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手臂一麻,江檀剑柄已将其震回。
他的视线一直在沈芷宁身上,慢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自己逃不了。我要拿书信易如反掌,我不想对你动手,只要你主动给我,你和萧烨泽我都可放一条生路。”
沈芷宁笑了,笑了一声后,认真地问:“三年前,你射杀我师父时,有没有想过给他一条生路啊,江檀。”
江檀不语。
沈芷宁眼睛酸胀得厉害,继续质问道:“你搭箭弯弓之时,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你的先生,教导过你,爱护过你,你三箭射过去,他得有多疼,你就这么杀了他,你就这么杀了他……那时,你就没有想过给他一条生路吗!”
江檀声音无任何波动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书信给我。”
“你不是说了吗,信就在我身上,”沈芷宁道,“你要拿就自己来取!”
说罢便调转马头。
江檀眼风转冷,持鞭驾马立即跟上,速度之快,犹雨中劲风,沈芷宁还未出半里地便被他从马上拽下。
“萧烨泽倒狠心让你来拖时间,现在人也应该逃了,他怎么不想想你的死活?”江檀将沈芷宁拽到跟前,冷声问,“今天要么信留下,要么人和信一起留下。”
“简直笑话。”
沈芷宁说着,便要抽出萧烨泽给她的佩剑。
“你干什么?”江檀抬手就将佩剑夺过,然架不住沈芷宁顺势拔出了他的剑,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信就在我身上,”沈芷宁冷眼看着江檀,倒退几步,将剑更深地划向皮肤,“你要便来拿。”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江檀眼底暗沉,覆着一层薄怒,“你在拿你自己威胁我?”
沈芷宁不说话,微抬下巴,眼中冷意不减。
而那柄锋利的剑上已有血迹,方一沾染就被雨水冲刷,但江檀看得仔细,越是这般,从未有过的怒火烧灼着心口:“好,非常好。”
尽管这么说着,但话音还未落,江檀还是单手上去,意在拿下沈芷宁手中的剑。
在被他碰上之即,沈芷宁倒退一步,剑刃往肌肤更深,血流得更多了,使得剑刃斑驳,剑光黯淡,甚至鼻尖都带了些许血腥味。
“你是想要试试你夺剑夺得快,还是这把剑割断我脖颈割得快吗?”
昏暗雨夜下,见她雪白脖颈美丽又脆弱至极,大掌紧握就可折断,更别提这把削铁如泥的寒光剑,稍有不慎,她就会命丧剑下,何况是她有意为之。
这是面对死亡,可她的声音很平静,那双眸子也很平静。
而江檀不复以往淡然,那团怒火烧得他全身发痛,可真撞上了她平静的眼神,他渐渐冷静了下来,逐而是一阵悲凉袭来。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并非没有想过如果沈芷宁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样,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未崩溃大哭,或是红着眼要杀了他,而是眼下这般。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盼望着能在她眼中发现一点恨意。
恨意总比悔意好啊。
可没有,唯有陌生,或者说带有悔意的陌生,剐着他的每一寸皮肉。
陈沉说她怕脏了自己的手,他明白这是句怒话,沈芷宁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她不会说,未必不是这么想,现在宁愿这柄剑朝着自己的脖子,也不朝向他,那不就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吗?
江檀忽然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只不过这笑非往日般温和,而是沁着一点讽意。
夜色过暗,沈芷宁看不清他面容,雨声过大,她也没听见他的那一声叹息,只见他拉下黑袍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随即上了马。
“你走吧,”他道,“但下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马蹄声远去。
沈芷宁松了剑。
她赌赢了。
随后,未顾脖颈上的伤口,径直上马,去往萧烨泽的方向。
第99章 你来了
“杜大人,陶大人又送……
“杜大人, 陶大人又送来一封请帖!”
都指挥使司的士兵飞快进府,将手中请帖呈给站在廊下的杜砚。
杜砚仿佛就在等着这封信,抖搂着袖子, 赭色袍拂过请帖, 不想接偏又不得不接,不耐地拿起进屋:“来的第三张,大人还真是说对了, 那今日不去也得去了。”
他们来楚州不过几日, 楚州知州便送来了三张请帖,无不是邀约相见, 前两次都给拒了, 今日竟还再来一张。
“这么迫不及待,看来京中情势不好, ”秦北霄视线还在桌案上的楚州城防图上,声音淡淡,“也差不多是时候应他的约。”
“何为京中情势不好?”杜砚翻开请帖一看,唇角多了丝讥讽, “居然还是邀去操练场看练兵,真把人当傻子!”
“陶元勋把人困在楚州,要的不就是杀人灭口,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杜砚手中的请帖,眼底嘲意渐起, “再不快点把我等解决,京内见不着我等回京,还会派遣兵卫过来,那时下手更难,所以可不就是京中情势不好。”
说罢, 秦北霄接过那请帖,看了一眼后:“好一个练兵场,刀剑无眼,到时候死人了权当意外,他倒也想得妙。”
未合上,便随意撕了,秦北霄继续看城防图,指着东南城门道:“以宁州永安军的行军速度,最晚亥时至楚州岐山。在亥时之前,要活擒陶元勋并问出其幕后指使。”
“陶元勋这个人,外强中干、懦弱无能,不难逼问。可楚州都护徐策还有点脑子,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陶元勋若出事,他必出兵,在那时,我等得有一战之力,否则撑不到宁州的援军。”
“最次为于楚州同归于尽,中则斩陶元勋首级出城回京,上要活擒陶元勋与徐策、引楚州军至岐山,凭地势高低与宁州军、可试试一网打尽。”
杜砚面色讥讽散了几分,明知今日乃生死之战,可听秦北霄这一番话,被困于楚州多日的郁闷竟一扫而光,大笑道:“那自是上为最佳!”
午后天色阴沉,乌云压得极低,似随时都会有场暴雨来临。
尽管如此,陶元勋依旧派人来请秦北霄前往操练场。
到了操练场,陶元勋看着秦北霄身后的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皮笑肉不笑道:“传言秦都指挥使伤了手,不会武,可就算不会武,也不用这么多士兵保护着吧。”
“陶大人会武,身后的士兵也不少,”在秦北霄旁侧的杜砚,扫了一眼偌大操练场的乌压压的士兵,“这架势,说好听点请我们都指挥使司指导操练,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做些什么。”
说罢,杜砚将撕成两片的请帖扔给了陶元勋:“陶大人,下回请帖写清楚些,免得让人误会。”
杜砚的声音尖利,还特意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让人生生堵上那一口气,还有那撕成两半的请帖……
陶元勋气得脸色铁青:“杜砚,你不过就是个太监奴才,竟敢——”
“是我不小心撕了,”秦北霄走在前头,头也未回,轻飘飘道,“真不好意思,陶大人。”
不小心撕了?
你的手是什么手,还能不小心撕了,撕成这样能是不小心吗?
陶元勋脸色更青了,阴狠地盯上秦北霄的背影。
现在狂妄如此,等下看你怎么求饶!
众人皆来到操练场看台,台下士兵先是集体操练一番,喊声如雷,再是骑射、马上枪术等个人操练,陶元勋边看着边一直道好,哈哈大笑:“秦都指挥使,你看我知州府士兵如何,可还不错?”
秦北霄没回,杜砚倒是回了:“陶大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哪有不好的道理,若不好,今儿岂不是不能来了。”
陶元勋冷哼一声:“本官听不懂杜大人何意!”
杜砚唇边起了一抹笑,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一士兵过来道:“见过各位大人,我等听说都指挥使司的大人武艺超群,特来请教一下。”
“大胆,秦大人什么身份,怎好亲自下场,你们没半点规矩!”陶元勋出声道。
秦北霄眼眸起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摩挲了下自己玄铁手套,慢声道:“陶大人的耳朵不错。”
“这话何意?”
“何意?”杜砚声音更为尖利,哎哟了一声:“无非是这人说都指挥使司的大人,可未指名秦大人,陶大人却心心念念让秦大人下场了。”
陶元勋脸色黑了。
杜砚又对那士兵道:“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的听说,消息如此滞后,难道不知我们大人武功废了,哪能下场,你们要请教,不如我来。”
说着,就要摘下自己的漆纱帽。
“你一个宦官,又不是都指挥使司的,你来作甚么?”陶元勋道。
杜砚的动作一顿,看着陶元勋道:“陶大人不如直接说要我们大人下场得了,何必拐弯抹角,您不累,我们看着都累。”
“你!”陶元勋被杜砚激得气极。
“陶大人,我若下场,”秦北霄扫了一眼天色,似笑非笑道,“你可下场啊?”
陶元勋听这话,喜道:“自然自然,秦大人亲自下场指教,下官哪有不作陪的道理。来人,牵本官马匹来,再给秦大人牵一匹好马!”
只要让秦北霄下场,什么都好说。
陶元勋为了表示诚意,待人牵来马匹后,他去跑了一圈才在场上喊道:“秦大人,可下来了吧?”
“当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杜砚冷笑,随即看秦北霄开始解披风,“大人你……”
这是真要下场的意思?
他以为不过是虚晃的话,他自从跟随秦北霄办案开始从未见他与人真正动过手,他的手伤了才会戴玄铁手套,如今这……
“接着。”秦北霄扔来披风,随即翻身下台。
杜砚忙接过披风,冲上前去。
秦北霄已迅疾上马,策马而奔,其形、其势,杜砚见过京都北衙六军,也见过众多州府下的骑兵,最骁勇善战的都没有他勇猛,最敏捷多变的都没有他迅速。
雷厉风飞驰骋于场上,似踏着天上雷鸣。
阵势之大,陶元勋被震得心底一怵,甚至有了退缩之意,可如今已到这地步,哪有回头的道理。
等秦北霄依他们所言,在场上骑射了两圈后,陶元勋偷偷抬手,给弓箭手以示意,很快,便下指示。
场内的士兵早已有过训练,瞬间将本在操练的兵器朝向秦北霄的方向,弓箭手的箭头也立即指向他。
“陶元勋这老匹夫!”
杜砚马上下了命令,身后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立即下场与场内士兵缠斗在一起,弓箭手在远处,一直不停地放箭。
可场中人速度实在太快,以破空之势穿梭,还朝着陶元勋奔来,随着那道影愈来愈近,陶元勋的脸色也愈来愈白,还不停大喊:“放箭!放箭!一群废物!”
箭如雨下,可就是没有一支落在其身上,飞快略过,秦北霄还强行夺过一把弓箭。
骑马侧身,拉紧弓弦,直射出三支箭。
‘倏’地巨响——
伴着雷鸣与雨点,陶元勋身旁的三名侍卫顿时从马上摔下,空中撒出一片血珠,几滴还落在陶元勋脸上,进了眼睛。
阵阵刺痛传来,陶元勋又惊又怕,可还未来得及用手去揉开眼睛,一根绳索似金蛇狂舞袭来。
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捆着,反应过来时,人被狠狠拖拽下马,跌落泥地。
陶元勋开始惨叫,可惨叫不了几声,那些尘土都飞到了嘴里。
他顿时想求饶,抬头看马上的秦北霄,他也正看着他,眼神冰冷睥睨。
陶元勋凉意直升,可又想到接下来徐策得知消息,肯定会带来楚州兵,到时……于是乎,陶元勋大骂:“你这嚣张贼子,等下有你朝老子跪的时候!”
秦北霄冷声一笑,狠狠拉扯了下捆住陶元勋的绳索,继而抬手,陶元勋这才发现捆住自己双手绳索的另一端就在马上男人的手上。
“你……你……”
陶元勋舌头都捋不直了,秦北霄斜看他一眼:“在让我跪之前,不如先尝尝五体投地的滋味,怎么样啊,陶大人!”
话音刚落,马鞭狠极一挥,马匹嘶鸣狂奔,陶元勋整个人被拖行在马匹后。
除了陶元勋,其余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立即随上,杜砚杀死一人后也紧跟其后,趁徐策带兵来之前先出城去岐山。
几列人马以秦北霄为首飞速赶往东南城门,中途果不其然,后面追兵逐渐增多,有几支还是精锐。
杜砚往后看,见为首之人。
正是徐策。
秦北霄未停,狠拉起陶元勋将其扔至另一匹马匹上,带手下人冲出城门。
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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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芷宁骑马飞速寻找着萧烨泽,未骑几里地,山道转弯处,就见一个人骑马奔来。
定睛一看,正是萧烨泽在寻她。
他满脸焦急与怒气,见到她后,焦急与怒气散去,又化为不知名的情绪,复杂得糅于眼中,担心得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的脖颈:“沈芷宁,你说秦北霄见到我会不会杀了我。”
沈芷宁紧张的情绪被他这一句弄没了,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这不死里逃生吗,我欠你一条命,”萧烨泽道,“哎,我也说认真的,我觉得秦北霄回头定要对我发火,非但没保护好你,还害你受伤了。”
“放心,若真到了那时,我肯定帮你拦着他。”沈芷宁道,“我们快走吧,其他人呢?”
“沿着山道走了,走吧,我们也跟上去。”
沈芷宁听罢,跟着萧烨泽立马往山道骑去,二人不知骑了多久,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