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她吧!”
孟纾丞不是小气的人,那地方让给她,就算她的了,她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卫窈窈全心全意扑在卧室里。
不过一天,房内由古韵清雅变为华丽明艳,孟纾丞从二道门进来,脚步微顿,转向左手边的游廊,路过他曾经的卧房,卫窈窈正背对他,使唤着人帮她悬挂纱帐。
一副湘妃色的帐子调和了那张典雅的架子床,与房内的绮靡的色彩相得益彰。
孟纾丞见她满意的点点头,又说:“要是换张拔步床就好了。”
接着又摇摇头:“要是换了拔步床,我喜欢的这副纱帐便不能挂了,两个搭起来太轻浮,这张架子床正好,正好。”
孟纾丞扫了眼房内大貌,富丽却不显庸俗,虽不是他的喜好,但也别有格调,落地罩挂的是银红色的帘幔,墙上原来的青山图换为喜鹊闹枝,多了花台,美人榻……
她有自己的审美品味,识文断字,孟纾丞皱眉,思索她的出身。
她的官话说的并不好,总似有似无的夹杂着口音,很有特色的娇嗲,不是她故作此态,而是她本身乡音如此,她应当出生南直隶江南一带。
屋内的卫窈窈忽然踮脚,抬手,将挂歪在床顶横杆的香囊理好,宽袖滑落,一只白嫩光滑的胳膊暴露在夕阳中。
孟纾丞猛的收回目光,抬脚离开,招来护卫吩咐了几句。
卫窈窈还在忙活她的房子,她指着北窗说:“窗下的这些青竹梨花换成玫瑰和月季吧。”
“娘子真是讲究。”月娘笑着记下。
卫窈窈却摇了摇头,比起讲究,她可比不上孟晞,别看她添置了不少几榻,可加起来都没有换走的,那张靠墙放杂物的紫檀条案贵呢!
那人是喜欢高雅简洁,并不是穷酸。
不过她搬来的几样东西也不错,他这儿挑不出差的。
孟纾丞很大方,传晚膳的时候,卫窈窈默不作声地去了厅堂。
仆妇仍在摆菜,孟纾丞还在一旁听闻谨说话。
“原先准备的土仪不能久放,要先送回去了。”闻谨说道。
孟纾丞颔首:“再往大房添几样。”
闻谨立刻点头:“老爷放心,先前二爷归家,我们还没得到消息,少了他的那一份,不过我早晨已经派人出去购置添补上了。”
“他订婚的日期可定下了?”孟纾丞想起不久前收到的家信中提到,他那位二侄子与忠顺侯府的姑娘准备定亲。
“原先老太太说是要等您回去再举办。”闻谨回。
孟纾丞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又是下一任家主,官位又居孟氏族亲之首,能得他出席,意义自然不同。
此时一道幽幽怨怨的目光射过来,孟纾丞侧头看向坐在餐桌旁的卫窈窈。
摆饭的仆妇早已束手立在廊下,孟纾丞轻咳一声,对闻谨:“稍后再说。”
卫窈窈捂住空荡荡的肚子,见得到了想要效果,满意地收回目光,他再慢些,她都怀疑他在报复她花他银子,想故意饿死她。
第6章 等待
孟纾丞站在餐桌不远处,侧身朝着卫窈窈,挽起宽袖,露出一小节手腕,他的桡骨好似都生得格外雅致,连着骨节分明的手背浸入面盆,听水声淅淅沥沥,卫窈窈挠了挠自己的耳垂。
孟纾丞抬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滑,剔透的水珠悬在指尖摇摇晃晃。
一旁侍候的小厮递上巾子。
孟纾丞擦着手,往餐桌去,在卫窈窈对面坐下。
“我都等你好久了。”
卫窈窈声音娇嗔,但她并没有撒娇,甚至她美丽的眉眼间还带有一丝埋怨,派人请她来用膳,她巴巴地跑过来,他却忙着处理事务。
“下次准时。”孟纾丞搁了帕子,温温淡淡的声音响起。
卫窈窈鼻音发出一声,算是知道了。
孟纾丞这才接过小厮递到手边的筷子。
卫窈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上次两人一起用膳,她饿得头昏脑涨的,光顾着填饱肚子了。
这回悠哉悠哉地顺着杆子往上爬:“你瞧见我布置的卧房了吗?你原来种在北窗外的那些树木和我的卧房不搭,要让他们移到书房那边吗?还有……”
孟纾丞听着她说话,筷子夹了一块食物送入口中。
刚嚼一下,下颚顿住,是块菌子。
他面无表情地吃干净,撂下筷子,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压了压口中的味道。
他分神了,孟纾丞叹息一声,眸如黑漆,说道:“食不言。”
卫窈窈一口话憋在喉咙口,慢慢抿唇,不带笑意的面容依旧明媚娇艳,但多了一丝锋利。
哈?他是觉得她聒噪?
孟纾丞也静静地看着她。
偌大的厅堂一瞬间好似寂若无人。
闻谨站在廊下,忽然开口:“这儿怎么泼了水,还不快擦干净。”
立刻便有小厮跑过去忙活,一旦有了声音,气氛也活络开。
卫窈窈冷哼,腹诽这人必定对孔圣人推崇备至,那篇乡党怕是都背烂了。
孔圣人高寿,七十三仙逝,循规蹈矩,端方守礼了一辈子,她才不愿意呢!
卫窈窈心中想着,嘴上竟也顺势说了出来。
孟纾丞面色沉静地问她:“为何如此作想?”
卫窈窈在餐桌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昨日最喜欢的那道菜,不仅如此,今日所有的菜色都不同,她吃了一块腌制爽口的芜菁,眼睛一亮,好吃!
也不忘和孟纾丞说话:“哪样想?”
“世人都有孔夫子那般容色言动不好吗?”孟纾丞手里的茶盅也放下了。
“那该多无趣啊!”卫窈窈摇摇头,她不贪心,她只要活到五十岁就够了,自是百无禁忌。
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就仅仅是因为无趣。
孟纾丞顿了顿,眸光重新落到卫窈窈身上。
卫窈窈正认真地逐一品尝今晚菜色,时而眉目舒展,时而眼眸精亮,又时而蹙眉摇头。
突然动作骤停,像是想起什么,她抬头:“嗳,孟圣人以身作则啊!食不言,寝不语!”
她眼睛瞪圆,眼尾上翘的眼睛得意地望着他,灵动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好像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
孟纾丞低头笑了一声,清隽端正的面庞都染了笑意,冲淡了他过分冷静内敛的气质。
卫窈窈牙齿磕到玉筷,松松酸涩的牙齿,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孟纾丞没再说话。
卫窈窈也不开口,细细地品尝晚膳,吃饭不许说话就不说话喽!
*
京城镇国公府
孟家大爷领着几个弟弟从上房请安出来,笑着说:“去前面水亭坐坐?”
“正好晚膳就摆在那儿,我让人去冰窖里取几壶酒送过去。”五爷来了兴致,出主意。
“你明日还要去国子监,少饮酒。”大爷不赞同地说道。
五爷胡闹惯了,没有半点儿读书人的忧虑,只命小厮赶紧去厨房传话。
“你要多学学你二哥。”大爷无奈摇头,指望旁边淡笑着不作声的宋鹤元说他两句。
宋鹤元道:“大哥放心,难得旬假,有我看着,定不让他喝多。”
五爷笑着跳起来勾住宋鹤元的肩膀:“瞧瞧,我二哥说的才是最中听的话。”
大爷故意说:“容你再得意两日,待三叔回来,查你功课,我瞧你怎么办。”
提起孟纾丞,五爷果然垮了脸。
宋鹤元眼里闪过深思:“三叔快回来了吗?”
大爷摇头,语气担忧:“三叔上回来信说他已经在回程途中,不过前几日济宁乌鸣山出事,三叔怕是又要耽误一些时日才能回来。”
“三叔此番离京也有大半年,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宋鹤元听得有些心烦,孟家大爷也算是长孙了,却是性格绵软,能力平平之人,只凭祖宗荫蔽领了个闲散官职,没什么事儿做。早晨去衙门点个卯就回来窝在府里处理族中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连底下弟妹都管教不好,见天儿的三叔长,三叔短。
宋鹤元手指微微收紧,这几个月,他也明白孟氏人唯他那位三叔马首是瞻,他原本想要早日定下他的亲事,结果都说要等他三叔回来再办。
虽然孟纾丞的到场可以为他做脸面,可总归日长梦多,他担心中途生出变故。
宋鹤元心下决定,过两日要派人去江阴一趟。
*
入夜,卫窈窈上了床,她留月娘在房里陪她说了许久的话。
等熬到有些睡意的时候,赶忙调整到最舒服地姿势,闭上眼睛。
静悄悄的深夜,没有一点儿杂音,连外面树丛里的虫子都被李嬷嬷撒药粉驱除掉了,卫窈窈颇有信心地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听见了安神香燃烧后,残余的香灰落入香炉里的声响。
她睁开眼睛,绝望而无奈,忍不住咬住食指指关节,抑制住郁闷的尖叫声。
是哪里不对劲?明明房里不再空旷,她身体也很疲累了。
为什么还睡不着。
“咚、咚。”巷子里传来打更声。
二更天了,孟纾丞将看了一晚上的门生写的随笔游记放好,手里拿着灭烛罩,从东稍房的隔扇门走到罗汉榻旁的香几前,停下了动作,最后一丝亮光熄灭,他的身影也彻底没入了暗夜。
他将灭烛罩轻轻地放到香几面上,上床,靠在床头,闭着双目,双手搭在小腹前,像是在休憩养神,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忽然耳朵一动,两只交叉相握的手慢慢松开了。
第7章 绝望
夜空高悬一弯冷月,寒星堕落,藏于孟纾丞的眼眶。
孟纾丞点燃烛台,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地面拉长,一丝尴尬萦绕在卧榻周围。
孟纾丞揉了揉眉心。
卫窈窈俏生生地立在榻前,明艳娇媚的姣好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如明珠般熠熠生辉,她惊讶的轻“啊”一声,举起捏在指尖的团扇掩住唇瓣,眼睛一眨:“您还没睡呢!”
瞧她做作的姿态,孟纾丞下颌微抬:“你又何故不睡觉?还是又想起什么了?”
卫窈窈:“……”
她徐徐放下团扇,手掌握紧棕竹扇柄,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要她说,她要摸摸他的手才能睡觉吗?
太丢脸了!
孟纾丞能在这个年纪坐上他现在的位置,除了他自身的天赋聪慧,他还有超出常人的耐力,他不催促卫窈窈,只淡淡地看着她,等她说出原由。
卫窈窈眼神在他的手上转了一圈:“我没想起什么,只是来看看你。”
孟纾丞点点头,视线绕过她,落到她身后的隔扇门上。
意思摆在这里,她看完了,可以走了。
卫窈窈不动。
“还有事?”孟纾丞问。
卫窈窈用力扇了扇团扇,扇不走涌上脑袋的热气,她有些羞恼,却不肯示弱:“我没事。”
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走,脚步“噔噔”跺得响亮。
素锦阁上百位绣娘连夜赶工,落日前送来了新衣。
新裁制的夏衫随着卫窈窈飞快的脚步带起的微风飞扬,她轻盈婀娜的身姿被那最柔软轻飘的纱料包裹,她小跑出去,衣摆如流沙般顺畅地滑过门槛。
和孟纾丞不同,卫窈窈让人把冰鉴抬到床旁,她要感受到那丝丝的凉气才能消热。
但有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容易磕到脚,卫窈窈走得飞快,大拇指撞到放置冰鉴的黄花梨木底座的腿足上,龇牙咧嘴地抽了一口冷气。
平躺在床上,这回安分了。
纱帐被金钩挂在架子床两侧,凉气串流,卫窈窈丢开团扇,两只手握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也有手!”
卫窈窈自我安慰,合上眼睛,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坠入黑暗之中,卫窈窈当即呆住了,下意识地往前走,又被撞了回来,原来四周皆是铜墙铁壁。
这是怎么回事?
卫窈窈慌乱地推拍着墙壁,妄图砸出一条裂缝,寻出一丝生机。
谁知那墙不仅未有丝毫损坏,反而慢慢地往中心收缩,不过片刻,卫窈窈便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了。
胸口窒息感愈发强烈,卫窈窈头皮发麻,大汗淋漓,恰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卫窈窈张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修长,看起来干净温暖的手。
她顺着手指再往上看,看到了一张极清隽的俊容,是孟纾丞!
卫窈窈欣喜,抬起胳膊,准备把手放进那只手掌之中,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刹那,那只手竟然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消失了!!
卫窈窈瞪大眼睛,刚要暴怒,四周的墙体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
卫窈窈惊醒,双目失神,用力大口地呼吸。
缓了好久,她才揉了揉眼睛,用一种淡漠的语气轻声说:“孟晞的手,的确很了不起。”
卫窈窈百思不得其解,她失忆后为何单单只记得孟纾丞将他的手递到她面前的画面,不仅如此,她对他的手还很有执念。
是因为这是她昏倒前的最后一幕,亦或是因为是他救了自己。
卫窈窈抱着清凉的竹夫人转身,冰凉的冷气扑打在脸上,她稍稍清醒了,睡不着,开始胡思乱想,一直到天光微亮才惊觉自己一夜未睡。
卫窈窈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儿头晕目眩。
卫窈窈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夜就厚着脸皮握一握他的手了。
院子里有了动静,卫窈窈迟钝地抬起头,盯着窗户瞧,要不去用早膳?
卫窈窈起身,月娘也带着绿萼进屋服侍了。
月娘递水漱口,绿萼就给她送巾子,月娘帮她梳头,绿萼就在一旁捧着铜镜。
卫窈窈忍不住摸摸绿萼的小脸,绿萼红着脸,羞涩一笑,然后用小手指指眼睛:“娘子眼睛下面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