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瞳孔震动:???
仅从这药的名字,卫窈窈也明白这是什么药了,药汤蒸腾的热气直直的往她脸上扑,她双颊变得通红,转头盯着孟纾丞。
孟纾丞落座后,就闻到了她的药碗里浓烈的麝香、藏红花等药物的味道,这不是她需要服用的,得到陈嬷嬷的回答后,又想起今早陈嬷嬷特地向他请示过,是否要为她煎药。
孟纾丞心中猜想,可能有什么事情让陈嬷嬷产生了一些误会。
孟纾丞很快地收敛起冷然的神情,沉静下来,吩咐陈嬷嬷:“撤了吧。”
陈嬷嬷忙走过来,将药碗端下桌。
孟纾丞又对她说:“以后也无需再送避子汤过来。”
陈嬷嬷惊讶地看了孟纾丞一眼,若这句话是从府里别的老爷,少爷嘴里说出来,她绝不会感到意外,可做出这道吩咐的人是三老爷!
府里老人都知道,孟三老爷幼时乖巧懂事,成年后稳重自持,可以说是半点儿出格的事情都不曾做过。
如今先是豢养外室,后又禁了避子汤,万一日后闹出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虽说凭孟纾丞的身份地位,便是真弄出个孩子,被旁人知晓了,也只会调侃他两句,但在娶正妻前闹出这些,面上总归有些不好看。
可陈嬷嬷知道孟纾丞表面宽和,实则说一不二的性子,忐忑地点头应声:“是。”
陈嬷嬷将药碗送出屋,在回廊下徘徊了一会儿。
三老爷明年也三十了,依着老太太的心思,不管府里养的,还是府外养的,只要是三老爷的孩子,怕都只剩欣喜的份儿。
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一些,走下台阶,去院子里看顾炉子上滚着的药吊子,陈嬷嬷掀开盖子,扇了扇蒸汽,看了两眼冒着泡的药汤,坐到矮凳上等着。
这才是卫窈窈平日要吃得药。
此时因陈嬷嬷而起,但也有孟纾丞没有问清楚的缘故,孟纾丞问卫窈窈:“你有没有喝?”
卫窈窈嫌汤药苦涩,迟迟没有喝,她好奇地问:“要是我喝了会怎么样?”
“会对你身体有损伤,长期服用于子嗣有碍。”孟纾丞不做隐瞒。
“我还没有喝呢!一滴都没有,”卫窈窈摇摇头,她只感到疑惑。
“陈嬷嬷为什么会给我送这个药呢?”
卫窈窈自己嘀咕,也不需要孟纾丞回答,她琢磨着她想起曾经问过的,陈嬷嬷至今独身一人,未曾成亲。总不会陈嬷嬷以为牵牵手,就会有小娃娃吧!
卫窈窈越想越觉得可能。
卫窈窈虽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但她脑海中有印象,她看过很多杂书,鬼怪志异,香艳杂谈,荤素不忌,对男女合欢,也是略知一二的!
卫窈窈轻咳一声,想和孟纾丞讨论两句,抬眸撞进他那双平无波澜,冷静内敛甚至有些禁欲的眼眸,默默地歇了和他讨论的心思。
她抿抿唇,双手撑着桌面起身,若无其事地说:“我吃完啦。”
她走到书案后,拉进圈椅,坐在上头,捣鼓她那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
“你要入口的药,怎么不问清楚?”
孟纾丞看着她说道,想必他要是晚来一步或是没有发现药有问题,她怕是就要喝下那碗避子汤了。
卫窈窈细眉一挑,理直气壮地说:“还不是因为我相信您,相信孟阁老不会害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手腕上套了个赤金的镯子,支着手肘,摇一摇小臂,示意他看:“带这个好不好看?”
她五官生得深邃明艳,目不点而黑,唇不染而红,美得锋利,美得锋芒毕露,语气更是有些娇纵,孟纾丞有些被她气到了,沉气强调:“下次旁人包括陈嬷嬷,再给你端你没有喝过药,你一定要仔细询问。”
卫窈窈低头翻找妆匣:“知道啦!知道啦!”
听她口气,竟带有一丝不耐烦,再看她说话时,头都没有抬起过。若她是孟氏子弟,早被他罚去抄书,可对着她,孟纾丞心情复杂,她年岁小,又刚经过大难,总不忍太过苛刻。
卫窈窈捏着一对八珠耳环戴到耳朵上,抬首问他:“这个呢?”
孟纾丞走到书案前方,说:“你最好暂时不要出门。”
卫窈窈一愣,刚要张嘴反驳,忽然回过味来,在他眼里,这就是要出门的装扮了呀?这才到哪儿啊!
她瞬间眉开眼笑,笑容明媚,脸庞华丽的耳环随她的动作摇曳,灵动绚烂:“我没有要出门,只是在屋子里打扮着玩呢!”
孟纾丞见她一副享受着夸耀的娇俏模样,有些无奈,却又牵起唇角:“我过会儿要出一趟门,去乌鸣山。”
“去吧,去吧,我会乖乖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会给你添乱的。”卫窈窈冲他摆摆手。
从济宁到乌鸣山需得乘船,孟纾丞到达乌鸣山的时候正是烈阳当空的正午。
官船停靠岸边,孟纾丞下船与秦靳舟汇合。
“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不过那个霍敬还真有几分本事,所有能打捞的船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打捞完毕,并且已经恢复通航。”秦靳舟冷声道。
景硕跟着说道:“我再次带人下水查看了一番,江底收拾得干净利落,除了一些无法运上岸的船舶残骸,其余的痕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孟纾丞望着不远处乌鸣山新设的一个码头,锦衣卫正在挨个核查路过的大小船舶的身份。
“东西一定还在乌鸣山。”
“那我再带人进山。”景硕立刻说道。
秦靳舟指了几个总旗,让他们带人和景硕一起进山。
孟纾丞看了眼众人离去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
因为锦衣卫核查身份,江面船舶渐渐有些拥堵,其中一架阔大的双层民船上分外热闹,一群穿着襕衫的仕子们拥挤在甲板上。
“我要下去转转,你们有谁去。”
船舶靠着岸,只要用力一跃就能上岸,有仕子说道。
仕子们都是好玩的年纪,一个个猫着腰,躲着先生们喝茶的船舱的窗户,遛到离岸近的那一侧,跳到岸上,很快便跑进山,消失不见。
这些都是南直隶淮安府郁淼书院的学子,今年年初郁淼书院的山长带着一些优秀学子游历山川,与其他州府的书院交流切磋。
“满哥儿。”一相貌端正,气质沉闷的男子揪住摆好姿势就要跳船的少年的后领。
被叫做满哥儿的少年“哎呦”一声回过头,少年生得女相,漂亮俊俏,对着来人嬉笑:“大哥。”
陈宁柏并未松手:“太危险了。”
“你还不放心我的身手?我五岁就带着卫祎爬墙了!”梁实满伸手试图把衣领夺回来,但无果。
“再过不久,就到我们这辆船了,你别乱跑。”陈宁柏闻言更不放心了。
梁实满嘻嘻笑:“那你总得让我下去方便一下吧!”
陈宁柏犹豫了一下,手指刚露出一条缝隙,梁实满就飞快地挣脱他的手掌,跃过扶杆,跳向水岸,一气呵成。
梁实满站在岸上,朝他挥手,笑容嚣张,山里又脏又乱,他怎么可能在里面随便找个山头方便?
忽然他的笑容带了一丝自嘲,在未被老师和卫窈窈捡回家之前,他靠乞讨为生,难过时连泔水都吃过,如今连在外面方便都做不到了。
陈宁柏又被骗了,他侧头看了眼船舱,跟着下了船。
“你怎么跟过来了?”既然已经成功下船,梁实满已经不害怕陈宁柏了。
“祎姐儿在我们出门前,特地嘱咐我,让我看管着你,别让你走丢了,山里危险莫测,你不要乱跑。”陈宁柏说。
梁实满揉揉鼻子:“她怎么跟着小老太太似的,我看她是说来哄你的,她是巴不得我走丢,回街上做叫花子,也好没人和她抢鸡腿。”
说是抱怨,声音却格外软和,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卫祎最喜欢热闹,我们这回离家半年,留她一个人在家,家里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哭鼻子,肯定哭了!”
陈宁柏最了解他们两个,他们待在一起天天吵架,互相嫌弃,出门了又彼此惦记担忧:“鹤哥儿估计早已经从京城回家,有他陪伴,祎姐儿也有人解闷了。”
他们最近一次收到卫窈窈的信,还是她告诉他们宋鹤元落榜的事情。
“难怪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江阴的骚扰信了。”梁实满冷笑,他们前脚刚走,卫窈窈后脚就开始写信给他们,信件寄到各个州府的驿站,再托脚力送到码头,等他们停靠时,脚力就会送到船上。
那时候,每隔一两天,他们就会收到卫窈窈的来信。
“真没良心!不过先前看宋鹤元志得气满,以为他最少也会中个二甲,谁知竟落榜了。”梁实满有些幸灾乐祸。
“等明年除了孝,祎姐儿就会和鹤哥儿完婚,你别再和鹤哥儿别矛头,省得到时候让祎姐儿难做。”陈宁柏提醒道。
他们三人,卫窈窈虽然心仪宋鹤元,但她还是与梁实满关系最好。
梁实满哼了一声,很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等到了济宁,我们还要去城里买土仪,你的箱笼可还放得下?”陈宁柏问。
梁实满点点头。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祎姐儿的土仪……”陈宁柏有些忧虑。
“送给卫祎的土仪还不好解决?你找个金铺,给她打两个赤金手镯,要不然直接给她抱两个大金元宝回去,保证她乐开了花。”梁实满随口就说。
陈宁柏犹豫了一下,但也不得不肯定梁实满的话,不过——
“你不会之前一直买的是金钗,元宝吗?”
“怎么可能,我买的是金片,而且还雕刻了富贵锦绣的花纹呢!”梁实满极力否认。
陈宁柏:……
他们的声音传到不远处孟纾丞的耳朵里,只是过路人原也不必在意,只是他们的口音与卫窈窈一样。
第21章 山洞
秦靳舟环抱手臂,循着孟纾丞的目光看去,两个青葱少年迎着阳光阔步而来,他眯了眯眼睛,扯唇:“真年轻啊。”
孟纾丞不急不缓地说:“指挥使正当年,何以叹岁月?”
“也是!毕竟孟阁老比我还要年长三岁,”秦靳舟姿态散满地靠着身后的老树,慢悠悠地说,“老人常言三岁差一辈,孟阁老风华正茂,我岂能言光阴迟暮。”
孟纾丞侧目,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秦靳舟无趣的“嗤”了一声:“孟晞你整日端着,累不累?”
他们同是世家子弟,也算是自小相识,打他有记忆,就发现孟纾丞和他们不一样,同龄人招猫逗狗时,他已经熟读诗书,同龄人斗蛐蛐玩鹰鸟时,他考过童试,同龄人香衫踏马偎红倚翠时,他在国子监大放异彩,名扬天下,同龄人靠着家族荫庇谋得一官半职时,他已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
若旁人是不学无人的纨绔子弟,那他就是大圣人。
京城哪个公伯侯府不拿他当例子,耳提面命教育子侄。
秦靳舟自然也不能幸免,想到这儿,他看孟纾丞的眼神越发不友好了。
而他无聊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孟纾丞的回答,只见孟纾丞忽而朝前方微微颔首,原来那两个仕子瞧见了他们,正朝他们拱手作礼。
秦靳舟站直了,还了一礼,提醒道:“你们别走深了,山里不安全。”
他们两人,一个清贵端方,一个桀骜慵懒,看起来并不像寻常人。
“更何况,其中一位穿着飞鱼纹直身,怕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了,另一位虽只着湖色纱罗直身,但观他气度,想必也在朝为官且官阶不低,你我日后会走科考之路,遇到这些人,总要谦虚一些。”走远之后,陈宁柏才松开压着梁实满见礼的手,解释道。
梁实满理理衣襟:“没想到大哥也会说这些话。”
陈宁柏只是不善言辞,性格木讷了一些,但他并不是傻,他无奈地说:“老师病入膏肓时仍费心找门路,将我们托付给他在书院做教谕的同年,就是希望我们继续读书参加科举走仕途,你若抵触,岂不是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在陈宁柏看来,他们三个师兄弟,数满哥儿最有读书的天赋,偏他一门心思地想要经商。
没有人不喜欢金银钱财,只是他和祎姐儿格外喜欢,记得幼时,有一回老师出远门,将他们暂时送到一个私塾里待了一个月。
当时正值炎炎夏日,私塾里又闷又热,他们两个也不听先生讲课,合谋叫家里厨娘煮了两大缸绿豆汤,抬到私塾门口叫卖,两文钱一碗,一天也能卖个三四百文钱。
一整个月,两人半个字都没有学会,反而晒成了黑乎乎的小猴子,最后还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一个揪头发,一个啃胳膊,互殴得各自鼻青脸肿,谁知正巧老师那日回来,不仅没收了他们赚的钱,还狠狠地罚了他们跪佛堂。
他偷偷给他们送吃食时,让他们去找老师认个错,再做下保证,求得老师原谅放他们出来。
结果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拒绝,还嚷嚷着下次要做个更大买卖,赚更多的钱。
那时他们不过五岁大。
后来又闹出了不少故事,梁实满是直到老师去世后,才听话安分地待在书院里,不过许是仍有些愤懑不平,时不时就要闹变扭。
陈宁柏受他一声大哥,自然要替老师好好教导他:“你便是日后想要为商,身上有了功名,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梁实满哼哼一声,显然是听进去了,解了系在腰间扇袋,拿出折扇,扇了扇风:“这天真是热。”
“我们离家时还是冬日,现在已是盛夏。”陈宁柏看着满山葱郁说道。
梁实满看了看四周,没见到同窗:“他们跑那儿去了?”
“可能去了别的山头,我们别走远了,过会儿就回去。”陈宁柏看他这模样,心中警铃大作,他把那个锦衣卫大人的话记在心里,心想这座山肯定有什么问题,那人才会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