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多尔衮彻底懵了,不过他很识相,聪明地不敢再多问。
要是惹恼了她,她心情一直不好,他见识过她的厉害,说不定此生再也没有接近她的机会,虽然万般不舍,还是下了马车,认命去骑马。
如同多尔衮说的那般,马车一路畅行进了城,驶向范文程府。
布迦蓝下了马车,接过随从递来的鲜鱼,戳了戳鱼身,还软软的没有冻硬,她放下心,对多尔衮说道:“你回去吧,留一匹马给我。”
多尔衮知道不方便送她回宫,关心叮嘱道:“你骑慢些,不要跑马,天气太冷。”
布迦蓝点点头,提着鱼走到门房前敲门。很快有人前来,打开门见到她,朝周围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其他人,好奇地道:“请问贵人找谁?”
“这些鱼,帮我送给你们夫人,就说次西宫的福晋听说范章京生病,前来送鱼给他,希望他好好养病。等病好之后,能请他做四格格五格格的先生,教她们读书学习汉字。”
门房听到居然是大汗的福晋亲临,大惊失色,忙接过鱼跪下来请安,恭敬地道:“福晋请进来吧,奴才领福晋去见夫人。”
布迦蓝说道:“不用,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范章京养病,麻烦你,多谢。”
门房从没见过贵人对他这般低等的奴才客气,怔怔盯着布迦蓝骑上马,已经消失在夜幕里,忙抱着鱼飞奔进府禀报。
布迦蓝骑马回到东门,刚一进去,就见到苏茉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门边哈着手不停转来转去。
见到她骑马前来,几乎没有哭出声,如释重负地道:“福晋可终于回来了,大汗来了次西宫,已经等了很久。福晋得赶紧回宫,大汗很生气,几乎没把屋子掀了!”
第十五章
皇太极一到次西宫就开始发火,苏沫儿也不敢多问,她也不知道布迦蓝去了何处,只得出来焦急等待。
布迦蓝见苏沫儿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没多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怕。
再说前面放纵了一场,她此刻正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在意皇太极发疯还是发癫。
回到次西宫,苏沫儿要跟进去,布迦蓝拦住她:“你就在外面。”
苏沫儿是奴才,知道皇太极若是在气头上拿她开刀,布迦蓝反倒还得保护她,虽然担心,还是没有再跟进去。
布迦蓝掀开帘子,前脚才踏进屋,一个杯子迎面而来,她闪身灵活躲避,杯子砸到墙上摔得粉碎。
“你还知道回来,一天都去哪里疯了!”皇太极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眼里淬满火,死死盯着她。
布迦蓝先扫视了屋内一眼,炕桌倒在地上,垫子也扔得到处都是,茶水四下流淌。如果他搬得动万字炕,估计也得被他砸了。
一直以来,布迦蓝就是那种遇弱则强,遇强依旧强的人。
她依旧冷静自持,不紧不慢地问道:“大汗找我什么事?”
皇太极见她不仅不回答他的问题,还胆敢反问回来,怒意更甚,厉声道:“我问你话,岂由你反问的道理!”
这样啊,那她就先依着先后顺序回答吧。布迦蓝哦了声,说道:“抓鱼去了。”
皇太极愕然,冷哼一声,“鱼呢?”
布迦蓝抬起手指闻了闻,上面还有鱼腥味,她眉头微皱:“送给了范章京补身子。”
居然送给了他最信任倚重的范文程,她究竟是何意?
皇太极眼睛微眯,声音也更冷了几分:“送给范章京,你为何要送他鱼?”
布迦蓝弯腰从地上捡起格格们学习的书本翻了翻,说道:“想请范章京当格格的先生,教她们学习汉字。”
皇太极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今天豪格曾对他说,布迦蓝最近经常在大内宫阙周围悠转,怀疑她要学着莽古济,别有居心,让他要小心防范。
这几天皇太极亲眼见她在周围晃来晃去,以为是上次生气扬言不再到次西宫,令她心慌害怕了。
一个女人不管再强,没有男人的宠爱也活不下去,所以她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顺势借机求饶。
原本他还在得意,豪格的话令他瞬间恼羞成怒,加上最近海兰珠也忧心忡忡告诉他,两个格格还没有到留头的年纪,布迦蓝已经把她们的头发留了起来,简直是胆大包天。
怒气冲冲来到次西宫,想要给她个教训,谁知连她人影都找不到。
皇太极等得火冒三丈,见她还优哉游哉进屋,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当场就把杯子砸了过去。
此时听到她居然要给两个格格请先生,还是官员中最有学问的范文程,令他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想得如此多。
先前两个大些的格格还只在学满蒙两语,现在连汉字也开始一并学习。
他手下的那些随从臣子,别说汉字,连满蒙的字都不愿意学,不但不如她一个女流之辈有见识,甚至连他年幼的女儿都比不上。
他心中百般滋味,那股子滔天怒气,也不知不觉没了踪影,不过仍然拉不下面子,冷声道:“女人长大以后就得嫁人,她们学这些又有何用?”
布迦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翻开手上的《幼学琼林》,说道:“云对雨,雪对风,大汗听过吗?”
皇太极脸又黑了,生气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迦蓝放慢了语速,说道:“云对雨,雪对风,你学过吗,下一句是什么?”
皇太极见她不仅把自己当傻子,还循循善诱,几乎没抓狂,怒道:“晚照对晴空!布木布泰,你不要太过分,这些蒙童学的东西,我岂有不会之理。”
布迦蓝合上书本,皇太极见她没有追问,微微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只会前面几句,他的汉文学得也很一般,以前学的东西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两个格格已经会背很多,大汗的男人臣子们,会背多少?”
布迦蓝将书扔到炕上,嘲讽地道:“大汗养的儿子们,又会多少?”
皇太极被布迦蓝问得哑口无言,暗自决定,一定要压着他的儿子们学习,至少不能输给两个女儿。
他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还有脸说两个格格,你为何要替她们留头?”
布迦蓝想起格格们先前那实在是伤眼睛的发型,淡淡地道:“好看。”
大臣们对皇太极器重范文程也颇有微词,认为范文程狼子野心,想要让女真跟着汉人学习,以后完全变得跟汉人一样,最后女真被汉人腐化瓦解。
皇太极其实也有隐隐的担忧,只是他也知道,天下汉人的人数,远远超过女真人。尤其是关内文明富裕的程度,也比女真强上许多倍,他不敢狂妄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
汉人才自小留头留发,布迦蓝让他的女儿们也开始学汉人,令他肚子里的那股子怒火又开始乱窜,吼道:“我们女真自古就是这种发型,祖宗规矩你都敢忘,该当何罪!”
布迦蓝冷冷地道:“女真祖宗还靠游牧打猎为生,家中女人照样可以当家做主呢,这些祖宗规矩大汗怎么不遵从?有种说法叫狗啃了的发型,大汗如果不懂,把格格们叫到面前一看便能得知我话里的意思。大汗有雄心壮志,想要带领女真人变得更大更强,又为何不往前看,非得要固步自封?”
皇太极怒道:“汉人有什么了不起,为何非得学他们,在我的铁蹄底下,谁敢不服!”
布迦蓝似笑非笑,说道:“大汗要不要去娜木钟她们宫里坐坐?”
皇太极一愣,顿时僵在了那里。
蒙古铁骑入主中原,将汉人划为低等人,各种打压限制,他们却仍然不屈不挠,最终推翻蒙古统治,不过短短八十多年的功夫,便将蒙古人赶了出去。
林丹汗作为元朝最后的首领,四处流亡,最终悲惨死去,传国玉玺落到了自己的手上,连他的妻子们也被瓜分殆尽。
范文程曾劝导他多看史书,世上并无新鲜事,朝代更迭兴亡,史书上都记载得清楚明白。
布迦蓝的话虽然直白,其实也与范文程一个意思。他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却佩服她的见识,不过是两个格格,留什么样的头发也就随她去吧。
反正再过几年就得婚配,头发早点长起来,姑娘家也可以好好打扮一下,他皇太极的女儿,不缺珠宝头饰。
皇太极不禁瞄了布迦蓝一眼,她全身上下半点配饰都无,素面朝天,倒显得格外清爽干净。
他佯装咳了咳,声音软了下来:“你成天只顾着往外跑,也不见你照顾几个格格,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侍奉夫君,养儿育女。我来了你这里,居然还得等你找你!”
皇太极莫名其妙跑来发飙,布迦蓝知道背后肯定有人搞鬼。她现在明面上的仇人就只有海兰珠,还有一个看她眼神很不爽的豪格,再加上那个背主的小人冷僧机。
不对,冷僧机在海兰珠面前献殷勤,她先前又遇到他与豪格在一起,前后联系起来,说不定海兰珠想借豪格的手来对付她,两人结成了同盟。
豪格想要她的两个牛录,海兰珠也可以帮着他在皇太极面前进谗言,两人正好一拍即合。
布迦蓝半点都不在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比狠,她从来没有怕过。
当即,她十分不客气地道:“大汗不是说不再来次西宫吗?”
皇太极被当场下脸,又气得不行:“岂有此理,我是你丈夫,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布迦蓝踢了踢炕桌,避开地上的碎瓷片,神色嘲讽,说道:“原来丈夫是来抄家的,炕桌坏了,茶杯茶壶也碎了,垫子上都是水,看来都不能再用。反正都不是些什么贵重物品,没关系,就从大汗的宫里搬些来吧。不行,你的眼光不好,我不一定看得上,走,我得亲自去挑选。”
皇太极:“......”
布迦蓝转身朝外走,见皇太极还一动不动,皱眉不耐烦地道:“损坏别人的东西照价赔偿,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大汗难道不懂?搞快些呀,我还满身的鱼腥味,身上不舒服,要换衣洗漱吃饭,还愣着做什么?”
皇太极见着她生机勃勃的模样,那股子气怎么都提不起来。
此前与她赌气的这些天,种种的焦虑不安失落,这时烟消云散,浑身轻松自在无比。
她现在的模样,就表示他们的争吵过去了吧?
皇太极背着手,跟在她身后走出去,自顾自下了台阶,不过还是想要挣回些面子。
“好男不跟女斗,我赔给你就赔给你,反正这也是我的地方,我来了也能住得舒服些。”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真是想太多!
多尔衮比他年轻力壮,她的牛录们也年轻力壮,里面粗狂的,斯文的,俊秀的,各种样式任她挑选。
就是一天一个,也足够用上近两年,怎么着也沦落不到,要来宠幸他这把老骨头
第十六章
“布木布泰,你又惹到了大汗?”
“眼见就要过年,今年元旦朝贺都用雅乐,不用杂剧,已不同于往日的没规矩,你得仔细小心些,别惹出祸事来。”
大福晋絮絮叨叨个不停,布迦蓝只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手撑着下巴思索,元旦朝贺时,范文程的病应该痊愈了吧。
不过元杂剧她知道,嬉笑怒骂中都是讽刺,雅乐是什么布迦蓝不懂,问道:“为何用雅乐不用杂剧?”
大福晋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原来你耳朵还在,我以为都被冻掉了。雅乐严肃高雅,杂剧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用在一国庆典上已不合适。”
这句话说得布迦蓝直想笑,泥腿子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就穿上绫罗绸缎扮起了斯文人。
提这个建议的肯定是汉人官员,女真人听不懂文人的骂街。
“说起过年,我得提前嘱咐你一句,筵席上有规矩,你不许与人去抢座位,得按着尊卑等级来坐。过年就得图个喜庆,别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
现在皇太极后宫格局已定,五宫之中布迦蓝等级最低。她只哦了声,反正到时候得看心情,她参不参加还不一定呢。
大福晋抚摸着酸枝木炕桌,这张炕桌原本摆在大汗宫里,她熟悉得很,此刻在这里看到,真是无限唏嘘。
再四处一看,屋子里的摆设与以前完全不同。炕几桌椅全部换成了一色的酸枝木,软垫是青蓝色的锦缎面。万字炕另一头的床帐,垂下来的缨络床帘被拆掉,只用雪青软烟罗系在两旁。大红绸缎绣花被褥,也换成了深蓝色细棉。
屋子里烧了炕,却不憋闷干燥,夹杂着一股子橙皮的清香。比起其他宫里令人透不过气的闷,大福晋还是喜欢布迦蓝这里。
就是只随意坐着不说话,也能心情松快愉悦,不用担心会失礼,也不用担心她会多想。
不过大福晋见布迦蓝好几次顶撞皇太极,最后也不了了之,反正说她也不会听,也干脆放弃了说教,自嘲地道:“算了,随你去吧。”
几个格格在炕上翻花绳玩耍,不对笑个不停,布迦蓝看了一会,问道:“二格格与三格格可有读书?”
大福晋一愣,摇了摇头说道:“她们哪有读书,我也不识得几个字,没人可以教她们。”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让她们跟着四格格五格格一起读吧,她们还小,也来得及,读写书总有些好处。”
二格格已经留了头,再过两年就得嫁人。大福晋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眼里满是怜惜与不舍,沉吟之后说道:“也好,若是识字,以后嫁了人,也能经常写信回娘家。”
五格格活泼,在姐妹中间钻来钻去,玩得满头的汗,头顶的两个包包头也歪到一边。
苏茉儿一把揪住她,笑着道:“五格格的头发散开了,奴才帮着格格重新梳好。”
三格格还没有开始留头,羡慕地看着四格格与五格格,摸了摸自己的狗拉车式发型,老气横秋地道:“唉,日子过得快一些吧,我再长大两年就能留头了。”
大福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干脆地道:“不用等两年,你的头发也不剃了,现在就开始留头。”
三格格喜得瞪圆了双眼,扑到大福晋跟前,难以置信连声问道:“真的?额涅你可说的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