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是有人没有眼色、没有那个心眼。
或者宁氏的这句话,就是在等着有人问她,众人中有一人便心直口快地问道:“顾夫人,何事这般着急?何不用了饭再走?”
宁氏脸上的笑容一拉又淡了下去,可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能有什么事,自然是熙载的亲事。”
郑氏面色一凝。
好啊!
她总算知道这顾家人今日为何事而来!
宁氏又接着道:“大家也都知道早些年熙载的亲事定下来了,定的就是齐家远方亲戚沈家的小女儿,哎呀,这事啊,当年我就不同意,这叫什么事啊,想想都觉着荒唐,今日是来将此事做个了结……”
她紧接着上一句话,就怕郑氏不让她说一样。
可也确确实实堵了郑氏的话,憋得郑氏吞下本打断她的话,听全了这番话,眼前几乎一黑——
这么多人面前,这宁氏竟然、竟然就明晃晃地提了退亲一事!
完完全全在打齐家和沈家的脸,还是哐哐两巴掌的那种!
这是何等羞辱!
郑氏天旋地转,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还有薛家二夫人与永康侯夫人投来的惊愕眼神,脑子嗡嗡地响,身子都差点没站稳,幸好身旁有婆子扶着。
郑氏稳住后,压着声道:“顾夫人,这不是个小事,又哪里能在这儿说的!你实在要谈,随我去主堂吧!”
随后向众夫人表达歉意,停了此次的宴客。
可就算如此,事儿也闹大了。
或者说,齐家与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不过沈家在京内没得什么名声,可齐家大伙儿都是津津乐道着,自然都是冲着齐家来的流言蜚语更多些。
齐沅君正在屋子里与沈芷宁说笑着,下个玩笑还未说出口。
丫鬟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着哭腔,视线在齐沅君与沈芷宁身上慌张得移来移去道:“表小姐,小姐,出事了,那顾家的夫人方才在咱们夫人宴客之时当众就提了与表小姐家退婚,夫人、夫人差点都要被气昏过去了!”
齐沅君与沈芷宁脸色煞白。
退婚是早意料之中的事,可当众提却完全不一样,还是在顾熙载高中、顾家冉冉升起的阶段,这莫不在打压齐家?或给了齐家最大的羞辱?
齐沅君与沈芷宁连忙跑去主堂。
这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四周只有丫鬟仆从看守的主堂,如今围了不少人。
沈芷宁觉得舅母肯定已经派人去请她的父母了,沈家府邸在秦府旁边,指不定秦北霄也立马要知道了……思绪飞快转着,又被主堂内舅祖母传来的一道厉声打断:“不知礼数!”
舅祖母多和善的人啊,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喜欢老夫人,都称一声好,这会让竟被气到这个程度……
沈芷宁与齐沅君想立马进主堂,却被一婆子拦住了:“小姐,表小姐,夫人吩咐了,这是两家的事,小辈们就先别进去了。”
自然是为了未出阁的姑娘着想,毕竟这宁氏说话肯定不好听。
齐沅君都快急死了,见远处齐祁与顾熙载过来,她招了招手。
齐祁冲她扯了个笑容,但顾熙载没什么反应,沉着脸,齐沅君从未见他脸色这般差过,他大步过来,视线在看见沈芷宁后一滞,低声道:“你放心。”
随后进了主堂。
“他怎么能进去?!”齐沅君道。
那婆子无奈道:“夫人只吩咐了我拦住两位小姐,其他的老奴也不知道啊……”
齐沅君气极,沈芷宁拦着她道:“罢了,等着吧。”
事儿已经成这样了,今日来参加宴会的那些个夫人,脚还未从马车上踏下来,肯定就已经和丫鬟婆子们说道了,想来到晚间,全京都城的侯门贵胄,大半都知晓了,这或许还是往小了说。
反正,齐家与沈家的脸算是丢完了。
被人当众退婚,家中的女儿是有多差劲,多拿不出手,要这么迫不及待得甩开、丢弃?
这若传得再严重些,以后齐家与沈家的女儿可还出得了阁?
顾熙载也深知这一点,听到此事后,脑子都嗡了一嗡。
进了主堂,气氛凝重尖锐得可怕,想来已经有过一番争吵,顾熙载更觉着绝望,此事过后,就算他执意要结这门亲,齐家与沈家恐怕也不愿了。
郑氏看到顾熙载来了之后面色更黑:“怎么?今日顾夫人是带着我们新科状元一道上门退婚的?”
宁氏立刻就拉住了顾熙载的胳膊,表示他们二人确实一起。
在听见齐夫人的话与自己母亲做了这一番动作后,顾熙载身子晃了晃,他总算是明白为何母亲要叫他一道来了,他这一来,不就等于他也认同退亲一事了吗?
不就是他也迫不及待甩开沈芷宁吗?
不也是他成了自己母亲最利的一把刀,狠狠捅了齐家与沈家吗?!
顾煦载眼底越来凉,抽出母亲拉住他的手,冷声道:“我不同意——”
“什么不同意?你昨日还与娘亲说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宁氏又着急拉住了顾熙载的胳膊,“你同意,你怎么不同意了?”
她没想到熙载会当众说不同意退亲,以熙载对亲事一向无所谓的性子,怎么会说不同意?最多也就回去与她翻脸,再过几日也就会好了。
那女人竟将他迷到这般了吗?
那更是要退了!
宁氏没有给顾熙载说话的机会,继续对齐家众人道:“无论如何,今日这门亲我顾家退定了,婚书我也带来了。齐老夫人、齐夫人,说得再多有什么用,且放手吧,莫要再扒着我们熙载不放了,难不成你们齐家沈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了吗?这般死缠烂打着,还要脸面吗?”
“母亲!”
顾熙载惊得睁大眼,怒道:“你说的什么话!”
这些羞辱的话,她怎么说的出口?!还是当着齐家人的面?
清冷、淡然如顾熙载,这时也忍不住怒容满面,更别提齐家人,齐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脾气爽利但教养一直在身的郑氏抬手指向屋门,从牙缝中挤出话道:“顾夫人,请走吧!”
“我们齐、沈家女儿嫁不嫁得出去就不劳你们顾家费心了!”郑氏快步走到拿着婚书的婆子前,一把夺过婚书,撕得粉碎,怒撒在了宁氏面前,“顾夫人,满意了吧!”
宁氏确实满意了,就算郑氏这般对她,她也不计较了。
顾熙载则知道完了。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第一次在他熟悉的白纸黑字引起的漫天雪白中,感到心在慢慢沉落,在沉落中感到钝痛,在这钝痛中,意识到——
他与沈芷宁,无缘了。
顾熙载漠然地甩开了宁氏的手,离了屋,宁氏忙追上去:“熙载!熙载!”
第89章 我想去看看她 这事闹得大,也极为……
这事闹得大, 也极为闹心,可想而知,之后京都的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
顾家人走后, 齐老夫人拉着沈芷宁的手叹气, 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连声道孩子,你受苦了。
可不就是受苦吗?
那宁氏是顾家的夫人, 又是新科状元的母亲, 当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要退亲,话里话外皆是鄙夷之词, 这今后京内对这女子哪还有什么好名声?
本就定好的过几日亲事就解决了, 来了这么一遭,哪个女子经得住这么一遭?
接下来还有的苦头吃啊。
不得不说一声那宁氏好毒的心!
劝慰过沈芷宁, 随后就让沅君带她回屋子,齐家人也等着沈家人过来,一同商议这宁氏摆下的烂摊子该怎么处理。
沈家新买的府邸远,但这事实在急, 齐家人以为还要等好一会儿,未料到婆子进来禀报说已经到了,还颇有些慌乱道:“老夫人, 夫人,好生招待吧, 到是到了,但随同而来的还有那秦指挥使。”
“我瞧你昏头了,”郑氏立刻回道,“那沈家与秦家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再说今儿什么事?家事, 当真有什么牵扯,家事又怎么会随来?”
这老婆子怕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郑氏想。
可去迎着沈家夫妇,看着随同一起的那位高大挺拔、气场强大的男人,郑氏傻着眼,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吩咐下人们等会儿老爷从衙门回来就赶紧让他来主堂。
沈渊况与陆氏解释了下原因,齐家下人过来时恰巧秦家过来送了些东西,也知道了,于是便一道过来。
郑氏听过就算,谁还真在乎这理由,眼下秦北霄当真来了才是要紧事,至于为什么家事要一道来,等会儿应当就知晓了。
“上门叨扰,还望齐二夫人莫怪罪,”秦北霄慢声道,“此事到底牵扯着齐、沈两家女子的名声,得谨慎处理,我已派人前去礼部衙门请齐大人回来,好生商议后再做定夺。”
顿了顿,继续道:“但事已发生,眼下做的自当是阻止与补救,待会儿二夫人不知能否将今日宴客单子交给在下?”
郑氏一愣,立马道:“当然、当然能。”
她想着要等老爷下衙门回家,可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她还没有任何行动,他已经要今日这份宴客单子,拿来做什么,无非是派人一一上门通气、莫让流言乱窜。
之前她也听过无数关于秦北霄的传言,好的坏的,但好坏都没有现在见到真人的冲击大。
特别是感受到其行事说话,宛若巍峨大山立于前,压迫十足,但定人心、定人神。
郑氏耳边似乎还响起有人说年纪轻轻的秦北霄得了这位置:现任的这位都指挥使就是个毛头小子!哪能服众!
当时她打个哈哈过去,可若是她在那之前见到秦北霄,那时她定要驳上那么一两句:有能力者胜!都指挥使司的那些个大人都服,哪需要你来服?
随后几人来到主堂,见过齐老太爷与齐老夫人后,秦北霄说的话不多,但句句言简意赅,直点要害。
见面半柱香不到,两位老人着急、慌乱或者可以说不安的心已然被安抚下来,甚至是被安抚得极好,之前的担心也都有些消散了。
但到此为止,郑氏还不知秦北霄到底为何相帮齐家与沈家,直到他将一些话说完后、先是看向齐老太爷与齐老夫人,后又移到沈家夫妇慢声道:“恐怕有些不合规矩,但今日出了这档事,我怕——”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缓了些:“我怕阿宁心里不舒服,想去看看她。”
郑氏明白了。
总算明白了,整个人都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为了芷宁啊!
又颇感惊奇,竟然是芷宁,哎哟喂!
秦家这位如今坐在这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又哪里得什么空闲?今日却这般快赶来,赶来后,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操心了一遍,说的话,做的事,无不稳重、无不缜密,想来在路上就已想好了,足见慎重!
再来说这‘阿宁’的称呼,眼前男人气场是一眼看过去就要避其锋芒的凌厉,是穿凿冬夜的冷峭,还带有不紧不慢的恣意傲气。
可念到这二字啊,当真藏尽了温柔,是就算想藏着、也会不由自主溢出来。
所以,今日这无处不在的稳重与缜密中,哪里又没有藏着这份无处不在的温柔?
当真与这位形象不符,偏又让人新奇的很,新奇得郑氏都想再看一眼沈芷宁,怎么就被这样的男人牢牢刻在心上,是的,就是刻,并非放、并非挂念或是其他等等。
只有‘刻’这个字眼才能形容他如今这颇不合规矩却又可以说在情理之中的急切话语。
是急切的,尽管秦北霄稳住了情绪与语气,听起来很是平稳,但还是急切的。
顾家死活看不上的婚事、死活看不上的人,转眼就比他们门第更高的秦家定去,那真是有好戏看了,郑氏这样想到。
沈家夫妇与齐家人自然都应了秦北霄的这请求,郑氏还特地送了秦北霄一段路,快至沈芷宁那院子时才走。
沈芷宁正在屋内心不在焉地翻阅书籍,翻了几页,又将书本轻盖在面上。
这退亲的事一出,实在顾不了其他的事了,那顾夫人给她的羞辱极大,可相比于这个,她更觉着对不住齐家,毕竟齐家什么事都没做啊,平白无故因她遭了这么一遭……哎。
门被敲响了。
叩了两下,外头也没什么声响。
沈芷宁被书本盖住的声音闷闷传出:“云珠,我吃不下,你且莫来了。”
方才不是就说了吗,怎么又来了?这丫头越大越固执了。
门又被叩了两下。
沈芷宁一个轱辘爬起来,嘴里边嘀咕边走向屋门:“我说过了呀,云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怎么来了?!”
看清门口站着的高大男人后,沈芷宁惊得睁大眼睛,眼神往四周转了一圈,立马将人拉进了屋子,紧紧地闭上屋门。
秦北霄被拉进屋里后,慢慢地理了下袖子,藏起了嘴角的笑,拎着手中的食盒随意地站在那处。
沈芷宁瞧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急了:“你怎么走正门进来?没人看到吧,看到就遭了!”
“不从正门进来,还能从哪儿进来?”秦北霄走至一侧,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撩袍坐下。
“在吴州你都是翻窗的——”沈芷宁说到这档子事,笑了下,也不说了,这都是秦北霄的狼狈事情,现在要是被传了出来,他这都指挥使的面子往哪儿搁,于是道,“你今日来,还掐在这个点,莫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他定是知道了,哪里像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消息,是你被那不长眼的顾家退亲的消息吗?”秦北霄慢悠悠拿起茶杯,放至薄唇边道,尽管还喝着茶,可那瞥过来的余光一直在沈芷宁身上。
沈芷宁听到这话,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在他旁侧的椅子上:“可不,我也不知那顾夫人到底怎么想的,你说退亲一事哪能摆在台面上来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你掐我作甚么?”
沈芷宁捂着自己的脸,躲开秦北霄的手。
秦北霄像是没做过这件事一样,淡淡地收回手道:“还想着这糟心的事作甚么,先吃些东西,听你丫鬟说你今日什么都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