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老爷觉得他这个想法也不错,如今的圣上不喜华而不实的文章,若他能脚踏实地的经历一些事,对他也有好处。
“你既有这个意思,那便这般吧。”
宋鹤元:“多谢父亲成全。”
这个结果是宋鹤元思来想去后才做的决定,国子监虽是结交人脉的好地方,但在那处读书的要么是年纪不大,还未接触到家族里的事务,要么是能力不足,屡次落榜,只能在里头混日子,这些人多半未来也会被家族冷落,当个富贵闲人。
要想看到这些人的前途恐怕还要等几年,还不如出来,他凭着国公府二爷的身份在外行走,还怕结识不到人吗?
更何况这样一来,他也有空闲盯着卫祎……
孟大老爷说道:“过些日子你二叔要去陕西上任,来府拜访的人多,你便跟在你二叔身边学着待客。”
宋鹤元先是应诺,又关心地问:“二叔什么时候去陕西?”
“下个月中旬。”孟大老爷说。
“幸好过几日几个就妹妹回来了。”宋鹤元感叹道。
孟大老爷点点头,二弟此番赴任,一走便是三年,有几个未定亲的侄女再拖两年也到了岁数,留在京城由老太太帮着相看未来夫家才是要紧事,不好随着一同去任上,就剩往后一段短暂的日子团聚了。
一旁的乔氏听丈夫决定了,也不再多言,只让宋鹤元多用一些早膳。
宋鹤元拿起筷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倒是日后五弟要一个人在国子监了。”
孟大老爷是绝不会现在就让孟沛出国子监,他性子不定,出来定会惹是生非,不过乐得看他们兄友弟恭:“你不用担心他。”
宋鹤元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第66章 二更
松延堂
冯夫人敬完早香坐下歇息, 刚端起茶盏君兰就捧着一沓账本进来了。
冯夫人已经年迈,没有精力掌管国公府的庶务,原该将管家之权交给世子夫人, 但孟纾丞至今未娶妻,冯夫人便只能让另外两个儿媳代为管理,又因大太太体弱多病, 这些年后院大小事务都是二太太在处理。
不过年前二太太要随孟二老爷去任上,主动将钥匙对牌和账本送还给冯夫人。
“昨儿各院拿了对牌领了月钱。”君兰翻开账本摆到冯夫人面前。
冯夫人抬手, 一旁的小侍女就近前接过茶盏。
冯夫人虽好些年不管事, 但对后院的这些杂务心里眼里都是门清儿的, 她看到沉楹堂, 手指一顿:“三老爷院里怎么没有账目?”
“我找闻管事问了, 闻管事说三老爷没有交代。”君兰说道。
冯夫人抬眸看她。
君兰小声说:“听说窈娘子的日常开销都是从三老爷私库里直接走。”
发月钱这等小事,原不需要冯夫人亲自过目, 但沉楹堂的事情君兰也拿不定主意,按照府里规矩定例后宅里的太太奶奶们, 小姐,侧室通房等都有月钱, 吃穿用度都是宫中开销, 三老爷虽带了窈娘子入府,但一应的章程, 该定哪一级的用度都没有交代。
冯夫人合起账本,孟纾丞是如何作想的, 她也看不透,更不打算插手过问,何况她的话,孟纾丞也不一定听。
“随他吧, 沉楹堂的事务你莫要多管。”
君兰要的便是老太太这句话,放下心,又与她说起旁的事。
“后日几个姑娘回来了。”
“那就当天晚上在花厅置办几桌。”冯夫人吩咐道。
君兰应下,准备下去后着人准备。
“你别忘了挑个空去趟沉楹堂。”冯夫人在她临走前说。
“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应当聊得来。”
君兰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让她去请窈娘子。
老太爷老太太年岁都已经大了,后院还有老太太接手管着,外头却早是三老爷做主,不管如何对三老爷而言窈娘子既是特别的,她们下面伺候的自然得小心对待:“我过会儿就去一趟。”
冯夫人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两日后,几位小姐回了府。
镇国公府的小姐都生在了二房,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不算,还有四个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已经定亲,剩下五小姐今年十四,六小姐十三。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旁支所出的小姐也一起回城,在镇国府歇息两日再回各家。
这还是卫窈窈头一回在镇国公府见到这么多姑娘,甫一进花厅,便闻到了各种的胭脂香味,虽品类复杂浓烈,但闻起来分外和谐,仿佛置身夏日的花丛中,恨不得在里头打个滚儿。
冯夫人正被一群年轻的奶奶们和小姐们哄得眉目开怀,看到卫窈窈笑容更深,冲她招招手。
卫窈窈身上的裘衣还未除去,光亮浓长的白狐毛托着她张小脸,衬得她越发唇红齿白,精致美丽,往主座走,金步摇在鬓边微摇,让她整个人显得华贵富丽,熠熠生辉,又因她是沉楹堂的人,一时间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卫窈窈微微一福:“请老太太安。”
冯夫人笑容温和:“今儿外头冷吧?”
卫窈窈点了点头,在外走一圈,浑身发寒。
一旁的大奶奶过来拉着卫窈窈的手:“那儿有个大熏笼,您随我去暖暖,要是将您冻坏了,三叔又该急了。”
她说话,厅中响起笑声,连卫窈窈都忍不住红了脸:“大奶奶说什么呢!”
这是孟大爷的妻子,大爷是孟纾丞的大侄子,却比孟纾丞小不了几岁,大奶奶更是年长卫窈窈六岁,她是个爽利的人,平时爱打趣,又因着这会儿都是女眷,气氛轻松,开起玩笑更是大胆。
前些日子卫窈窈生病,沉楹堂上了一整夜的灯,第二日满府的人都知道了,更知道孟纾丞亲自照顾了她一夜,原先大家私下底打趣几句也就罢了,偏他连着几日未休息好,去宫中上朝议事时,圣上见他面色不佳,甚为关切,待他出宫赐了他一件披风,为了这件事,府里着实议论了好些日子。
还未开席,大奶奶带着卫窈窈从花厅中堂穿过。
花厅正首摆了一张高几,这是冯夫人的桌席,坐下两侧又分别摆着八张高几,高几后又各有一张椅子,案几上除了各式小点心冷盘,还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温着小铜锅,另有放着什锦蔬果片肉的攒盒。
卫窈窈知道这是北边时兴的锅子,大冷天吃最合意,心里有些期待。
走到大奶奶说的熏笼前,陈嬷嬷帮卫窈窈脱了裘衣,她里头穿着件橙红色织金百碟纹长袄,袖口滚了一圈短茸茸的兔毛,看起来鲜亮又暖和。
大奶奶粗粗扫过她这一身,从她头上的金簪冠,到脖子上的宝石璎珞,腕子上的镯子,衣裳鞋子,她是个识货的,心里算了个大概,估摸着最少也要上百两。
国公府富贵,她自己也出身名门,但仍有些咋舌,再想起往日见她,她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不由得吁叹,这成了婚才知道,男人嘴上说的喜爱都是虚的,肯为你使银子才是真的,有钱财傍身,往后便是没了宠爱,日子也不难过。
大奶奶过去帮她拿着手炉,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反正三叔现在还未娶妻,三太太的人影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她捧起卫窈窈来,心无负担。
这也是她的婆母二太太教她的。
其实府里早有议论,三叔无妻妾子嗣,按国朝礼法,承袭爵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过些年三叔还未娶亲,族里估计就要让他过继嗣子了。
虽说镇国公府上下看着和谐一片,但谁能没点儿小心思,大奶奶都知道她婆母也动过这念头,说不准拜佛请香时也要祈祷几声三叔这辈子都不娶妻的愿望。
谁让他们二房儿子多,若真要到过继嗣子这一步,肯定要从他们房里选。
不过自三叔带了窈娘子回府,她婆母也渐渐调整过心态,让她好好与窈娘子相处。
大奶奶把手炉递给卫窈窈:“您坐下歇歇。”
脱了厚重的裘衣,卫窈窈坐到榻上,蹬着脚炉,这才能喘口气,听大奶奶为她介绍府里的姑娘们。
卫窈窈跟着大奶奶的话比对着人脸,看到乔广灵。
国公府的人都不是傻子,卫窈窈与乔广灵不睦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纾丞没让人瞒着,有心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为什么了。
毕竟乔家是客人,也有看好戏的人偷偷说卫窈窈心窄不够宽和,传到卫窈窈耳朵里。
卫窈窈才不在乎。
反正她又不稀罕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再说她还比乔广灵小呢,她不懂事那又怎么了。
大奶奶更不会触她眉头,悄悄说:“乔家想把她嫁进府里。”
卫窈窈心里好奇,凑近耳朵。
大奶奶说:“乔家看上六弟了。”
孟六爷是孟大爷同母所出的胞弟,大奶奶与二太太婆媳关系和睦,偶然听二太太提起过乔家太太前来试探她意思的事情。
听大奶奶这口气,卫窈窈就知道二太太没有同意了,耳尖动动,闪烁眼睛催促她说。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拉进的,大奶奶心中一乐,压着声音说:“乔家来府里这些日子小动作不断,六弟告诉我婆母,乔广灵还拦过他的路,说是汤炖多了,让他帮忙喝一盅。”
“她是故意的吗?”卫窈窈问。
大奶奶拿着帕子掩饰唇形:“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婆母都觉得不正常。”
原先卫窈窈是来结识新朋友的,结果一整晚全用来听大奶奶讲些奇奇怪怪的小道故事了。
两人的高几摆在一块儿,一边吃着暖锅,一边说着话,到最后都以闺名相互称呼了。
大奶奶天津府温家的人,闺名兆韵,听着是个文雅的名字,但性格却完全相反。
“明儿我院里也摆暖锅,你可要赏脸来。”大奶奶温兆韵拉着卫窈窈的手,笑着说。
卫窈窈正有些遗憾,光听她说话了,都不曾细细品味锅子,连忙点头:“一定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有婆子过来传话:“几位小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宋鹤元排行靠前,与孟大爷一同进来,走在最前面,厅里人多,但卫窈窈容色出众,不用特地寻找,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冯夫人与他们说了几句话,看夜色渐深,担心下雪,便让大家都散了。
等老太太先走了,大家才动身,散场花厅内人多,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谁也注意不到谁,宋鹤元盯着卫窈窈的身影,看她起身穿好裘衣,带上兜帽,准备往外走,犹豫了一下,抬脚朝她的方向走去。
宋鹤元步子迈得快,就剩几步之遥,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孟纾丞身边的护卫在花厅廊下等着卫窈窈。
卫窈窈跟着景硕出了花厅,一抬眸就看到了不远处地灯前的青顶软轿,冷飕飕的北风刮着面皮,心里却甜滋滋的,忙一路小跑着过去。
宋鹤元站在门廊下冷眼瞧着孟纾丞从轿子里出来,牵着卫窈窈的手,拉她一起进了轿。
宋鹤元冷笑,默默地跟了上去。
跟着青顶软轿拐弯,脚刚迈出,面前多了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
景硕穿着曳撒,握着长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挡住宋鹤元的前路。
“二爷。”
第67章 一更
宋鹤元强作镇定地看着景硕:“景统领这是何意?何故拦住我回绿玉馆的路?”
绿玉馆虽和沉楹堂隔着一条月牙湖, 但从花厅回去,的确要同一段路,宋鹤元渐渐地挺直了腰。
“二爷这并不是回绿玉馆的路。”景硕微微侧身, 让他看清他身后的路。
宋鹤元微楞,这才瞧见这是与绿玉馆相反的方向。
跟着卫窈窈,他下意识的以为他们是回沉楹堂。
景硕淡淡地说:“想必是夜色迷人, 让二爷看迷了眼,忘了回院子的路, 又或是二爷回府这半年还未记得自己住在哪儿?”
宋鹤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景统领说, 说笑了, 我晚膳用多了, 绕着园子走一走, 正好消消食。”
景硕点了点头:“那便好,二爷记得自己的路就好。”
“三老爷关心子侄, 吩咐我给二爷带句话,还望二爷记下。”
宋鹤元摆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 盯着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景硕面无表情的手里的纸笺递给他。
宋鹤元接下, 打开看见了一幅对子。
是孟纾丞的笔墨:“身后有馀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
“三老爷希望二爷能永远记得这句话,时刻警醒着自己, 不要想不想的念头,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不要拿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否则……”
“二爷没有后悔的机会。”
景硕说完便离开了。
宋鹤元用力捏着纸笺,忽然撕碎, 挥出手臂,又顿了顿,默默地垂下,将碎片攥在手心,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往绿玉馆走。
飞奔回绿玉馆,直接往卧房跑去,宋鹤元关上屋门,从床下拉出一只小匣子,匣子上的锁尚且完整,并没有撬开过的痕迹,他稍稍安心,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钥匙。
“咯噔”一声,锁开了。
宋鹤元握着铜片搭扣,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深呼吸,将钥匙和锁放到一旁,打开匣子。
他盯着匣子看了好半响,突然拿起匣子往墙上摔去,木匣子四分五裂,而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他的那些银票,地契全都没有了。
宋鹤元用尽力气,往后跌坐在地上,一定是孟纾丞拿走的,一定是他,他肯定全都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卫祎竟然全都告诉他了!
宋鹤元撑着床板爬起来,绊着脚往外跑,拉住门框,却不见下一步动作。
他转头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一团碎纸,想起了孟纾丞的警告,慢慢收了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宋鹤元背后窜出一股凉意,孟纾丞究竟知道多少,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回想以往他看自己的目光,冷静沉着,波澜不惊,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与卫祎的关系。
但他能不留痕迹地拿走他的东西,能不动声色地警告他,就代表他知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