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无比的坚信,此战大魏军能胜。因为无论从兵力上,装备上,还是士卒的信仰上,她都坚信,大魏比蒙兀都略胜一筹。
“不用陪我,我在旁待会便成。战事要紧,你忙吧。”
他颔首,拉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后,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沙盘上。
烛光跳动,晕黄的光落在他冷峻的面上,似将那深刻的曲线都弱化的柔和了些。
她眸光在他的脸上,身上,缓缓落下。
大概,过了明年后,她与这个男人便再无瓜葛了罢。
这数月来,她在煎熬中深切的怨过他,也在黑夜里病态的依赖他。清醒时想远离他,可痛苦时又想依赖他走出困境。
不过,她相信这种折磨不会太久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煎熬会逐渐离她远去,对他的那些病态依赖也会逐渐削弱。就比如现在,她受的那些煎熬与折磨,已经比刚开始那会减弱了许多,她感到自己正在缓慢的恢复。
或许,在明年大军班师回京前,她就能彻底从中解脱出来。
她眸光移向了窗外的方向。
半掩的窗户外,如水月色静静笼罩着寂静的小院。
院中的那棵批把树枝桠横斜,在夜幕里伸展着枝叶。
大魏军班师回京那时,她大概也到了着手卖房子,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了。
她或许会往南走,或许会往西去,反正任往何处,也不会再留在这给她诸多噩梦的边城。
离开后,这里的一切她会忘记,在新的地方进行新的生活,就权当自己又穿越了一回。
到时候,她可能会盘个铺子做个小买卖,也可能会去茶楼说书卖艺,只要努力些,总归能混口饭吃。
“在想什么。”
正出神之际,突然面上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掌腹,同时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也不知这仗能打多久。”
她感受着他掌腹传递来的温度,抬眸看他:“不过我相信,这一仗,我们肯定会打赢的。”
“你倒是有信心。”
“是啊。因为我一直都信,正义之师,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军民同心,众志成城,何愁不大破蒙兀?”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眸有光,神情坚定,很让人动容。
“会胜的。”他轻抚着她面颊,几分复杂的叹息:“一切,都会好的。”
此次出征,他军中得到了威望,也算是不菲的收获。
不过,京中局面风云变幻,若他离京太久,那将来翻身就太难。所以此战必须要胜,他要速战速决,尽早归京掌控局面。
“战情紧急,与蒙兀交战在即,明日起我便不再过来。”
他顿了瞬,方又道:“若怕夜里难眠,白日里你就骑马四处多转转,总归会好些。”
她垂了眼帘点头:“我知的,你放心便是。”
见她乖巧听话的模样,他忍不住心头发软,俯身抄过她肩背就抱了起来,托了她的臀让她两腿环在他腰间。
“趁着良辰美景,就且做些赏心悦事罢。”
低沉说着,他俯下头去寻她的唇,抱着她大步朝着里屋方向走去。
压她入床榻的时候,他还压低了声警告着,不许再咬他的喉,否则定不饶她。
夜里,她沉沉睡下后,他抚过喉间的牙印,皱眉睥睨她一眼,随即眸里又划过几丝无奈。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就不再惧他,尤其在床榻间,真是大胆又放肆。饶是他冷下脸来威吓,她似也不为所动,即便面上答应好好的,下次该如何还如何。
在她这,他倒颇有几分无策了。
摇头叹息了声,他低眸看着此刻趴在他躯膛上睡得正沉的人,屈指在她额上轻敲了下。
小混账。
揽着她腰身将她抱近了些,他闭了眸,在这方不大的床榻间,于黑暗中与她相拥而眠。
翌日清晨,时文修见他冷着脸坐在床榻上穿衣服,见他几次抬着领子去遮喉间的牙印,遂就闷声不响的穿戴好下床,去厨房做饭去了。
四张鸡蛋饼,两个煮鸡蛋,外加一碟凉拌小青菜,朴实的很。
禹王坐在桌前看着这些早餐,也没多说什么,这段时日他在她这也吃过几回饭菜,她什么厨艺他心里有数。
饼子好歹能淋出个样子来,已是十分不错了。
外头候着的鲁泽见他主子爷夹了饼子就吃,不免有些欲言又止。纵是她做饭时有人时刻在看着,可他还是难免不放心。
主子爷前些回还会等她夹菜后方落筷,可最近几回却没了顾忌,似对她已完全放下了戒心。
此情此景让他不免心情复杂,竟隐隐希望她能一如这般永远记不得从前,只一心一意向着主子爷,永远不辜负主子爷待她的信任。
十月中旬,大魏军与蒙兀兵在边城五十里外交战。
战火连绵,近乎决定生死的一战,让边城里都弥漫着紧张肃杀的气氛。
每日里,往城外帮忙运送辎重的队伍连绵不绝,等回来时,他们不仅带来战场上的消息,有时候还会抬回来不少的伤残兵。
时文修这回没有在军营的后勤队伍里帮忙,她加入了运送辎重的队伍。她随着队伍一起推着粮草往战场送去,一起将上不了战场的伤兵从战场上推回来养伤。
有时候,她随着队伍过去的时候会恰好赶上一场战役刚刚结束,每每这会,他们就会随着打扫战场的士卒一起,在死人堆里寻着还活着的大魏士卒,抬着他们紧急送往营地的救治处医治。
刚开始,她也怕过,怕鲜血,怕死亡。
可渐渐的,等见多了战场上的尸山尸海,鲜血横流,也经历多了同伴死亡,自己也与死亡擦肩而过时,她也竟似麻木了般,不怕了。
如今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多运送几趟物资去前线,再从前线多带些伤兵回来医治。她甚至渴望能赶上刚好休战那刻,如此便能随着士卒打扫战场,能多出份力,指不定就能从死人堆里多背一个活人出来。
每多救回一人,她就觉得心多定一分。
当日他离开后,她尚隔三差五的失眠,可自从奔波于前线之后,她再也没失眠过。
甚至噩梦,都再没有侵扰过她的睡梦。
大概,这就是战争对她的洗礼。
战与火,黑暗与血腥的地方,埋葬了她快乐与天真的同时,也教会了她勇敢与坚强。
在这里,她见了舍身取义的士卒,见了奋不顾死的同伴,也见了狡猾凶残的敌军。在经历了差点被装死的蒙兀军削断脖子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敌人不死,便是她死,同伴死。
那一刻她似彻底通悟了,刘老汉带给她的那些阴影,也如泡沫般渐渐在她的记忆里散去。
自那日起,每当她再打扫战场时,她不单会寻找己方活着的士卒,也会毫不手软的给敌军补刀。
她不怕了,甚至也不会为此有负担。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喜欢这里。
谁又会习惯与黑暗为伍呢?她向往的依旧是温暖阳光的地方。
她不是英雄,也做不了英雄,她就是个小人物,渴望过些手有余钱,吃穿不愁的小日子。
这里的黑暗血腥她再也不想经历了,待战争彻底结束,她就要永远的抛开这一切,去个没有战乱的地方,过些岁月静好的日子。
这一仗从景和四十七年十月中旬,一直打到来年三月下旬,近半年的光景。
这一战,大魏军大获全胜!
蒙兀的残兵败将逃回草原深处,大魏军暂且回城休整,打算制定深入草原的作战计划,继而再一鼓作气踏破蒙兀王庭。
大军回城后,禹王与众将领及府衙官员们吃过了庆功宴,就直接驾了马至胡同小巷。
不想却扑了空。
悬在门上的那把铜锁,以及屋里厚厚的灰尘,无不让他面色一变。
鲁泽忙带人找了一周,竟是连暗地里看守保护她的人也不见了。
见主子爷的脸色愈发难看,鲁泽遂马不停蹄的带人四处打听,而后终于从辎重队里得了她的下落,赶忙回来禀报。
夜深寒重,边城的门大开,一群骑兵打着火把往战场上的方向疾驰。
在路遇一队伍后,打头那人猛勒住了马。
高头大马上,一身铠甲的人倏地侧首,锋锐的眸光贯穿黑暗,径直盯向队伍中间弯身推着车的瘦小身影。
她半脸灰半脸血,头发蓬乱,满身脏污。
可抬眸时,那双映在火光里的双瞳,却是光华流转,夺人心魄。
第48章 乌龙
如水的春夜里,晚风清凉,夜色阑珊。
马蹄轻踩着朦胧月色,不疾不徐,在月夜里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响。
回城的一路他没有着急赶路,而是拥她在马背上,迎着徐徐而来的夜风与她低低絮语,任由那没了缰绳控制的骏马,悠悠缓缓的踏着慢步走着。
“此战大魏军能得胜归来,真好。”
她抬眸环顾夜幕下的四野,望着这片被战火凌虐过无数次的土地,万般情绪在心中汇聚,最终化作了轻轻的低喃:“真好,这场仗终于胜了,边城百姓迟迟盼的和平,也终于见到了曙光。主子爷,我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
他拥着她,同样环顾着萧条的边城郊外,低声叹道:“确是,边城百姓既盼着战争,却又何尝不苦于战争。好在战事将止,最迟今年秋,边城百姓便可休养生息,不再受战乱之苦。”
今年秋。时文修敏感注意到了他话里提及的这个时间。
他的意思是说,最迟再过半年光景,战争就能彻底结束了。也就意味着,半年之内,大魏军就能班师回京。
低眸见她望着前方出神,他臂膀收缩将她揽紧了些,坚硬的铠甲紧贴着她细瘦的脊背。
“想什么,如此入神?”
她回了神,“总归是想些战争的事。”
闻言,他不免就想起她不顾危险奔波战场的事,望着她那又是灰又是血的消瘦脸庞,一时间心里胶着了各种情绪,有心疼而起的怜惜,亦有后怕而起的薄怒。
“战场本就是男人的事,何须由你个弱女子来拼死出力。还是你觉得,你那点薄力能起什么关键作用?”他声音渐沉,毫不留情的低斥:“简直胆大妄为,不知所谓!战场有多危险你可知?那是祸机迫切,险象环生之地!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也算是命大了,换个命不那般硬的,十之八九得将命撂那。”
“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鲁莽,是不智。你且牢记。”
一番训斥之后,他也自觉口吻太过严厉,遂又稍缓了语气道:“日后莫再做这些危险之事。”
时文修并未解释或辩驳,静静听完后沉默少许,就轻声应了句:“我知的,以后我不会了。”
听她乖顺的应着,他忍不住心生疼惜,纵是知她那阳奉阴违的本事,却还是不忍再训她。
想着接下来深入草原腹地的战役,粮草等些辎重之物会准备齐全一并带上,不再需要额外的人力运送,而她这也就没了所谓的‘用武之地’,他遂也稍稍放下了心。
繁星满天,风清月皎。
他拥着她行于这四野俱静的长夜中,迎着微凉的夜风,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与静谧。
骏马入城门之后,他握住了她抚在马颈上的手,掌腹轻微的揉搓着她指腹的软肉。
“你那屋里久未打扫,就不便去那了。今夜便去府衙过夜罢。”
他在她耳畔磁沉着声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带来细微的酥麻。
她没有拒绝,由他扯过缰绳,扬了马鞭,驾马往府衙方向疾驰而去。
在今夜她抬眸见他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模样时,她就狠不下心在他大胜归来的荣光时刻,扫他的兴。
就等过了今夜罢,今夜过后,她再渐渐的远了他。
战争即将结束,他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在那画烛光晕氤氲的正屋里,被他抵在浴桶壁上强势作弄,挣扎无力时,她尚还意识恍惚的想着,她要提前结束这种关系的话,他会不会心生不满。
可早半年,晚半年,区别也不算太大吧。
她又恍惚的想起,当初他提过一句,战争结束后,将她好生安顿在边城这番的话。
只是如今她计划改了,不想待在边城,而是想去旁的地方讨生活。也不知,他会不会在意这点微小的区别。
应该不会吧,毕竟她待在边城与待在旁的地方,对他而言也影响不大。若他觉得不妥,那她走远些便是,总归不会耽误他些什么。
这般出神想着时,她忽觉唇上一痛,双眸渐有了焦距时,方发现是他似在惩罚她的不专注,警告性的咬住了她的唇。
含着她的红唇噬咬几番后,他再次欺近,将她的气息悉数纳入他的唇齿之间。
翌日醒来后天已大亮,他人早已去了军营,而她在身体缓和了些后,就再次去了城外帮忙抬运伤兵。
而自这日起,近十来日的光景,他几乎没再见见过她。
他不是没让人去寻她回来,可每每派出去的人,却每每都带不回她的人来。
据他们回禀说,她每回都以手头事忙为由,拒绝跟他们回来。饶是他们多次强调是主子爷的令,她也依旧不为所动。
她不随他们走,他们自是不敢强行碰她,而他当然也不会允许旁人碰她。
至于他这,因着忙着稽查功过考核及参与指定作战计划,自也抽不出身来前去‘请’她,由此,见她的事就此耽搁下来。
不过虽未见着她人,可她这番做法却让他看的明白,她躲他的意思。虽不明白她是何缘由躲他,可不耽误他胸口滋生出暗火,只是现今公务繁忙不便寻她,遂只能堪堪压了情绪,直待来日抽得了空,再来与她好好讨教此事。
不成想尚未过三日,暗中跟随她的人却匆匆来了军帐急禀了件事——她刚不久去了医馆,询问了坐馆大夫有关小产的事,过后还提了两包治小产后恶露不尽的药回去。
这消息直接让他震惊在当处。
脸色几番阴晴不定后,他狠摔了手边公务,额头青筋蹦跳。
禹王沉着脸带着连同军医在内的一行人,去往她住处堵她时,时文修这会提着两包药刚回了家。
这段时日来,她每日不是在搬运伤兵的途中,就是端着绷带去河里清洗的路中。每日里要么是熬到半夜方回,要么就是干脆就宿在军营里,躲他是真,忙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