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钟,房门被蓦地推开,青年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他气喘吁吁地按着门把,站在门口,就这样站了数十秒,看着阮笙。
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最后还是阮笙先开口。
她轻轻唤了一声:
“哥哥。”
第73章 倒计时
想靠近, 但是又不敢靠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出口。
德莱特看着靠在床头病弱的少女,突然就那样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错觉——
她会变成一只蝴蝶, 然后从他的身边飞走。
阮笙也只是看着他, 咳嗽了几声, 什么也没说, 脸颊因为咳嗽微微泛红。
德莱特说:“你好好休息。”
阮笙应了一声。
没有下文了。
他在心里排演了很多遍, 她醒来之后应该说些什么。比如她跟罗兰的订婚、沃米卡流传的火热的流言蜚语、关于那些贵族们背地里的嚼舌根、皇帝陛下的怒火和公爵的要求。
他要求她进入修道院,成为修女,度过余生。
德莱特不敢置信。
但是他没办法争辩, 因为没有任何立场。他只能在此之前拖延,然后尽快想出一个能够不伤害她且折中的主意来。
成为修女, 或许会跟那家伙更接近了吧。不,如果是被送到偏远地区的修道院去,罗兰也见不到她,可是他们兄妹也无法相见了。
她会在该死的修道院里和冷冰冰的雕塑一起,禁欲地度过余生。
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把她留在这个家, 留在自己身边呢?
德莱特面露难色。
哈蒙这时跑过来, 她朝着德莱特行礼,然后飞快地进了阮笙的房间,把信纸递给她。
“……”阮笙翻看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哈蒙。
哈蒙垂头在一旁静静站立着。
阮笙把信纸压在床头灯下,她下床,拉开衣柜,挑了几件宽松的衣物。
“你要去哪里?”德莱特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赫尔曼要离开沃米卡了, ”阮笙解释道,“他让我去送送他。”
“……”虽然很想让她别去,但是艾利克斯家那小子偏偏在魔物潮时保护了他们。这种条件下,开口拒绝,一定会显得德蒙特家族没有气度的。
阮笙拿好衣服,转身看着在门口出神想着什么事情的德莱特。
哈蒙也一起盯着他。
过了好几秒钟,德莱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真是奇怪啊。德莱特心想。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她昏迷的时候,他跪在她的床边,痛苦得几乎要窒息,在心底暗暗承诺,一定会为她选择一门完美的婚事。
可是当她一苏醒过来,他看见她那张熟悉的脸和双眸,他的内心又忍不住反悔。
还是想尽可能地,把她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
想再多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
这边,阮笙换好衣服之后离开了,因为身体还没有回复,哈蒙一路上要跟着她,帮她拿急救药的小盒子。
药还是赫尔曼送过来的。他告诉阮笙,她的身体沉疴已久,一定要每天按时吃他定制的药剂。
实际上,阮笙拿到药的第一时间就拆解了,分离并且记录下了所有的成分。
精灵族的血脉果然还是更具有优势的。
这样的配方,别说教科书里,就是翻遍图书馆的典籍也找不到。
赫尔曼还叮嘱她,如果感觉身体实在不行了,可以去找埃卡特院士。
他是药剂学领域的天花板级别人物。
提到这个名字,阮笙的脸色瞬间就冷下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饱和度很低的黛紫色长裙,有灰色的波纹,领口和袖口处穿着丝绸绑带,原本应该衬得她的长相更加明艳,现在却显得她越病弱苍白。
她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的手臂,一副下意识抵触的状态:“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该回去了。”
赫尔曼踟蹰了很久,他转身再回头,回头又转身,阮笙都快不耐烦的时候,他才问:“……海洛茵,你会等我的吧?”
“等你什么?”
“我是说,你不会真的跟那家伙……订婚的,对吗?”
“我不清楚,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阮笙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用鞋尖在地上画着无意义的符号,看着赫尔曼头顶的85%,心想,赫尔曼真的是变了好多好多。
她刚开始见他的时候,他傲慢、无礼、趾高气昂。他不会尊重人、恃才傲物,永远自作多情。他死心眼、爱钻牛角尖,把她带进镜湖里,不问出个答案不罢休。他暴躁、冲动且偏执,浮月森林那次,她差点就出不来了。
可是现在呢。
阮笙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他确实有在成长。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回到自己的归属地,成为王储,他只会经历更多。那个时候,他的棱角大概会被打磨得更加彻底吧。
——只是,无论怎样,阮笙都不在乎了。
赫尔曼是好、是坏,只要在羁绊值刷满之前没死,她都不愿意再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无聊的心思。他成长了,代价是她惨痛的过往,那这样的成长不管是有益还是无益,她都绝不会原谅。
“海洛茵,对不起。”
等了三个月,不,应该说是等了十七年,她终于等到了他的一句道歉。
阮笙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她抬起眼眸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下文。
“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是任何时候,我好像都因为无意之中的行为,为你带来了无法估量的伤害。”
赫尔曼低着头,阮笙看不到他的表情。
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一轻。
阮笙清楚,那并不是她的。她只觉得压力被轻轻卸去了一块,“我知道了。”
“所以,请等等我吧……”赫尔曼抬起脸,“订婚也没关系,我可以……”
他的眼尾发红,阮笙分不清这是他红发和睫毛带来的红晕的错觉还是他眼眶红了,她只是皱着眉头:“我说了,没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定。别强迫我许下这种承诺。”
赫尔曼意外地没生气。
他说:“我清楚了。”
紧接着张开双臂,“给我一个拥抱吧,海洛茵。”
阮笙刚开口想要拒绝。
她瞥到了他头顶在跳动的数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抱住了他。
赫尔曼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他做好了被阮笙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她真的同意了。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玫瑰的馥郁和药剂的苦涩,双臂箍着她的腰,不愿意松开。
阮笙为难地任由他抱着。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孩子一样安抚他。
17岁,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少爷,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一人离家踏上旅途,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和族群。
迷茫和无助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心理。
走了也好,战场上暂时少了一名难缠的敌军,她有更多的决战准备时间。
最后是阮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赫尔曼才松开。
回去的路上,阮笙心情有点郁郁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哈蒙小心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阮笙:“没什么。”
赫尔曼,该死的臭小子,抱了那么久才涨了1%,下次碰都别想再碰她!!
*
阮笙休养到了十二月份。
托北部南下冷空气的福,沃米卡终于到了可以穿大衣的季节。阮笙也可以正大光明地窝在被子里不出门了。
她会让哈蒙每天都去买帝都晨报来,然后一边喝药,一边吃面包一边看。
她把苦涩的药剂当做黑咖啡,然后把克莱因从哈蒙手里千辛万苦偷来的方糖扔进去,搅拌均匀,优雅地欺骗自己喝下去。
过去了半个月,报纸上的杂闻版面还是有无数对她的主观臆测和谣言。不看阮笙都不知道,沃米卡贵族们这么热衷于八卦,与居住在窄巷筒楼里的平民无异。
她有时候看着,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念给克莱因听。
“‘闭门不出!德蒙特公女昏迷瘫痪是否属实?少公爵拒绝一切正面回应!’”
“‘扩充军备会议上,面对对公女是否与魔物潮有关一事的质疑,少公爵当场回复:管好你自己’。这条好好笑。”阮笙想象不出来德莱特绷着脸说这句话的神情。
“‘被问及神殿与德蒙特家族是否涉及关系牵扯时,神使罗兰坦然回答: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阮笙脸色垮了下来,“……换一条,不念罗兰的了。”
克莱因着急地把报纸抢过来:“别呀,这个什么神使还挺有意思的,你不念我念!”
祂大声道:“‘目击者曾爆,亲眼目睹神使罗兰与公女多次私下见面,举止亲昵!对此,罗兰本人回应:没有私下见面,都是公开场合见面。然而,当我们问及少公爵同样的问题时,对方则回答……’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诶哟!”
克莱因笑得从桌子上不小心滚了下来,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阮笙去捡报纸,照着那行字念了出来。
“——“他在传教。””
阮笙捂着嘴:“噗嗤。”
克莱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莱因在地上打滚:“救命,救命,你哥要是再狠毒一点,直接说他是传|销算了哈哈哈!”
阮笙:“罗兰看起来跟传教士不搭边,说起来,德莱特才比较适合做传教士。你想,他穿着黑色长袍,不苟言笑,一般时候用圣经超度,特殊时候用长剑物理超度……反过来,罗兰就很适合当骑士长,金发马尾,骑在白马上,一边不屑地笑一边用剑气割头,就像是切西瓜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门被蓦地敲响,随后推开。
几乎是同时,阮笙把克莱因一脚踢进了书桌底下,笑声戛然而止。
德莱特有点疑惑地皱着眉:“海洛茵,你的房间里……刚才有人吗?”
阮笙:“没有,我刚才有点轻微的咳嗽。”
通常情况下,她说谎话跟正常说话时的神态一般无二,眼神不会躲闪,也不会努力证明自己似的盯着对方,语气、语速也很正常。
德莱特没有怀疑她。
他点了点头,退出房间,一边说:“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到我的书房来。”
阮笙从椅子上下来,跟上去。
德莱特又补充:“这次,父亲也在。”
第74章 倒计时
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说, 阮笙谈不上多喜欢公爵,且也不能说多畏惧。在《帝国少女》这款游戏里,公爵的立绘大部分时间出现在各种各样场合的晚宴上, 小部分时间出现在海洛茵的回忆里。
尊贵、威严, 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阮笙下意识地不想接近他, 他让她很排斥。不仅仅是她, 这具身体也无比排斥德蒙特公爵。
和德莱特身上杀伐果断的气质不同, 公爵身上,更萦绕着一股让人极为不舒服的气息。
在近距离接触时尤为明显。
阮笙走到一旁,乖巧地站着, 喊了一声:“父亲。”
公爵没理她,他坐在椅子上, 十指交扣抵着下颌:“德莱特,事情你都跟她说过了吗?”
德莱特:“……不,还没有。”
阮笙:“什么事?”
“我们会送你离开这里,去边境,或者是其他国家的修道院,你可以在那里选择成为一名修女。”公爵这才正眼看她, “最近沃米卡的风声, 你是知道的。继续留在帝都,即使是德蒙特家族也无法扼制流言的发展了。”
德莱特站在一旁,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阮笙看了德莱特一眼,眼神转回去:“父亲,您既然知道是谣言,那为什么不把造谣的人揪出来,当众澄清, 彻底辟谣,而是选择让我这个受害者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呢?”
公爵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面前向来唯唯诺诺的女儿居然能够逻辑清晰地反驳他。
他开口,“海洛茵,你给家族这么多年带来的损失太大了,远远超出于你所付出的。这次皇宫的魔物潮事件,战况之惨烈,想必你也清楚。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的意思。”
他说:“假如你最后真的还想为家族付出一点什么,那就不要违背皇室的意志了。你得清楚,因为你出生在了德蒙特,才得到了免于一死的机会。”
阮笙低下头,垂着眼睫,默了会,她才说:“既然这样,父亲,那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她很清楚,也很自觉。
通常人们想要达成一件事情,往往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提出一个更高的要求。当这个要求被强烈抵制时,再提出原本的要求,就会更容易被接受。
即使是面对海洛茵,他们也不安心。
“办法是有的。”
公爵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面。
他说:“从这里面,选择一个吧。”
门合上之后。
阮笙走在德莱特身后,只是翻了翻文件里的照片,很快就合上。她问道:“哥哥,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
“你也赞同吗?”阮笙问。
德莱特走在她前面,背影像一座石雕,他没有回头:“没有其他的方法了。海洛茵,想要留在沃米卡,继续享受等同于公女的待遇,待在我们身边,这是你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