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府时,苏夫人不许苏苑娘打开箱子,让她回家再自己归置,苏苑娘回到常府打开一看,站于箱前久久没有动弹。
母亲让她带回来的箱子,一盒金圆珠子两盒银角,还有六套富贵不一的头面,自家的情况苏苑娘甚是明了不过,父母亲这次给了他们大半的身家。
仅是让她打点,就让她带走了大半身家——苏府得她一愚女,真真是毁家不已。
苏苑娘眼睛红红,让三姐她们去拿了个小箱子,她把金珠子和最为华贵的两套头面搬了进去,又把自己藏着的那些银票拿了一半出来放进了小箱子,写了一封让母亲替她保管好她的体己钱的短信交给了三姐,“明日到了城门口,你找个借口拖小半会儿把这箱子交给夫人,我会让姑爷停车在前头等你。”
三姐穿着她老娘特地为她去京城做的荆裙布衣,双手接过箱子,大咧咧一福身:“三姐明白。”
她咧嘴一笑,快活得不得了,苏苑娘看着她仿如清晨新盛开的小花一样的笑容,心中就如被拔开了云雾的晴空一样明朗了开来。
次日,汾州临苏城外送客亭,苏母含着热泪,朝远去不回的队伍不断挥手。
最后一辆马车也快要不见了,苏谶拉回她被寒风冻僵的手,叹了一口气,“夫人,回了。”
苏夫人转过头,把泪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悲凄着叫了他一声,“老爷。”
自古离别不见时,年来一年又一年。
韶光易去,年华易老,此去经年,情何时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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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腊八一过,祭完门神爷、灶神爷,京城比往常还要热闹两分。清晨的东城门一打开,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叮叮嚓嚓一两时辰才作罢,这是进京的客商通行的道,每到年节,每日都有进不完的拖着货物的牛马车。
初十这日佩宅,佩家大门被敲响,守门人一拉开,年迈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四娘子,您怎地今日回来了,快快进来,刚刚我还听老张头说在西坊买了两条早上刚刚从福水河里捞起来的鱼,您今日有口福喽,在家里吃饭罢?”
佩四娘笑容满面,手提着篮子迈过门槛,站在原地看着守门人关门,问道:“戚伯,我爹娘在家罢?”
“在在在,我这就带您过去。”说着,戚伯一抑头,朝里头大喊:“四娘子回家来了,快去告诉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夫人,说四娘子来家来了。”
四娘子抿嘴笑了一下,年过四旬还尚存几分清秀的妇人因此更显秀丽,端是一派好气质。
“快进去罢,老奴带您进去。”守门的戚伯在佩家三十余载,佩家三女一子,他进戚家大娘子二娘子三公子皆已有了年龄,唯独四娘子是他将将看着长大的,又唯独四娘子嫁得近,常常回家来,他便对她格外要亲厚一些。
“我今日是来和爹娘说事的,是好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佩四娘和家人说道。
“是好事啊?那我等着听了。”戚伯甚是惊喜道。
不一会儿,前面有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过来,名叫项婶,佩老夫人一听女儿来了,就叫她过来迎人,这项婶小跑着过来,忙接过佩四娘手中的篮子,和四娘子道:“老太爷老夫人刚用过饭不久,一早两人用茶泡饭吃了两大碗,今早用的是二娘子从南方捎过来的精米,甜着呢,现眼下老太爷老夫人正在摸骨牌玩,一听人说您来了,忙打发了我来接您。”
佩四娘顺了顺衣袖,跟着她往父母亲的住处走,面带微笑听她说罢,道:“是我二姐二姐夫送来的米啊?”
“是二姑爷二娘子送的那些,他们今年打年中送来了不少新米,老夫人一直舍不得吃,这不快到年头了,前几天一盘,米缸里还剩不少,老夫人就发话了,吃,把新米吃完了,等着明年二姑爷再送新米,吃好的,连我们这些下人都沾了口福,这两天也吃了不少米。”项婶笑着道。
巧了,佩四娘今日过来说的就是她二姐和二姐夫的事,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快快到了佩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住的主屋。
“回来了?”佩四娘一进门,就听门内老娘道,又眼见她爹双手得了空,就悄悄地往炕后摸,那里放着一叠书。
佩老夫人看到,伸手打了过去,骂道:“都老眼昏花了,都要瞎了,还看还看,我看你瞎透了谁来侍候你!”
“反正不要你侍候!”老太爷被打了一记,怒了,扬起头倔强道:“我有儿子,有儿媳妇侍候,不要你!”
老夫人笑了,指着他怒道:“行行行,你说的啊,到时候你叫我我也不到你跟前来,你就瞎罢你!”
两人吵将了起来,这亦是佩家日日都看得到的光景,佩四娘却是知道父母亲俩感
情甚好,尤其这几年,老父亲老了,对老母亲更是依恋,母亲出去探亲超过两日就得在家发脾气,闹着要找人,这是一日都离不开的。
“就我说的怎么了,你个老婆子,越老越霸道,我看书都要管,还有什么你不管的?”被戳中痛处,老太爷也不松嘴,依旧要强回道。
简直是无理取闹,老夫人不稀得理他,朝偷着笑的小女儿伸手,“过来娘身边坐,今儿是来干嘛来了?今年家里不缺年货,你别送,倒是你嫂子前几日买到了好花生,个打个的饱满,有小拇指大,她给你们家也买了一麻袋,正要差人给你们家送过去,到时候你们炒一炒,过年的好嚼头就有一个了。”
也不用去买了,能省些银钱。
“又让嫂子帮我上心了。”四娘子上炕挨着母亲坐下,笑着朝对面哼哼叽叽不看老夫人的老太爷笑叫了一声:“爹。”
“来了啊。”老太爷回过头应了一声,又扭过头去。
佩四娘低下头,掩笑不止。
老夫人白了老头子一眼,骂道:“臭老头,早不懂事晚也不懂事,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这副脾气,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老头这么不懂事的?”
老太爷回过头就要将她的话,佩四娘看老父母又要吵起来了,忙道:“我今儿过来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跟你们说。”
“你才……”老太爷正要嚷嚷是老婆子不懂事,却被老婆子一挥手,一句“你别吵,听四儿说”止住了。
佩四娘见老爹爹停了,忙道:“宣亭昨日跟同僚喝酒,他同僚就是那个赵家人,在护国公府当差做师爷的那个,听说前日护国公收到了南边过来的信,说是外甥女和她夫君进京来了,说是京里这边有生意要过来打点……”
“是吗?我们家还没收到信……”女婿的那个同僚佩老夫人早就听女儿说过,知道这么一个人,佩四娘还没说罢,就被老母亲打断了话,佩老夫人说完这句,朝门边做手上活计的项婶道:“去叫夫人过来。”
佩家当家的是儿媳妇,佩老夫人早不管事了,有关家中的事得叫上儿媳妇来。
“我估摸着就这两日罢,”往常都是护国公和苏家本家那边早两日收到消息,过个两三日才会到佩家来,东西也好,口信也罢,往常都是这样的,佩四娘琢磨着道:“我算着时间,护国公是前天,到我们家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们家这两天应该能收到二姐送过来的信,我就是提前听了一嘴,过来跟爹娘说说,如若消息不假,是外甥女带着郎君来了,他们成婚时我没去,也没带什么大礼,我这得好好准备点见面礼补上。”
她二姐是个好的,哪怕姐妹这么些年没见,听说她常回家来探望父母,还让人往她家里送过几次礼。
是以哪怕许多年未见,佩四娘也很是挂着这个没忘了她的二姐。
“你仔细说说,是来做生意的?”喊完儿媳妇,佩老夫人仔细看着小闺女,想听她道清楚。
“是这般说的,我也问了宣亭,宣亭说赵大人跟他说的原话就是外甥女女婿,临苏常氏常姓人进京打点常家在京的生意,不日就到,还要在京里过年
,特向护国公府告知。”佩四娘一听丈夫提前这事,就缠着他把话问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还因问多了,把人给惹恼了。
“什么生意?卖盐那事?跟户部要银子来了?户部又没给他们银子?”佩老夫人说着眉头紧皱,“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帮忙。”
护国公府对她二女婿也就维持着点面子情,佩老夫人是知道的,如若不是二女婿费心着打点,每年大把大把的往京里送东西,年节礼从来没断过,谁知道护国公和苏家本家那边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
“甫儿那边也没来个消息。”佩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妹夫要进京,他爹娘那边不好提前和他说,他妹夫总该和他提前支会一声罢?不是说他妹夫还是个当家人,做事不应该那般草率罢?”
“人还没见到,你先别乱猜,”佩老太爷见老婆子又乱操心上了,开口出言道:“许是有什么内情,你等见到人问清楚了再说。”
怕她担心,又道:“二娘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挑的女婿,能是那愚笨的吗?你就等着见外孙女婿罢。”
说着,佩家儿媳妇到了,一进门就听到家里的二姐姐,还有外孙女婿,进门的脚步不由快了,嘴里同时道:“爹,娘,四姐来了?”
佩老夫人招手让她过来,等她挨着炕边坐下,佩四娘就把刚才说的事情和她说了,佩夫人听了不作声,听着他们继续说道此事。
“我们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佩老夫人等女儿的话一落,转过头和儿媳妇沉声道:“但帮不上忙,我们家该做的脸面还是要做的,你这几天准备准备,家里多添点吃的,哪天他们上门,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娘,我知道,你放心。”佩夫人忙道。
“你今天留下吃饭罢?”佩老夫人又朝女儿道。
“留下,给嫂子添麻烦了。”佩四娘朝佩夫人笑道。
“哪儿的事,自家人。”佩夫人摇头笑道。
见儿媳妇女儿相处融洽,佩老夫人凝重的神色好了些许,顿了顿道:“原本那家也是有爵位的,只是传到这代手里就没了。我们家不是那贪权好利的人家,但苏家位重,他们走的是那边的门路,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好脸瞧。”
都说是来做生意的,连点掩饰都没有,也不把话说好听点,她看那边就没存什么护着的心。
佩老夫人没见过外孙女,可爱极她的心却是有的,一想外孙女还没进京,看不起她的人却已多得是了,心中一酸,眼中已有了些湿润。
佩四娘还没想到这,一听老母亲一说,也想起其中利害来了,心下不由一沉,与看过来的嫂子佩夫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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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此厢苏宅。
苏谶长子苏居甫之妻孔氏焦灼着在家中小堂廊下来回踱步,凛洌的寒风一阵一阵呜呼呜呼地吹,又一阵寒风吹来,其丫鬟裹紧身上的袄衣,上前劝道:“夫人,您快回屋暖暖罢,这眼前都是事,您若是冻病了,家中就没个主事的了。”
孔氏心不在焉挥挥手,“过会儿就进去。”
“娘,娘……”这厢门口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头上扎着两个小啾的小儿两只胖嘟嘟的手扶着门边,探头往外寻娘。
“怎么不看住小公子?”孔氏一见儿子居然吹风来了,顾不上心中焦虑忙上前抱住了他快快往里屋走,“快把门关上。”
门关了,暗淡的屋里桌上两盏油灯在余风中来回吹荡摇曳了几回,立住了。
“夫人,鹏儿出去了?我刚放下他去后头找线去了……”恰时从后面出来的家中奶娘说着话时,手上拿着方才找出来的线。
孔氏摇摇头,没有怪罪之意,脸带忧虑道:“大公子怎地还未回?”
苏家大爷苏居甫年近三旬,已是一家之主,其妻与其感情甚笃,仍是亲昵称其为大公子。
“是啊,老甘也该回了罢?”奶娘也颇有些忧虑,放下手中丝线过去抱小公子,小公子苏仁鹏一见又是奶娘,在娘亲怀里一缩,把头埋在了娘亲胸前。孔氏便朝奶娘摇摇头,她便收回手。
老甘乃奶娘的屋里人,是第一个被派出去给大爷送信的。
三日前家中收到临苏那边来的信,说是家中小娘子和其新婚姑爷来京了。可实在不巧,大爷前几日就跟着应天府的大人出城办事去了,当天收到信,家里主母就派了人去送口信,可两日一过,也没收到回信,人也没回来,昨天又把家里腿脚最灵便的小子使了出去探探,这厢都没消息。
不说主母急,奶娘也是心急如焚,这没消息的,生怕屋里人在外面有个什么好歹。
“要回了,娘,不急,不急啊……”孔氏怀中的小儿一听母亲说话着急,连忙伸出头来,伸出小手拍母亲的胸口,替她顺气。
“欸,娘不急。”孔氏抱紧了儿子,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后道:“许是那外面出了什么事,大公子才回不来,不急不急。奶娘,你腿脚快,等会儿你去城门边替杏春,让她回来喝口热汤,省得冻病了。”
“欸,我这就去。”
“不急,这还没到晌午,你等用过午饭再过去。”
怕家里小妹这两天就到了,孔氏昨日就派了人去城边守着。家里人少,两个壮实的已经派出去送信去了,她就派了身边的年轻丫鬟过去守消息,家里就剩了个照顾小儿的奶娘,和身体单薄的丫鬟。
没得人替换,就只能使唤奶娘出去了。
这心心念念的小妹妹要来了,家中公婆最宠的小姑子要进京了,家中大公子却是不在,送信的人还有去无回,不知道那边出什么事了,家中只剩几个不顶事的女眷,孔氏也是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