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夏贵妃——衣带雪
时间:2021-12-05 09:58:58

  夏洛荻在当外臣时不晓得,还以为皇帝子嗣艰难是身体的缘故,等进了宫,听嬷嬷们八卦才得知皇帝只是后宫去得少,即便去,大多数时候也是陪在中宫皇后那,嬿嫔那样一个月见个两三回圣面已是比较受宠的了。
  没等夏洛荻谏臣本能发作想询问一番,门外便有内监高声唱喏,妃位以下的嫔妃纷纷站起来,却是德妃到了。
  甫从佛堂悬尸案里洗清的德妃解除禁足以来第一次亮相,打扮得十分亮眼。
  入眼便是一袭妃红雪银青鸟纹宫装,随着莲步轻点,饱满洁白的耳垂下几乎同色的东海珍珠轻轻摇晃,显得气质凛冽而高贵。
  她缓缓走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夏洛荻,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抬步走向了皇后座下左起第一的尊位,等她落座,其他妃嫔才各自坐下来。
  “……早在外面便听到你们又吵起来了,这里是中宫,不是闹市。区区一件小事,从中元节前吵到中元节后,传到陛下耳朵里也罢,传到太后耳朵里,你们少不得要吃点苦头。婧嫔,你是飞泉宫的主位,月贵人初来不懂事,你平日里也该尽尽教导之责才是。”
  ……后妃犯事,皇帝从宽太后从严吗?
  夏洛荻还挂记着月贵人说的那一尸五命的事,正寻思着是不是要开口问一问,便听婧嫔说到了这事上。
  “娘娘冤我。”婧嫔青着脸道,“妾岂不想教她,可她那通晓汉话的奶嬷嬷两个月前水土不服病死了,妾又不懂她那大宛话,白日里劳心劳力地教,晚上还要听她养的那对小畜生咩咩叫,这半个月已是身心俱疲了。”
  那边的月贵人听了个大概,气愤不已:“你、还说!就是你,嫌它吵,才杀了我的娜娜!”
  婧嫔:“是你的羊没关好,乱啃本宫的花!还死在本宫门口,莫说我没杀它,区区一个畜生,我就算杀了拿来烤全羊又怎么样!”
  夏洛荻终于听懂了。
  这一尸五命原来指的是这大宛来的月贵人养在宫里的小羊羔离奇暴毙的事。
  月贵人和婧嫔是住在同一个处宫室里的,她的小羊羔平日里只在宫中活动,绝不往外跑,那一日早上去羊圈时发现小羊羔不见,四处一找才发现死在了婧嫔院子门外,死因是误食了大量夹竹桃花叶。
  在她们所住的碧华宫里,只有婧嫔的殿外才养了大量的夹竹桃,月贵人自然以为是婧嫔看不惯她才做的。
  “……她养的小畜生夜夜叫得人难以安寝,我不与她计较便罢了,她倒是讹上本宫了!成日里呜哩哇啦的谁知晓地她说的是什么!再说了,我那宫里的夹竹桃又不是我种的,是莳嫔搬走以前种的,关我什么事!”婧嫔怒道。
  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对面脸涂得像纸一样白、穿着六层单衣的莳嫔慌忙道:“请不要再争执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太悲哀了,大家为什么不能一起变得幸福呢?”
  众嫔妃:“……”
  “莳嫔,劝架就劝架,你还是说点大家能听得懂的吧。”德妃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了坐在末位的夏洛荻身上。
  “对了,你们各执一词,内刑监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不如就交给夏贵人彻查清楚如何?”
  夏洛荻:“昂?”
  众嫔妃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夏洛荻身上。
  只有月贵人不太能理解,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还以为眼前这新来的嫔妃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呜哩哇啦地说了一段话。
  夏洛荻听了,对那月贵人回道:“月贵人见谅,我并无养羊的能为,也不知晓牛羊的起死回生之术。”
  月贵人惊讶地张开口,快步走过来略显激动地握起夏洛荻的双手:“你、我的话、听得懂?”
  夏洛荻道:“曾在办一桩驿馆盗窃贡品的案件时与见过贵国使节有所交流,略通一点大宛语。”
  这两个月没人帮这月贵人翻译,她只听得懂,却很难表达出正确的意思,可把她给憋坏了,逮着夏洛荻叽里呱啦就是一顿倾诉。
  夏洛荻听得连连点头,直到德妃问起,才回答道:
  “事情是这样的,大宛贵族女子会找同一天出生羊羔或马驹养在身边作为宠物,这样宠物会在女子长大时为她消灾挡劫,对月贵人来说十分重要。现在羊羔无端暴毙,对她来说就像夺走了她半条命,所以愤怒至此。”
  众妃嫔恍然,德妃道:“原来如此,那她到底要如何才能罢休?”
  “呃……”夏洛荻看了月贵人一眼,道,“月贵人说,要么找出杀她羊的真凶,要么就让婧嫔娘娘改个闺名……也叫娜娜,从此替她消灾挡劫。”
  婧嫔勃然大怒:“本宫一宫主位凭什么被一介番妃羞辱至此!你告诉她,本宫便是不赔,她又能将本宫如何?!”
  月贵人:“拨弄干仗!寻死扒拉!叭叭叭叭叭……”
  夏洛荻:“……”这一句没办法翻译。
  但显而易见这句也不需要翻译,婧嫔拍案而起,眼见得二人又撕将起来,甚至那月贵人已经掏出了马鞭准备动手时,一串银铃声动,打断了她们。
  众妃嫔偃旗息鼓,纷纷起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夏洛荻在人群末尾,听见那串清脆的银铃声靠近,未见其人,便先闻到一股山间草木的清新味道。
  随后,她看见了半垂的卷草帘后,一个穿着一身重紫宫装的妙曼人影从侧殿走出,缓缓坐上了中宫主位,戴着银色花镯的修长双手叠在膝上,先是让众妃嫔平身落座,之后环视殿中,轻轻启唇——
  “哪一位是夏卿?”
  众妃纷纷看向汉妃这一侧的末尾。
  虽在京中做官,但夏洛荻很少参加宫中的饮宴,在宣政殿面圣议政时也几乎没有看到过任何后妃,是以在后宫嫔妃里,她唯一真正认得的便是皇后蓝氏。
  “臣……”夏洛荻起身行礼,“妾,拜见皇后娘娘。”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位蜀国来的皇后正从帘子后重新打量她,随后她便听见皇后温声道。
  “你过来一些。”
  夏洛荻只得上前。
  “再近一些。”皇后道。
  夏洛荻只得又靠近了一些,直到来到了卷帘前,便见皇后那只染着紫色蔻丹的素手从帘下伸出来,指尖托起她的下巴细细捻摸、观察。
  座下的嫔妃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谁的咬牙声,没等夏洛荻发出疑问,皇后便将手收了回去。
  她轻声问道:“你的骨头有被后天动过的迹象,按这个骨相走势,你的原貌应是比现在出挑许多。这样好的骨相,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为何要掩藏起来?”
 
 
第18章 藏尸树
  “移筋易骨很痛吧,有什么理由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听见皇后这样问,夏洛荻愣了一下,道:“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没什么,也许是大理寺的政务劳累所致。”
  皇后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召宫女来奉上笔墨,随手写了个方子让宫女赐给夏洛荻,“本宫这里有个偏方,易筋养骨,活血焕容,你还年轻,服上半年应可见效。”
  哈?
  莫名其妙得了张方子,夏洛荻余光瞥见旁边的妃嫔们,大家都见怪不怪的样子,想起皇后以前是三苗圣女,医毒一身的能为,只能稀里糊涂地接了下来。
  “本宫在后面听了少许,大概明白了。”皇后含着笑问道,“婧嫔,月贵人,你们可愿意让夏贵人代为查证此事?”
  月贵人难得找到一个听得懂她大宛话的人,当然没有意见。婧嫔倒是因为家里的宿怨有些抗拒,若是别人她还能说两嘴酸话,但这是夏洛荻,大魏最为公正的人,公正起来六亲不认,看了看形势也只得咬牙点了头。
  这时,德妃出声道:“娘娘,此事本不关夏贵人的事,若无果,也当不得罚。若有功,可要赏些什么?”
  夏洛荻从前在大理寺每天下死命地去审理全国各地的疑难杂案,通宵办案是天职,除了她夫人和老百姓们,包括那个一样爱通宵的狗皇帝在内,谁都没有关心过她。
  而现在进宫之后,这暴毙羊的事听起来是一桩顺手而为的小案子而已,竟还劳动到德妃替她讨赏。
  夏洛荻谦逊道:“妾有前科在身,不敢有所奢望——”
  皇后道:“金银之物只怕夏卿不收,谅你入宫仓促,如这件事办得好,便……特许你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家探亲半日,陛下那里若问起,由本宫担责,如何?”
  “谢娘娘恩典!”夏洛荻火速回答,对月贵人和婧嫔道,“我们现在去案发现场?尸体还新鲜吗?”
  月贵人:“……%¥&*%#(那是我的宝贝羊!)”
  夏洛荻:“失言了,娜娜的宝躯还容光焕发否?”
  ……
  碧华宫原名不叫碧华宫,而是叫做“对月楼”,属于“三宫六楼十二堂”中的“六楼”之一,乃是供嫔位及以下的妃子所居住。只是因“对月楼”的殿阁不少,也足以作为“宫”的品阶,又因为宫内以苍松翠柏、草木花石出名,这才改为了碧华宫。
  其他想看热闹的妃嫔被德妃以不能添乱为由打发回去了,夏洛荻便同婧嫔、月贵人一道来到了她们所住的这处碧华宫。
  事发在中元节齐王妃的案子之前,迄今已过小半个月,很遗憾小羊娜娜的宝躯未能留存,早就被月贵人火化供在宫里,而案发时小羊在婧嫔宫门口吐的血也已经被刷洗得干干净净。
  “当时娜娜就躺在这个地方。”月贵人眼眶蓄起泪水,不顾他人目光,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就这个姿势、这个位置,她死得多惨呐。”
  婧嫔听不懂她在讲什么,见她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长串,还躺在地上,作为一宫主位,察觉到后面路过其他宫人的指指点点,脸上烧得发疼。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起……你怎么也躺下了?!”
  夏洛荻也躺在地上,向月贵人确认道:“是背对那边那处夹竹桃吗?”
  月贵人:“对对对,一定是婧嫔这个死女人想拿我的娜娜炖汤,娜娜好不容易跑出来,结果没能回到我那里就毒发了!”
  夏洛荻:“贵人冷静,夹竹桃对人也有剧毒,拿来炖汤岂不是自杀?”
  月贵人:“我哪知道,也许这女人脑子不好使呢?”
  婧嫔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更气了:“你们都不觉得丢人吗!”
  夏洛荻从善如流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沿着她们描述的路线,绕过两座月季花坛,来到了婧嫔宫室。
  在她的宫室后,有两棵贴着墙栽植的老榕树,榕树看起来已有百岁了,枝繁叶茂,枝干上的气根直插入地底,旁侧遍植夹竹桃,正开着粉白二色的花朵。
  “便是这里了,我们那几日找了一圈,只有这里的叶子被啃了,想来是那只羊自己从月贵人那里摸过来胡乱啃的。”宫女道。
  前几天夏洛荻办齐王妃的案子时宫里下了倾盆大雨,连她住的清岙堂的牌子都冲坏了,更不要提碧华宫这里的痕迹了,什么羊蹄脚印早就没有了,只有夹竹桃上几许泛黄的咬痕昭示这里被啃过。
  夏洛荻摘下来一片叶子,对比了一下,道:“不是人为手摘,的确是羊啃的无误。”
  月贵人连连摇头:“娜娜怀着孕,她的饲料都是我让内监们仔细调配的,怎么会跑到婧嫔这里来吃这种叶子?我们那里的牛羊马经过驯养都很乖的,一般不会吃自己没见过的叶呀草的。”
  夹竹桃并不生长在大宛,莫说羊了,月贵人也是来了大魏之后才第一次见。
  婧嫔昂首道:“月贵人,现在案情已清,你的羊就是自己作死,和本宫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心点注意言辞,本宫还要治你犯上之罪!”
  她说完,对夏洛荻傲然道:“这回算你处事公允,本宫……你在吃什么?!”
  婧嫔色变,指着刚摘了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的夏洛荻尖声道:“你不是说那叶子有毒吗!你疯了?!”
  “无妨,夹竹桃的叶子是微毒,要想中毒,少说得像羊那样吃上小半斤才发作。”夏洛荻一边嚼一边品,品到最后,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疑问音,随后又转到前面的花圃,将自己附近的每一片叶子都摘下来尝了一遍。
  婧嫔有点害怕了,她对夏洛荻讨厌归讨厌,但绝不想让她在自己的宫里出事牵扯上自己。
  “你到底在干什么……”
  夏洛荻将附近大多数花草树木的叶子都尝了一遍,表情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对月贵人道:“月贵人,你说过养的是一对养,也就是说工作还有另一只公羊?”
  月贵人点头:“对,娜娜走之后,托托这几天都吃不下饭。”
  夏洛荻:“那您的托托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半盏茶后,月贵人宫里的宫女牵来一头雪白漂亮的小羊,看它蹄子都打磨得晶亮晶亮的,想来平日里月贵人对它照顾得甚好。
  夏洛荻蹲下来摸了摸,看小羊的眼神没什么精神,便牵起它开始在婧嫔的宫里遛。
  “她别是进宫之后,憋出了什么问题吧?”
  婧嫔偶尔在宫里接见她娘时,常常听见她娘转述户部尚书王大人对大理寺卿夏大人的抱怨。
  夏洛荻此人简直是个怪物,她手里几乎掌握着朝中一半官吏的大小隐私,办案抓官毫不手软而且是挨个处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到她们老王家头上。
  尤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街上被夏家那个小魔王暴打一顿之后,她老王家对夏洛荻的怨念就更深。
  ……疯了也好,人活成她那样,迟早要疯的。
  婧嫔正默默地想着,就见夏洛荻牵着的小羊托托四处闻嗅了一阵,便径直朝后院夹竹桃所在的位置前去了。
  月贵人大惊失色,连忙跟上去,只见小羊一路溜到了夹竹桃跟前,本来食欲不振的它此时此刻上身直立起来,刨着蹄子想要去啃上面的夹竹桃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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