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接近卢修斯,那家伙手腕硬得很。”
“你会吃大亏。”
“等你知道祂的真实身份之后,你哭都来不及。”
……
阮笙从不听祂的。
少年用触手牢牢地扒住天花板,缓慢的爬行着,房间里发出黏腻的水声,祂小心翼翼地来到少女头顶,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猛地把触手探下,捆住她的腰肢,怕她喊叫,还捂住她的口鼻,紧接着飞速卷起她遛出了门。
怀里是她熟悉的香气。混合着药香和微微的苦涩,以及独属于少女的芬芳。
她只在一开始因为惊惶挣扎了几秒钟,意识到是祂之后很快不动了,乖乖窝在祂的怀里。
克莱因能够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祂第一次和少女贴得如此近,脸红得发烫发热,像是滚火炉,贴着她皮肤的那些吸盘和滑腻腻的触手似乎都麻痹、失去知觉了。
克莱因的脑子晕乎乎的。
……嘴唇也好软。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祂的触手就被狠狠地咬了一下!
“嗷——”
克莱因痛呼,下意识松开了触手。
阮笙喘着气,头晕眼花:“我不提醒你,是不是就要被你捂得窒息而死了?”
克莱因本来还委委屈屈,一听这话气焰一下子落了下来:“……对、对不起……”
祂的脑子还在刚才的触感上,没有回过神。
她跌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鱼尾都没力气摆动:“克莱因,如果从前你真的是我的小跟班的话,我一定险些被你害死过很多次……”
克莱因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闻言语塞,低头呐呐:“……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人鱼药剂、七宗罪糖果……祂总在给她添乱。唯一一次救了她,还是借由祂制作的傀儡小福六号。
“嘿!”
阮笙却在缓过气之后突然笑了,她眯着眼睛,凑近克莱因,“你承认了。”
克莱因差点被她长长的睫毛戳到,祂不知所措地懵外原地,结结巴巴:“承、承认什么?”
“你是我的跟班。”
阮笙起身,摆动琥珀金色的鱼尾,浮起来,伸手拍拍克莱因的头顶,“所以,有什么事找我?说吧,小跟班。”
她特别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克莱因愣了愣,耸动着肩膀。
“这么好笑吗?”阮笙疑惑。
克莱因摇摇头。
祂眼眶发红。
“我要告诉你……”
祂嗓音低哑干涩,泪珠不经过眼眶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祂吸着鼻子,抓住阮笙的双手。
“你说什么?”
阮笙没听清。
“我要告诉你,关于你失忆之前,在人间界,和冕下……以及卢修斯身份相关的事。”祂啜泣着,说话哽咽,抽抽噎噎,“今天我就要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的。
祂不要再当个懦夫了。祂不要再退缩、让步、停滞不前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祂一直蜗居在小小的阁楼里,逃避着众神山发生的事,逃避着人间界,逃避着深渊……
祂以为祂只要不踏出这块领域,祂就还是祂的海洋领主。
祂是果壳之王。
可是,这不是领域。
这是囹圄。
祂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逃避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祂欺骗自己冕下是不死不灭的,不需要祂杯水车薪的帮助;祂欺骗自己力量微弱,无法一人对抗其他四神的合力;祂欺骗自己这都是塔纳托斯的历练,就算真有问题,冕下也会为她解决,不需要祂插进祂们之间……
祂一直像个局外人,一个海底幽灵,游离在他们之外。虽然嘴上信誓旦旦说永远要守卫冕下,至今为止却什么实质性的付出也没有。
不想……
不想再继续这样了。
克莱因看着阮笙喂喂讶异的神情,轻声开口:“你在众神山的身份是塔纳托斯,在人间界是德蒙特家族的假公女。而卢修斯,全名卢修斯·埃卡特,祂则是——”
祂的话戛然而止。
远处,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人影赤着脚走近,祂长长的蓝发没有束起来时垂在腰间,在海水中悬游。身材颀长,看骨架简直不像一个女人。
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晚上好,你们在做什么呢?”
卢修斯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我半夜醒来才发现海洛茵不见了。题目还没做完,怎么能跑出来玩儿?——我听到我的名字了。”
祂开口:“你们在聊关于我的什么事吗?”
克莱因愣住。
祂惊得整个人无法动弹,却不是因为卢修斯的话。而是因为背对着卢修斯、面对着祂的少女回答祂的话。
“你说的什么塔纳托斯、德蒙特,我都没什么印象,”阮笙慢吞吞地说,“不过对于卢修斯,我其实早就有一种直觉。”
第101章 “这身体不属于你。”……
【请问玩家是否选择接收记忆碎片“谁是海洛茵?”】
【是/否】
【否】
……
这样一个系统页面, 在阮笙失忆之后,每天都会弹出来无数遍。
阮笙还注意到,在提示页面下有一行小字备注:
【注意:接收碎片后, 与接收人双目对视的人会一同共享碎片记忆!】
阮笙每次都选择了【否】。
她确实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她总觉得, 在此之前,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
“好了,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下吧,再往下,是深渊, ”克莱因用触手卷着阮笙,把她轻轻放在一栋样式奇怪诡异建筑的天台上, “卢修斯没那么快过来。”
“这是哪里?”
阮笙问祂,“这是建筑物,不具备生命体征……为什么能被我看见?”
映入她眼帘的,是每一寸都布满魔力巨型建筑废墟。尽管她看不到具体的样式,却能够看到大致轮廓——倾斜的摩天巨楼、折断的高塔、不熟悉这个时代风格的建筑……让她的心底充满了陌生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复杂情绪。
她伸出手,忍不住轻轻触碰线缆。往下看去, 数百英尺的高度使这里的海域阳光充足, 偶尔会有漂亮的游鱼从建筑的缝隙之间穿过,擦过她的皮肤,在她的长发间游戏。
斑斓的光在她的鱼尾上折射出宝石一般的七彩光辉,璀璨明丽。
“这里是‘深渊’,”克莱因解释,“不是各界穿梭口的那个‘深渊’,而是指被冕下封印得只露出这冰山一角的深渊。”
克莱因踩了踩地板,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到那巨大的裂隙了吗?在这之下, 被封印的面积几乎接近一整个大洋……”
祂说着,又兀自摇摇头:“你能看到它的轮廓,是因为它染上了冕下的魔力气息,并不是它本身所具有的。封印之下时间静止,建筑不会被海水侵蚀,封印之上——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片领域,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亡。”
阮笙:“它在这里,多少年了?”
克莱因摇头:“我不知道。”
“它存在的时间,比我要早。”
阮笙沉默了。
“你有疑惑的话,去众神山的图书馆找一找那些典籍吧。说不定在那里,你能看到你想要的。”
克莱因一边说着,一边把阮笙往室内推。楼梯的材质是阮笙没见过的东西做成的,风格也从未见过,空间逼仄,还有样式奇怪的家居,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去哪里?”
“我去给你配置记忆药剂,”克莱因说,“本来还想等你自己慢慢顺从自然、恢复记忆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来不及了。”
“不要相信卢修斯。”
克莱因最后说道,“记住我的话。”
阮笙看着祂从面前的光圈里消失,紧接着,一个陌生的身形出现,比原本的“卢修斯”高大一些,肩膀更宽,骨架更大,长发也变成了短发。
“黑暗神,”
阮笙看着祂,抬头望了望天,“晚上好。”
“海洛茵,”
卢修斯化为男体形态,笑吟吟的,“晚上好。”
“那么,请告诉我你的目的吧,”阮笙说,“趁着我们还能够好好说话之前。”
*
从很久之前开始,或许久到卢修斯自己也记不清的那些虚度的光阴之前,祂就诞生了。
祂是被黑夜眷顾的宠儿。
祂拥有无人可比的天赋,拥有精致美丽的容颜,拥有天生就比其他神更加擅长思索的本领,这也使得祂更早更早地透过浮华的世界看清了本质,并且厌倦了世界的本质。
卢修斯最讨厌的,就是墨守成规。
所以祂从来都在拒绝。拒绝选择固定的性别,拒绝传达神谕给自己的信徒以维护信仰,拒绝和其他神明合作。
祂喜欢独处,祂享受独处。
独处的日子里,祂学会了占星、药剂学、人间界的魔法,甚至是裁剪和设计服装也在祂所擅长的领域之内。
夜晚,祂是黑暗神,移星换月,规定天体运行的轨道,天幕在祂的手掌之下。
白天,祂是月神,祂把一头长长的蓝发挽起,假装成一个普通的人类,游戏人间。
——是的,游戏人间。作为一个神明来说,祂显然缺少神明所应该具有的悲悯天人的品德,祂喜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生活态度,不是因为蔑视,仅仅是因为冷漠。
祂认为这不关祂的事。
大战之后,旧的塔纳托斯殉职,新人上任,卢修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看实习生,结果在半路上捡到一个圆滚滚的苹果。
苹果殷红,漂亮,饱满,富有生机,像那时的她一样。
卢修斯和她来来回回拌了几句嘴,竟然没说过她,想着下次一定要找回场子,不知不觉,来往越发频繁,祂也对她的事越来越上心。
但是塔纳托斯很讨厌祂。连“似乎”之类的词语前缀都不用添加,卢修斯能够感受到她对祂从来没有过几分好脸色和好耐心。
祂忍不住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了。不再穿着随随便便,不再留着乱乱的黑发,不再随意扭开衬衫领扣,不再为了躲懒只披着一件大黑袍。
她依旧离祂越来越远。
卢修斯简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祂看着一身黑的小乌鸦冷漠的神态,才知道原来,“冷漠”是这样的伤人。
那时,祂终于也成了被“冷漠”对待的一份子了。
尽管说过无数次“偶尔也回头看看我吧”,但是那少女却从来没有回过头,她从未停止前进的步伐,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祂。
在第一次的转正考核失败之后,她更加努力,第二次不出所望,正式摘得“塔纳托斯”的名号。
她被越来越多的天使和小神尊称为“塔纳托斯大人”,和塞缪尔走得越来越近。祂们去凡间参加烟花大会,在游轮之宴上拥吻、起舞……祂都知道。
只要塞缪尔想要瞒下这件事,卢修斯就绝对不可能得知。然而祂却知道得如此轻而易举。
祂清楚,从一开始就清楚,塞缪尔从来,都没把祂当过一回事。
——谁会觉得自己的一截小指骨能够威胁到自己呢?
卢修斯也明白这一点。
不明白的,只有那三个蠢货。森林、山川和盖亚,不仅蠢,而且坏。自以为能够反抗创世神,且为祂的陨落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祂的自愿,祂自愿为了塔纳托斯剥离傲慢,削减一半的神力,离开众神山。
要问原因?
——当然是塔纳托斯的死。
卢修斯并不清楚这个神职,却也知道,死神自己陷入自己的漩涡中拔不出来的例子有很多。
因为塔纳托斯不受塞缪尔的约束,所以陨落之后,即使是创世神也无法挽回,只能另选。
塔纳托斯在一场由宗教冲突演变为的国家战争中,因为无法承受过重的负面情绪与亡灵的失控和暴|走而陨落。
塞缪尔恰好在剥离傲慢的期间,祂因她的逝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坠落凡间,失去记忆。
卢修斯看着阮笙的眼睛:“但是她的身体并没有腐败。我找到了沃米卡,在一次学院演讲上看到了你。”
阮笙:“学院演讲?”
卢修斯笑了:“对,当时你正喝多了酒,扒着垃圾桶呕吐不止。酒气隔着几米外我都能闻到。”
“演讲结束之后,我被学生们围住要求合影和签名,我通通拒绝了。”卢修斯说,“然后我走向了你,我问了你的名字。”
“你看到我,微微愣神,有些发愣发呆,痴痴地告诉我说你叫海洛茵。”
卢修斯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那时我就知道,你只是个占用了她的身体的冒牌货。”
“而我,恰好知道一种绝迹已久的咒术,”卢修斯的眼睛发亮,“只要有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碎片,我就能够复活她。”
阮笙面无表情地看着祂:“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你认为我这个假公女占了你的塔纳托斯的身体,你要把它拿回去?”
卢修斯莫名其妙地示好之后,海洛茵受到的霸凌变本加厉,她在深渊中一沉再沉,最终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