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宁立刻笑着放开了秦北霄。
“原来在这儿呢!”那牙人过了拐角处,看到二人道,“小的还以为二位跟丢了呢!”
“没跟丢,没跟丢,这就来。”
沈芷宁心情极好,往前走了几步,而当前方牙人再次消失于拐角处之时,她被秦北霄拽了回去,拉进怀里,唇瓣被其薄唇覆上,脑袋被大手紧扣,一点都逃脱不得。
一吻后,秦北霄才放开了她,声音尽管与平常一般冷淡,可多了一丝哑意:“本来就没生气,但现在开心了。好了,走吧,待会儿他又回头了。”
第84章 定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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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芷宁手背捂着发烫的脸。
怎么办,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秦北霄是要学得炉火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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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人带着他们看了两个园子,沈芷宁没有这等经验, 只能跟着秦北霄后头转, 听着他问牙人园子的相地、立基与房宇,最后决定第二个作为备选,接下来几日再去看几个。
连着看了三日, 沈芷宁都不知秦北霄哪来这么多时间, 按理说他应是极忙的才对。
第三日二人碰面,沈芷宁上马车见秦北霄在翻看公文, 且偷偷凑了过去, 轻声道:“你是不是也怕我觉得你特别不务正业,特意拿几本公文来装装样子的, 我在西园当先生时尝尝见到这样的学生。”
秦北霄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沈芷宁的脸摁在公文里。
最后也没舍得摁下去,合上后轻打了下她的头,淡声道:“你再说, 我让你走过去看园子。”
可使不得,实在太远了些,沈芷宁蹭着秦北霄的胳膊, 最后闹得他唇边多了丝无奈的笑才罢休。
那日最终定下了第五个,那牙人似乎也松了口气, 签字画押拿到房契后,沈芷宁就回家写了封家书告之此事,且等着父母亲与兄长过几月后来京,就可搬入了。
再过些时日,也便是快到殿试的时候, 秦北霄派了人给沈芷宁送了封信,说要离开京都一段日子,很快回来。
她不知很快回来是什么时候,但收到他的信就是极开心的,毕竟之前他给自己写的信都快被她磨得泛白了。
说来前些日子他来传消息都是让下人过来,由云珠转达,可后来就变成了写信,同在一个京都还写信,也就只有秦北霄喜欢这样的情.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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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离开码头,骏马疾驰。
一行人一路向南。
马不停蹄到达吴州、已是落日黄昏,沈渊玄自从一年前调离了吴州后、知州一职便由从隆兴府调过来的郑合敬担任。
秦北霄在青州处理都府等事时,就有派人送信来吴州。
当时郑合敬收到信还以为送信人在逗弄他,这新上任的都指挥使秦北霄他听过无数耳闻,可二人从未有过罩面、他也并非京官、更接触不到那等层次,那位都指挥使又怎么会来信给他这个地方官?
可展信一看,最后看到这纸上盖着秦北霄明晃晃的私印,这才信了,这日也便亲自带人等在衙门口,果不其然,黄昏之时就有马匹以雷霆之势赶来。
缰绳狠狠一勒。
嘶鸣阵阵。
停于衙门前。
郑合敬忙上前:“下官见过秦大人,下官已于烟雨楼为各位大人设宴接风洗尘,各位大人待休整完毕,下官再带——”
“秦大人京内还有要事,不能逗留太久,”郑合敬的话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正是位于秦北霄右侧马匹之上的一白面生,着赭色袍、束漆纱笼冠,一派平静自然之态,“听说那几人的尸首葬在弁尘山,是吧,郑大人。”
“是,是在弁尘山,”郑合敬是从隆兴府西边偏远之地升至吴州,自有他的为官之道,而这察言观色更是练到家了,听了这白面太监的一番话,也不像京内那些个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官员满是看不起,只顶着笑脸道:“是下官疏忽了,咱们就赶紧过去,免得天黑路不好找路。”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旁侧的杜砚,这杜砚是一年之前,皇帝派着跟在他身旁做事的,审案训人确实了得,脑子也转得快,只在宫内当个太监可惜了,于是这次又跟皇帝要了来跟着办事。
念头一转,他单手拉缰绳,骑马直往弁尘山的方向。
郑合敬也带着几人随着秦北霄的队伍一起前往。
这城内离弁尘山大约骑程两个时辰,到弁尘山脚,天色已是极黑,几名侍卫点燃了火折子,于前方带路。
郑合敬在队伍末尾,跟得气喘吁吁,这到底是没想到这都指挥使办事如此雷厉风行,是休息都不带休息一下啊,这从京都赶到这儿、费了多少时日,又是骑马来城内,来了之后也不坐坐,就骑了两个时辰到弁尘山了。
天黑后的弁尘山是无人来的,就算住在山脚下的村民也不进山。
周遭黑漆漆一片、寂静无比,唯有这一行人的脚步声,那两个认路的侍卫带着秦北霄等人拨开树枝、跨踩乱丛,终于找到了并列在一起的四个墓。
“这按理说,应当由家人收好了尸首葬于宗族公墓,何以葬于这荒郊野岭?”杜砚抬手折下那只划到他脖颈的树枝,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响声。
“大人有所不知,这四人查不到来去处,连官府户籍都没有,更别提找其家人了,当初负责此案的杨建中杨大人就决定葬于此地,也好配合调查。”
“查不到来去处?”杜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或是什么天大的搞笑话,经他的嗓子重复了一遍,更显奇怪与讽刺。
站在墓前的秦北霄一句话都未说,接过旁侧侍卫的火折子,一一照过墓碑,昏暗的碑字被跳动的火焰微微照亮,影子随之舞动。
最后,他站直了身子,淡声道:“挖吧。”
声音清冷、于这夜中更显凛意,这还是郑合敬今日见到这位秦大人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听到的当下那一刻便噤声了。
杜砚也未再说什么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趁侍卫挖的时候,看了一眼秦北霄。
他整个人浸于昏暗中,跃动的火光微微照亮他的半边脸,暖黄色并没有给他棱角分别的面容增添一分和煦,依旧如他第一次在陛下书房见到他时的冷冽。
这位秦大人,稀奇极了。
是一眼瞧上去就知世家尊贵出身,毕竟那一身气质骗不了人,从底层爬上来的没有这般从容淡然。
傲气也是有的,甚至比他见过的世家出身的子弟傲气还要浓重得多,可后来才慢慢发觉,他的傲气并非是什么世家,是他本身就不把谁放在眼里,以至于那傲气中夹杂几分刀剑的凌厉,看人做事都是带着刺儿的。
这样的人,哪会好生待底下人,又哪会把底下人的命当命。
当时的他心中冷笑。
可也就在那日,他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大人,姓孙,被那孙大人大骂痛骂‘阉人!’‘阉狗!’‘没根的畜生!’,而他就真的像一条狗匍匐在那大人面前,受着□□与肮脏的口痰。
快入土年纪的口痰恶臭得犯呕。
是秦北霄刚好路过,停了下来,随意又冷着笑折了折袖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太监把你撞死了,孙大人。
孙大人觉着这句话晦气得很,又见着是秦北霄,就悻悻走了。
随后他跪在那硌得慌得石板上,按着宫里的规矩想给秦北霄磕三个响头,这是得磕出血来才算诚意,还未磕下去,就听见他道:别脏了我的鞋。
他不跪也不是,跪也不是,从未有过的尴尬与局促,之后秦北霄又道:起来吧,以后若有人以阉人身份辱你,尽管来寻我。
这位又似是自言自语偏又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这世上竟还人信着不论贵贱。
他没听懂后一句话,但前一句话,他是听明白了,之后秦北霄确实也是这般行事的,似乎与他的气质极为违和,可他却也奇怪地融合在了一块儿。
不过尽管融合着这份不属于他的包容,也盖不住他本身的气质,秦北霄似乎愈来愈极端与疯狂了,表面虽然平静冷淡,可仿佛随时都被烈焰炙烤着,狂躁与不安,总会流露,也在用无穷无尽看不见尽头的公文与案子掩埋这些情绪。
袁烁说,从两年前就是这样的,从不会喘口气。只是熬着,像是把自己熬死就好了。
不过,今年却变了,应该是从青州都府之案开始变了,秦北霄平和了许多,整个人似乎安静了,好像有了定心。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次来吴州查案也是,同样像曾经一样为了公事与案子马不停蹄,刚到一处地方就处理事情,连口气也不喘,但这回与曾经不一样的是秦北霄的状态,太稳了,稳得出奇。
既然稳,还这般不停歇,证明秦北霄有多想把这件案子查清楚。
这件案子翻过案卷,实则就是当年吴州一起街巷杀人,被杀的是吴州沈家书塾的一名先生,连中三箭而死,后来,当晚拦住这位先生的四名自称是安阳侯府护卫的男子又离奇死亡,疑点实在很多,可偏偏每一条都断了线索,以至于成了一桩悬案。
秦北霄要查的就是这桩悬案,杜砚很好奇,这是桩三年前的悬案,以秦北霄的性子,如今这么急切想查的案子怎么会留到今天才查,与其状态的改变有何联系吗?
“秦大人,这桩案子看案卷是三年之前,难不成之前查过,没有结果吗?”杜砚走到秦北霄旁侧问道。
秦北霄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道:“不敢查。”
杜砚极为吃惊的目光投向秦北霄,居然有他不敢查的案子?
秦北霄没再开口。
想查,但确实不敢,沈芷宁在吴州,他就不敢来,甚至不敢派人来吴州,更不敢去接触与沈芷宁有一点一滴有关系的事与人,包括这件案子。
但现在好了。
这边,侍卫已经道:“大人,挖出来了!”
第85章 一刻不停
四具棺材被侍卫们抬起一……
四具棺材被侍卫们抬起一一摆开, 用力撬开棺盖,铺天盖地的臭味弥漫空中,郑合敬闻着这飘过来的阵阵恶臭味都忍不住犯呕。
吴州一向潮湿多雨, 棺中的尸体未完全成白骨, 乃高度腐烂的状态。
秦北霄带来的那名仵作上前,走到那几具尸体旁,一一验过去, 但到底已经过了三年, 尸体都不成样子,能验的也不过是个大概。
等着仵作验完, 再一一细说, 杜砚听后对秦北霄道:“与案卷上说的差不多,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 出入的地方也是没办法了。”
当年那案子杨建中负责,查得确实仔细,可那线索断得也干脆,再来杨建中也不能久留吴州, 沈渊玄作为知州接下这案子,又没那个能力,再上任的郑合敬也是个不上心的, 以至于说是个悬案,但大家也都认为就是这四人射箭杀的李知甫。
毕竟当场除了这四人, 还有谁呢?
“秦大人,此事听说还与你有点牵扯,这四人当年都声称自己是安阳侯府的护卫,还说因着安阳侯府被抄家后自个儿走投无路,这什么说法, ”杜砚道,“这四人,只有一个是真的安阳侯府护卫,其余的,一个是李知甫的书童,两个是不知来路的武者,人都要死了,说这骗人的话给谁听?”
“自然是给在场的人听。”秦北霄道。
在场的人只有陈沉一人,那便是说给他听的。
即时查案有即时查案的好处,那过了三年后,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可以看出这句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句栽赃陷害他的话,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让李知甫的寡母信了,不仅信了,还让她对他恨之入骨,甚至逼沈芷宁在李知甫与他之间作选择……沈芷宁与他断绝了一切关系,这竟是唯一的后果。
可此人做事称得上缜密,这句话仅是为了他与沈芷宁离间吗?
……
秦北霄的眉头微皱,如若真是表面上的这般,那此人可不是什么陌生人了,反而应该是熟悉他与沈芷宁的人。
“说给在场的人听,当时在场的好像就是李知甫的一个学生,秦大人——”杜砚说到一半,就看见秦北霄走到那两个武人的尸体旁,将尸体上的蹀躞解下,他的声音尖细,叫出的这一声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往秦北霄的方向看去。
郑合敬也是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这还从未见过这等地位的官员亲自动手去摸尸体的,想他以前在隆兴府,过来的巡抚哪一个不是好生接待,稍稍怠慢恐怕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语,回头回京那么一说,仕途就完了。
“秦大人,要不,要不还是让下官来吧。”郑合敬道。
秦北霄没有说话,起身后将那蹀躞扔给郑合敬:“去查查用的什么工艺手法,瞧上面的花纹与图案也并非我靖国所常用,这案子的原案卷在知州衙门?”
郑合敬应着:“是,是在衙门。”
得了这句话,在侍卫将棺材重新埋回土里后,众人又赶回了知州衙门,郑合敬找人去寻了几个工艺师傅,秦北霄与杜砚则继续分析案卷,相比于杨建中回京后交上的那一份,这份细枝末节的东西则要更多些。
……
连着一个通宵,郑合敬已经吃不消了,然而这不过才是个开始,接下来几日更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且这位秦大人发令做事极为雷厉风行,底下人也都是跟他惯了,一刻都不带歇的。
以前在隆兴府,那里的多处州都算清闲地,来了吴州,虽忙了些,可断然也未到这程度,这样日子过惯的郑合敬哪跟得上秦北霄与杜砚的办案节奏。
累得甚至一直以来想往京都晋升的那颗心都停歇了,这去了京都的日子是这样的,那还不如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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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十日,秦北霄去了一趟沈家,三年未来,此次是为了拜访沈老夫人与沈家三房。
从清晨至傍晚时分,秦北霄才从沈家出来,刚要跃身上马,余光瞥见巷子拐角处有一个人在站着,身形相貌很是熟悉,再定眼一看,发现是裴延世,他也正看过来,一愣后,面色颇为尴尬得向秦北霄行了礼。
秦北霄没再看他,跃身上马,而骑马经过那处时,裴延世开口道:“秦大人。”
秦北霄勒马。
裴延世犹豫了一会儿,道:“ 你此次来吴州,可是为了先生的案子?”
秦北霄嗯了声,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