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宁一愣,继而回:“其实也算不得委屈,大家只是不相信我罢了,以后应当便会信了。”
“那你倒想岔了,”沈老夫人视线还在手中的试卷上,慢声道,“今日这档事一出,虽说有李先生替你解释,明事理的人会懂,但本就有偏见的人会对你意见更大。”
“祖母的意思是……以后我低调些?”沈芷宁疑惑道。
“并非这个意思,相反,是愈高调愈好,”沈老夫人抬眼看沈芷宁,“你既有这个实力,何必让着,就算你让着,那些个不喜你的人便会就此放过你了吗?你在书塾拉别人的差距越大,大到让她们觉得你便是一座山,跨不去越不过,自会歇着了。”
这也是沈芷宁之前所想,眉眼一弯,欣喜嗯了一声。
“当然,像西园那处,是最会恃强凌弱的地,不少都是看家世地位,你父亲于官场上,一直无人提点提拔,我回头写封信,也该谋划谋划了。”
如果说这段时间最为开心的事,那莫过于听到祖母的这一番话了,沈芷宁高兴得立刻起身,想给祖母磕几个头,被拦了下来。
“多谢祖母。”沈芷宁眼中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沈老夫人面容不变,但将手中的试卷递了过来,道:“写得不错,没想到你这般有天赋,一直都未去书塾上学,还有这等文采,当真不错。”
原来祖母手中拿的是她的试卷,沈芷宁接了过来,发现试卷不知被翻看了多少回,一眼就瞧出了祖母是真心喜爱。
沈芷宁抿着笑把考卷收了,接着陪同祖母用饭,随后跟着许嬷嬷去了安排的屋子。
屋子比之她在文韵院的屋子,更为精致,用的摆的皆是府内上品,这是祖母差人用心准备了。
沈芷宁心底流过几分暖意,祖母虽然面冷,但真的是极好的。
待洗漱完毕,沈芷宁躺于架子床上,长长吁了口气,刚进书塾第一日就出了这么多事,也不知道今后在书塾是否还会像今日这般。
但不管如何,祖母是喜欢读书好的女子,她就要好好努力,让祖母满意才是,至于秦北霄那边……
沈芷宁想到他,就想起了他贴在自己耳畔说的句话,愣是又想了半天,还是未明白什么意思,算了,不想了,反正在沈府之时定要护好他、并将前世欠他的钱还了。
一步一步的来,现在都在好转。
沈芷宁甜笑着翻身,进入梦乡,等着明日书塾正式进学。
第20章 针对【修】 翌日天还未亮,沈芷宁就听……
翌日天还未亮,沈芷宁就听得祖母派来伺候她的范嬷嬷麻利地开始叮嘱丫鬟,拿脸巾、面盆,继而喊她起床。
迷糊之中被穿上了衣,梳好了妆,到了祖母的东侧屋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算醒了神。
紫檀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有一一绽开的‘鬼蓬头’,松毛木笼所盛的小汤包,看着极为松软绵密的枣泥糕……
许嬷嬷拿起一西施紫砂壶泡了杯松萝茶,递至沈芷宁面前,慈祥笑道:“姑娘吃吧,这是文杏园的稍麦,那是品陆轩的淮饺,姑娘尝尝,老夫人怕姑娘在永寿堂吃不惯,都是今儿一大早差人去外头买回来的,姑娘吃几口再喝一杯松萝茶,听说还是吴州时兴的茶呢。”
许嬷嬷说着,用公筷夹了一汤包放入沈芷宁的汤勺。
沈芷宁听着,一阵暖意从心中涌上来,朝沈老夫人与许嬷嬷甜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拿起汤勺,将汤包咬了一小口,吸着里面浓郁的汤汁。
眼睛一亮:“好吃!”
“老奴就说吧,二梅轩那家茶肆到底是开了多年了,听闻不少公子小姐常派小厮去买,定是符合我们姑娘口味的。”许嬷嬷看沈芷宁吃着汤包一鼓一鼓的脸颊,笑道。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多看了一会儿沈芷宁,才开始用早点,吃了几口慢声道:“明日让底下人再买,孩子还在长身体,自是要多吃点。”
从永寿堂吃饱喝足,便要去西园的玲珑馆,沈芷宁在许嬷嬷的叮嘱下,带着云珠一道前去。
快到玲珑馆时,沈芷宁对云珠道:“待会儿我进去了,你便回文韵院,烧几样好菜与补品来,午时再带来。”
待云珠应下后,沈芷宁进了玲珑馆。
馆内已有不少女子在,有些三三两两聚于馆中庭院假山处谈笑,有些在廊檐下走动,更多的则已经坐进了学堂里。
沈芷宁踏进了学堂,方一进去,不少人就停止了说话,坐于前三排左侧的沈玉蓉一见沈芷宁,提声嘲讽道:“五姐姐来了,五姐姐昨日可真是风光,这从未上过学塾,却一举拿下魁首,厉害。”
说着,便伸手鼓掌,偌大的学堂,偏生就沈玉蓉起了这零星的掌声,尴尬至极。
沈芷宁没理会,径直走到最后留给她的唯一一张桌案,而桌案上的各册书籍已被人弄得乱七八糟。
学堂众人虽似乎表面在说着话,但还是关注着沈芷宁那边,看她什么反应,谁知人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当没事发生一般,淡然地坐了下来。
不哭不闹,不见任何波澜。
好生定性,看看能撑多久。
沈芷宁就这般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的人都坐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沈嘉婉还有一瘦高的女子,沈嘉婉轻扫了她一眼,无任何反应,径直坐在了自己的位上,而那位瘦高女子则是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号人物了。
未过多久,玲珑馆的陆先生进来了,陆先生是女子,自幼诗书饱读,不输男子。一进来便开始给众人讲了西园书塾的一些事宜。
比如上的什么课,进的什么学,总的来说便是四书五经六艺,外加一些杂学,与男子无异。
比如什么时候休沐等等,也都一一告知。
讲完后,陆先生便开始上课,先上的是《尚书》,讲的内容前世李先生都与沈芷宁细细讲过了,但也没有懈怠,还是细听。
两堂课后,陆先生拿出一册《道德经》,这并非属于进学内容,不少人对此不甚了解。
陆先生也未多讲,只抽取了里面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知各位,能否与我讲讲,对此句如何理解?”
这话一落,学堂内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声,随后沈嘉婉身旁的女子巧笑着拉了她一把,沈嘉婉躲开,轻笑道:“别闹。”
随后,沈嘉婉还是起身道:“回先生的话,以我的理解,刍狗乃祭祀所用之稻草狗,此话之意,莫非是,天地不仁道,将世间万物都视为祭祀所用之刍狗,也意为天道无情,此乃天地圣人之漠视,对万物之践踏?不过也仅为我个人理解,还请先生指教。”
陆先生听罢,笑着点点头,未多说什么,让沈嘉婉坐下,随后道:“还有谁想说一说?”
“先生,沈芷宁是今年玲珑阁魁首,想必才情斐然,学生对她颇为敬佩,想听一听她的见解,也好受教一番。”沈嘉婉身边的瘦高女子便是纪薇,调笑着对陆先生道。
这话落地,学堂所有皆回头看沈芷宁,沈玉蓉眼中止不住的窃喜。
沈芷宁倒是心里早有准备,这些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有个空子就想让她出丑,只是能不能得逞要另说了。
她缓缓起身,慢声回道:“回先生的话,前面我与大姐姐想法一致。”
纪薇嗤笑一声,就知道没点真才实学,尽学着嘉婉说话。
“只是这延伸之意,我倒觉着并无践踏漠视之意,不仁为大仁,无情乃大情,应是天地将万物视为刍狗,贵贱皆同,是万物平等之意;刍狗用之供之,不用弃之,乃不重要之物,便无所谓仁,无所谓不仁,乃道法之自然,任其变化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什么贵贱皆同,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我们在座这些人和外头那些个低贱乞儿是相等的?”纪薇立刻起身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好了,纪薇,坐下!”陆先生皱眉道,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沈芷宁说的话,道,“沈五姑娘的想法当真是新颖,说来我一直研读此籍,也未读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沈五姑娘这一番话倒是提点我了。”
纪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众人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这可是教她们的陆先生,今儿竟然说沈芷宁提点她。
陆先生还沉浸在沈芷宁说的这番话中,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到沈芷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说得好。”
这与方才对沈嘉婉回答的态度不同。
待下课后,沈嘉婉立刻出了学堂,纪薇随之出去,还有几个女子。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沈芷宁准备一下也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走至廊檐下,就差点被一块石头砸了身。
“沈芷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姊妹就算不和,也不会闹到台面上,你倒好,偏生来祸害自己姊妹。”
“我听说你从未上过书塾,嘉婉自打进书塾以来一直是名列前茅,你与她同参加入学试,却是你抢了魁首,说出去,又有哪几个信?也不知道陆先生怎么就被你骗了过去,还替你解释!”
“再说今日,你说的那些什么平等的话,根本就是故弄玄虚,陆先生倒是被你糊弄到了,你倒是把这些话去街上说一说,你敢吗?我怕是官府立马来拿人,说你散播疯言疯语当街斩杀也不是不可能吧!也是嘉婉忍着你让着你,不与你计较,但我可看不下去你的这些做派!”
纪薇在庭院中间道,想着方才嘉婉于无人处略带委屈的脸色,还一直说无事,没关系,芷宁也是她的妹妹,她听着,便气不打一出来。
她定要为嘉婉出了这一口恶气。
此时学堂众人皆已出来,纷纷在四周观望着。
沈芷宁听了纪薇的这番话笑了,回道:“你口口声声一个抢,怎的这榜首是我大姐姐的囊中之物?必是她得才是道理,我得便不行,你又口口声声说我故弄玄虚,你别忘了今日可是你点我起来回答,并非我本愿。你这人奇怪得很,合你心意你高兴了,不合你心意你便要破口大骂,那这天底下的事得围着你转才行?”
纪薇被这话气得满脸通红,一个箭步上前,刚要开口谩骂沈芷宁,就见玲珑馆门口有一小厮进来。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走到沈嘉婉面前,小心翼翼道:“沈大姑娘,我们世子爷请了酒楼的大厨做了些小菜送到西园来了,邀姑娘一道去用饭。”
“这还吃得下吗?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不知道你们世子爷怎么搞的。”纪薇马上道。
那小厮一瞧这周遭的情况,各家小姐都且围着,而沈大姑娘的面色不好,连忙道:“姑娘莫急,小的现在就去请世子爷过来。”
纪薇听了这话,冷笑着对沈芷宁道:“有的你苦头吃。”
沈芷宁心底叹气。
或许昨日祖母还是说轻了,这哪是什么恃强凌弱的地,这根本就是把她当仇人看啊,沈芷宁偏头看向沈嘉婉。
她面容淡雅,在沈芷宁看向她时,眼中笑意略起,但很快消失不见。
那小厮速度也是快,不过一会儿,沈芷宁就见裴延世走进了玲珑阁。
他个子颇高大,其阴冷的性子配以常年养尊处优,一走进来,周遭人的气势便矮了一截,不少女子见他,窃窃私语都压低了声。
他先走到沈嘉婉身旁,好生好气地安抚,随后看向沈芷宁,缓慢摩挲着指间的碧玉扳指,眼神阴郁道:“沈五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着所有人面,爬出这玲珑阁,二是向嘉婉磕头认错,说你再也不敢了,之后你可用你的双腿走出去,只是以后再走进这西园,我便让人打断你的腿。”
第21章 放人 裴延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玲珑……
裴延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玲珑阁不少女子的脸上不再是看戏的神情了,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疯子的态度,今日怕真的要好好给沈芷宁一个教训,说的什么打断腿,哪是开玩笑的语气,恐是要闹大了。
罢了罢了,也不关她们的事,闹到最后,也是沈府与安阳侯府的事,火烧不到她们身上。
只是沈芷宁真的躲不过了。
听闻过裴延世以往脾性行事的一些个女子叹了口气,就算不谈那性子,沈嘉婉也是他裴延世的逆鳞。
好似有次诗会上,不知是何家的女子对沈嘉婉出言不逊,当众就被裴延世的手下狠狠打了十几个巴掌。
如此丢脸,又开罪了裴延世,在吴州是待不下去了,那女子一家便举家搬迁了。
那女子不过说错了几句话就得了这么个后果,沈芷宁这次是严重多了……就算真的看不惯沈芷宁,但还是不想闹得见血。
于是在沈芷宁后面的几个女子劝说道:“沈芷宁,你就好好认个错,磕个头便算了,以后西园也不要来了,可不要硬碰硬,不然最后还是害了自己。”
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沈芷宁,转头对她们笑了笑:“我知道啦,多谢。”
那几个女子松了口气,又听得沈芷宁清脆的声音道:“可这不是裴世子的选择吗?不是我的选择,你既真要打断我的腿,我现在人就在这里。”
“……你疯啦!”方才那几个女子中有人不忍出声道。
这沈芷宁还真当裴延世是开玩笑的吗?
裴延世眉尾微压,沁着几分阴毒,看了会儿沈芷宁,随后转向看着沈嘉婉,柔和了许多:“嘉婉,这可是你这好妹妹自个儿要求的。”
沈嘉婉微皱眉,刚想说什么,裴延世手随意招了护卫:“听闻沈老夫人将沈五姑娘养在膝下了,看来沈五姑娘如今有这靠山,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沈五姑娘都这么说了,哪里能不如你所愿?”
沈芷宁看着那几个护卫过来,面色丝毫未变,反倒笑了,对裴延世道:“我是如愿了,只怕世子是如不了愿了,也不知道按照祖母的性子,把大姐姐嫁给打断沈家女儿双腿的世子这一事上,会不会点头?”
“慢着,”裴延世喊住了那几个护卫,自己从廊檐上慢慢走下来,面色要比方才阴郁不少,那一双眼睛宛若毒蛇吐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妄言我与嘉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