻走到秦北霄身边,蹲下,碰了下他的手背,不再是开玩笑的口气:“这是明国的……”
“赤雪。”秦北霄靠在沈芷宁身上,闭着眼挣扎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含尽凛冽。
萧烨泽面色一白。
靖明两国交战之时有过一场战役,当时数千士兵夜奔扎营,喝了生水,没想到当夜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据还幸存下来的人所说,所有中毒之人体内如烈火焚烧,身体却冰冷如雪,冰火两重天,痛苦至极。
哭嚎响彻天,撑不住自杀的人不在少数。
这场战役,震撼靖国朝野,‘赤雪’一名也如雷贯耳,只是,今日竟然出现在了沈府?
“这里有明国的狗宰种混进来了,”萧烨泽咬牙切齿,摸上腰带的金匕首,“今日没查出来,谁都别想离开西园!”
他虽然讨厌秦北霄,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轻的,混入靖国的明国人必须死。
“三殿下,”沈芷宁喊住了萧烨泽,视线则一直在秦北霄身上,“还是等秦北霄好了之后再做决断吧,不然恐要打草惊蛇。他既然要杀秦北霄,人没死,就不可能走的,总会有下一次。”
萧烨泽张嘴,刚想要反驳,等什么,先杀了那明国人再说,可又看到秦北霄这样,想了一会儿,最后泄气般坐在秦北霄旁边。
“秦北霄啊秦北霄,世事无常,你竟然混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沈芷宁没管萧烨泽说什么,擦了擦秦北霄还在冒汗的额头,人现在是好一点了,不像刚开始那般恐怖了,但最好还是找大夫看一看。
沈芷宁盯上了萧烨泽。
“干什么?”萧烨泽被盯着浑身不舒服,“你这小姑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这么看我……”
半个时辰后——
秦北霄被送到了萧烨泽的学舍,请来了萧烨泽随身跟着的大夫,一切无碍后,沈芷宁才松了口气,继而赶回了永寿堂。
她的行李都已经被送去永寿堂了,以后她也要在永寿堂住着了。
永寿堂远不如文韵院自在,而且整个沈府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事事小心,步步留意,不能出了差错,也不能丢了祖母的脸面。
这般想着,沈芷宁进院子的脚步都放轻了些。
许嬷嬷已经等半天了,见着沈芷宁进了院子,忙下了台阶迎着道:“姑娘回来了,今儿不是说就拜师礼吗?怎的到现在才来啊,老夫人都等急了。”
沈芷宁立刻扬起笑容道:“嬷嬷,我在西园逛忘了时间,我这就进去向祖母请罪。”
许嬷嬷瞧着沈芷宁,想起今日西园放榜之事,五姑娘受委屈了,应当是心情郁闷在西园散心,现在人眉间带着几分疲倦,小脸还顶着笑,说着要去给老夫人请罪。
许嬷嬷心底不免多了几分心疼,柔声道:“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在东侧屋呢,还未吃东西吧?我去喊人传菜。”
沈芷宁哎了一声,小跑至东侧屋,轻敲了敲屋门:“祖母,我来了。”
“进来吧。”沈老夫人淡淡的声音传出。
沈芷宁踏进屋,见祖母坐于八仙紫檀木桌旁,手中拿了张试卷,看着极为眼熟,沈芷宁没有多看,也没有多问,待祖母喊她坐下后,再坐在祖母对面。
刚一坐下,就听得祖母问道:“今日受委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