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还没落钥。”宁王往回走,语气带出些烦躁,“就说我碰着头了,让御医过来看看。”
时文修这回静养了两个多月,等头上的伤大好了,这年的夏日都快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工伤的缘故,这回养伤时候的待遇好了不少,补身的汤汤水水每日都未曾间断,三餐的伙食肉眼可见的提升了好大一个档次。伤势大好后,她人竟能比之前稍稍长了些肉。
静养的时候算是安逸,就是那王公公嘈聒了些。
只要他一有时间,就没少在她耳边念叨,说她命大,得亏是在夏日里,方能挺过那么长时间。又说要是在那数九寒天的冷冬,不消那么一会,就能直接将她就给冻成了冰坨子。
他还非常形象的与她细述了冻成冰坨子的人是什么样,从头发丝到脚板底,都一一描述的详尽。说完,他又数落她那天直挺挺躺那不对,说应使劲往外爬一爬啊,好歹爬出那灌木丛去,让路过的人见到个影,别那么一声不响的在那等死着。
时文修多数时候就那么听着,等他说完离开便是。
只是偶尔也有被絮叨烦的时候,便蠕动嘴唇做出口型‘我知了’,哄那王公公高兴的离开,她这也清净了。
伤势一好,她便又被唤去正殿伺候了。
也不会安排她做多重的活,总归是扫地,研磨,伺候穿衣,洗漱之类的,活算轻松,不过少不了些许刁难便是。
这日,在晌午无事时,她挨着墙根坐着看景晒太阳。
没过多时,有个下人朝她这边过来,悄声挨着墙根的方向停下。
“姑娘,奴才是主子爷安插进来的人。”
她本并不在意何人过来,又何人说话,可却如何没料到,来人竟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么一句。
单单一句话,让人恍如隔世。
她正眺望远处的眸光晃了神,思绪浮浮沉沉,启开了那些尘封的过往,游移在那些她自以为忘却的往事中。
原来她没忘啊,他单单一句,又好似让她记起那刀子捅穿心肺般的感觉。每每记起,她都觉得当时能挺过去活过一命,都多亏了心底那泠泠切切的寒,压过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痛。
“主子爷令奴才看护好您。您这若有何需要,随时可吩咐奴才去办。”
他又迅速压低声说着,语气十分恳切。
时文修从远处景物中缓慢落了目光,转向了说话那人。
是个生脸,在这之前,从未见过。
在这之后,也没有再见面的需要。
苦难是不需要复习,可不代表忘却,忘却了教训,就代表着她所遭受的苦难毫无意义。
她对他伸出了手掌,指尖落在上面,一字一字的划着——太阳落山前,给你逃命的时间。
那人面色一变,就要再劝:“姑娘,主子爷他……”
时文修已不听他解释,扶着墙身起来,就慢着脚步离开。
见远处有人注意到这里,那下人不敢停留,只能赶紧离开。
第64章 讲究
未及太阳落山,宁王就得知了此事。
实在是那下人逃的太突兀难免就露了行踪,再加上逃之前却莫名凑近她说了会话,上下这么一联系,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王胸口窝着一团火,回府后朝服都未脱,就先把她叫进殿来跪着。他并非不知,那下人既然冒然逃跑,那显然是她明显表达了与那边划清界限的意图,可这并不足矣平息他的怒火。
“知不知自己错哪了?”
她双手放膝上,闻言也不反驳的点头默认。
“你知?嗬,你知。”宁王在她面前踱步几回,便转身朝她两步过来,阴戾执鞭抵她额头两下,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个蚩蚩蠢蠢的货!你站在谁的地界你知不知?那钉子是谁的人你知不知?禹宁二府水火不容你知不知!”
哪怕向着对方一丝一毫,都是给他不痛快可又知不知!
她被鞭子抵着的力道歪了下身子,摇晃了几下,再次于原处跪好,只是重心朝后稍移了几许。
宁王见她双膝跪在殿门口,身形消瘦又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免就想起当初几番严刑拷打都未打断她脊梁骨,唯独告予她残酷真相那刻她犹如被抽走半数生机的模样。想至此,虽尚有气怒,却也说不出什么责罚的话来。让她跪了会后,就阴沉着脸让她起来。
他看她那眼帘轻阖的温顺模样,没忍住伸手狠掐了把她那素白的面颊,“别不长记性,更别妄想着再去投靠他那枝头,否则,我就给你皮扒下来,做灯笼做挂件。”
等她离开后,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狭眸里的阴戾都快溢出来。挽了袖子,他手指扯下襟口,长腿跨出了大殿。
“兴朝,多带些人随我走!”
赵元璟竟敢先不讲究,那就休怪他按不讲究的做法来。
张总管闻声匆匆赶来,就见着那宁王带着一干侍卫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府里,若有人敢拦,就直接抬腿一脚踢开,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他不由大惊失色:“宁王爷,您这是作何?”
“作何?看不出吗,小爷我来七哥府上做客。”
宁王抚鞭噙着冷笑,意有所指,“怎么,就能禹王府上的人不请自来到我府上‘做客’,就不能我不打招呼到你禹王府上做回客?”
“王爷哪里的话,自是使得的。”
张总管僵笑陪着小心,可额头已冒了汗。
对方一副被惹毛的架势着实令他心惊,他几乎能预感到对方欲大闹一场的意图。唯恐事情闹大传出去,他挥手急令其他下人都散开,示意了管事们下去对在场下人勒令三缄其口后,就心绪不安的躬身引着宁王爷去了书房。
宁王爷踹了书房门进去后,张总管就胆战心惊的将门从外合上。外头曹兴朝带着宁王府的侍卫,与鲁泽带着禹王府的侍卫,两相无声对峙。
踏上书房的当瞬,宁王手里的鞭子就直接冲旁边博古架扫去,珍奇古玩碎了一地。
“赵元翊!”禹王起了身,目色沉冷,“禹王府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要撒泼到旁处去。”
宁王狭眸噙着冷笑,走过去抬鞭指着他:“赵元璟,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不先来宁王府里放肆,我今个还打不上你门来。”
两人皆冷视,眸底的情绪只有各自知道。
“老九,适可而止。闹得太过,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哦,你还知道脸面?知脸面,你把我宁王府渗成了筛子,知脸面,你还去肆意勾搭我的人!”
宁王阴冷哧笑:“七哥还真是不讲究。”
禹王神情沉暗了瞬,又再次恢复冷漠。
“闹也闹了,你还要如何?”
“也不如何,既剐了脸面闹上一场,那我又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宁王掀着眼皮看向对方那张硬朗的俊脸,心情莫名愈发不善,“交出那钉子来,我带着人立刻就走。”
禹王冷眼扫视他。
这种要求无疑是刁难,压根没有答应的可能。
在自家地界交出自己的人,那禹王府的颜面将会彻底扫地。
“看来七哥是不交人了?”
“拿她来换,我二话不说。”
话一出口,宁王的鞭子猛地挥上了桌案,落了长长一道鞭痕。慢条斯理的将鞭身缠在手掌上,他俊眸微阖,音调凉凉笑了声。
“我就在这等,就一直耗到七哥肯交人的时候。”
“你若非要闹得天翻地覆,那我也只能入宫去向父皇请罪。”
“入宫,你当我会怕?”宁王连声冷笑,“走,去父皇跟前评评理,倒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禹王扫他一眼,沉眸抬步就走。
在与宁王错开身往屋外方向走了两步之时,却听得身后传来声情绪不明的问声:“七哥可想好了,确定要将此事闹到御前?”
在皇家,兄弟阋墙的原因若是女人,那这女人就断没了活路。
禹王的步子骤然一停。
这一刻空气陡然沉寂了下来,似有暗流无声涌动。
过了很久,似嘲似讽的哧笑声过后,宁王拎了鞭子离开。在路经博古架时,抬腿径自将其踹倒,在巨大的轰隆声里,踢开了书房的门。
“七哥,这回我给你个面子,人我不要了。只是愿七哥日后讲究些,这般不体面的事,仅此一回就够了。”
撂下这一句,宁王直接带人离开。
宁王刚回府上不久,曹兴朝就拉着一车的礼物去了禹王府,道是他九爷今个吃醉了酒行为放诞失礼了,特地过来赔礼道歉。张总管心照不宣的收下,毕竟这也算是个看得过去的借口,以掩饰了此次两亲王之间的冲突。
宁王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痛快压在心口。
晚间的时候,时文修过来伺候他洗漱,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酒味。往前一看,就见到斜倚靠在千工拔步床边,面容醉红衣襟凌乱,压低着眼皮兀自倒着酒的人。
瞧他那副放诞散漫的模样似颇有几分醉意,她步子就有些迟疑,就有些不大想过去伺候。
“你给我过来。”
余光瞥见她那似欲转身的模样,他细眸微眯,语气带了几分不善。听得他声音并未有醉态,她方再次端着水盆近前来。
“刚在迟疑什么,可是不想来伺候?”
一些没有必要的问话,她素来都是直接忽略,近前后就将水盆放置在了盆架上,把巾帕浸湿后拧干,就转过身来递给他。
“过来替我擦。”他心气有些不顺,压低着眼灌了口酒,哧了声:“从前伺候那赵元璟,可就伺候的这般粗糙的?怎么,可是在你这里,我还不如他?”
时文修将湿帕子摊开,就依言过去给他擦脸了。反正伺候洗漱就这么几样活,擦脸,漱口,洗脚,干完了她就能回去睡了。
温热的巾帕拭在他面上,带来柔润的触感。
擦拭的时候她专注的目光随着手上动作而动,偶尔眼波流转,眼睫轻动如蝶翼扇动。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目光落在她面上就有几分拿不下来,自她双瞳,再流连至那淡粉的唇,甚至几分窥伺唇瓣轻启间,不经意露出的粉腻。
他身体莫名的就有些敏感,心头竟难以自抑的划过些如羽毛挠过似的痒意。
她擦拭的动作一顿,乌眸转过半分,很容易就对上了他直勾勾看来的那带着灼意的目光。她垂下眼帘收回了手,转身再次走向盆架处。
他在她背过身去时,目光不受控制的在她颈子,脊背,细腿上落了瞬息,而后难掩燥热的仰脖将酒杯里剩余的酒汁饮尽。
酒水入喉,燎的肺腑灼烫,烧的理智模糊。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如何也按不下去了。
在看她搁下了巾帕,不打招呼的就要转身就走时,他长腿一跨下了床,两三步将她拦住。
“去哪儿?”
他伸臂拦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细长的眸已然几分醉意的落在她细白姣好的面上,眼尾微赤。
‘困了。’她蠕动了唇,便抄了手拢在袖间,就要绕过他离开。
他却钳住了她的细腕,“伺候完我了吗,还想走。”
若在往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可在此时此刻他带着热息,喑哑着嗓音吐出来时,怕连他自己都不信这话的正常。
她没有再继续坚持离开,而是慢垂下了眼帘。眸光自钳在腕上那修长有力的手开始,逐渐上移至他面上,在他醉红俊美的脸庞上流连,情波入鬓,眉墨鼻高,唇润殷红。寸寸下移,目光划过线条诱惑的喉结,到肌理分明的白皙胸膛,再看到隐没在松垮绸衣里的劲瘦腰身,往下再到绸裤中绷直有力的长腿……
他被她这有如实质的目光看的火烧火燎。
喉头滚动,他试探性的拉了她一下,这会他脑中还想着,若她不肯依从,要如何如何行事。
没想到她没有抗拒,顺从的朝他过去半步。
他粗沉的喘息,眸光落上她白腻颈子的瞬间,就俯身将她抱起,三两步回了床榻。
第65章 夜深
楠木朱金大漆雕花千工拔布床,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整个床近乎就是一间房。
宁王把她放倒于床上,细瘦的她置身于偌大的床间,显得几分微不足道的弱小。
床帏被人从里面一把拉上后,外头宫纱灯的光晕就透过几层轻薄纱料,摇摇晃晃的照进床内,留下旖旎朦胧的光。
他伸手脱了她的薄夹袄,看她半睁着眸倒于软衾间,乌发铺陈,袄下的薄衣凌乱的贴着身子骨,一副红香散乱的模样,当即身体就烧了起来。
滚烫的手掌来回抚上了她细腻的脖颈之际,他也没了什么理智,几下扯落自己身上松垮衣物后,就粗沉着热息俯伏下自己赤条精瘦的身体,迷失在她细细的甜香中。
等他理智再次回归的时候,他人已入巷,而此时他手臂滚烫的圈住了她,另只手则游移在她身子骨上。
正是手掌下的触感勉强拉回了他的理智。
那细微不平的感觉让他火热的情潮稍稍冷却了些,肘臂撑起身体低眸看过去,入目的画面仿佛一记重锤,击散了他此刻的混沌。
这一刻,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轰响在他的耳畔——他竟在上那赵元璟用过的女人!
这一切如何发生的,他已经记不清了,稍有些理智时,两人已经是难舍难分的情景。
他欲意浓重的面上浮现阴晴不定的神色,显得此刻俊容有些扭曲。他鬼迷心窍了,留她一命也不过是为了磋磨解气,让她将功赎罪,如何竟将她拉上了床?
他竟会用那赵元璟用过的女人,他竟会做不光彩不体面的事!
这一刻,他脑中与心里想的全是要抽身而去,偏身体一直在背道而驰,一丝一毫都不听使唤。
他简直想骂人了。
时文修在摇曳的光线中迷蒙的看他俊美风流的醉红面庞,正渐入佳境之际,却见他俊容扭曲稍许,不免影响了观感。她的目光遂下移,由嘴唇,到下巴,再寸寸往下……
宁王正咬牙想要将她翻过身去,不对着那张脸,不对着那身伤,倒也不会被时时提醒他此刻在上的女人是谁。
可尚未动作,他的身体却是受激似的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