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县属建州管辖,此事一出,林知州管束下属不严的过错是跑不掉了。景曦在奏折里替他说话,自言“知州忧虑,夙夜不眠,协儿臣理事,欲尽分内之弥补”。熙宁帝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半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吏部考评记个无功无过也就罢了。照样待在建州当知州,反而免得林知州被调回京中,空降一个和景曦不是一条心的知州。
这次出手,景曦收获不小。
她准备先停手一段时间,也免得京中掉过头来针对她,建州世家人心惶惶。
承影从梁上跳下来,伸手去拿景曦手边的荷花酥,顺便探头探脑偷看纸上的内容:“对刘氏的处置倒是快,怎么也没见青萍山驿站和刺客这两件事被彻查出来呢?”
这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曦看他一眼:“还不明白吗,两件事,单拎出来哪一件都不是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父皇却没有接着追查下去,公开处置。”
承影眨了眨眼。
“那当然是因为,事涉储君啊!”
景曦给自己斟了杯茶:“储君乃国本,怎能因些许微末小事,动摇储君贤名威信呢?”
她笑意未达眼底。
和储君相比,什么都是微末小事。
——甚至包括一位公主的性命!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承影:“……”
虽然承影无法感知景曦复杂的心理,但他感觉极其敏锐,意识到自己似乎提错了壶,试图转移话题:“那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太生硬了。”景曦面无表情。
承影:“……”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不忍让本来就不十分聪明的承影跟着尴尬:“本宫打算换个建州巡检使。”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一章比较短小,我不太擅长断章(捂脸),下一章周末更新,会写多一点,考完试加更补偿~
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柳永《昼夜乐》
第58章 投诚 ·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景曦对唐槐庵的容忍已经到了尽头。
“既然他不识趣,本宫也只好送他一程了。”
要换掉唐槐庵,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建州刘氏风波未平, 京中吴王和太子正就世家一事屡起争端,刘氏现在还被关在牢里, 三法司轮流提审。
主管此事的正是崔虹, 只要一封密信交到崔虹手中, 自然能借建州刘氏一案将唐槐庵拉下水。
刘氏的案子在风口浪尖上,沾上容易,脱开困难。唐槐庵如果沾上边, 建州巡检使肯定做不下去。
景曦一开始想将唐槐庵直接拉拢过来,因为换一任巡检使实在是太麻烦,要抹平痕迹,安插合适的人手,空降此处的巡检使还要再设法收服巡检司上下,免得有人阳奉阴违。
奈何唐槐庵油盐不进,妄想在晋阳公主眼皮底下独善其身。
好在有建州刘氏的案子,景曦明察秋毫,处置有功, 再加上熙宁帝对她残存的愧疚,想要换个合心意的巡检使, 运作一番并不太难,熙宁帝应该会同意。
——毕竟景曦这个女儿也不是捡来的。熙宁帝会为了太子试图打压景曦,也会担心景曦真的没有了半点依仗,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一边思考把谁安排过来, 一边动手写信给崔虹。写着写着就开始长吁短叹,只恨楚霁资历年纪都不够。
楚霁才是她放心的巡检使人选。
想到楚霁, 景曦又想起楚霁已经在南州辛辛苦苦给郑蝉打了几个月白工,内心十分怀疑他有没有什么进展。
景曦打定主意,过年之前一定要将楚霁叫回来。郑蝉三年入京述职一次,今年正好该回京述职,总不能郑蝉走了,楚霁还在那里做白工吧!
一封信没写完,就听侍女前来禀报:“公主,巡检使唐大人递帖求见。”
“哦?”景曦扬眉,意外道,“唐槐庵这是算着时间来的不成?请他到花厅去。”
侍女应了声是,不多时,将唐巡检使引进花厅,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景曦垂眼,略一打量那少女,端的是眉如翠羽眼含秋水,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这份美色放在建州可说是佼佼者,但在长居京中,见惯了京中佳丽的景曦眼里,也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
“唐大人请坐,不知前来所为何事?”景曦微笑。
她分明已经准备整治唐槐庵,面上却丝毫不露,一如往常般温和客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槐庵道:“不瞒公主,这是我家中长女蕙仙。”
蕙仙适时起身,朝着景曦行礼。
待景曦示意蕙仙落座,唐槐庵道:“蕙仙明年三月就满了十五岁,正赶上大选,这孩子被家里娇惯坏了,若是有幸进宫,恐怕不但服侍不了皇上,还会有拂圣恩——臣听闻大选是宫中贵妃娘娘一手操办,所以想求公主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求一个恩典,让蕙仙免了大选,家中自行许配。”
景曦心想五品以上官员之女才能大选,你马上就不是巡检使了,没必要替明年的大选费心。
只是这话能想不能说,景曦嗯了一声,也没说答应与否,只抬眼瞥了蕙仙一眼,道:“是个漂亮孩子。”
她比蕙仙只大三岁,说起话来口吻却活像比对方长了一辈。
蕙仙细声道:“谢公主夸奖。”
“本宫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景曦随口道,“林知州千金的生辰宴上,本宫不记得有你。”
唐巡检使忙道:“公主不知,蕙仙随拙荆回外祖家探望长辈,昨日刚刚回来。”
景曦手一顿。
唐巡检使接着道:“蕙仙是臣之长女,盼公主能替蕙仙美言两句,臣愿倾尽全力报答公主恩典。”
“……”
景曦往后一靠,终于明白了。
唐槐庵是来向她投诚的。
要想替蕙仙活动,避开大选,只需要等明年大选上书求个恩典,将蕙仙放还回家,不充入后宫即可,根本无需如此早就来向她开口,还说要‘倾尽全力报答公主恩典’。
——这分明是故意借此欠下景曦一个人情,来隐晦地表达愿意投入景曦麾下的!
景曦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唐槐庵一开始表现得像个将被逼良为娼的贞洁烈妇,死活不愿意上她的船。而今偏偏赶在她要动手之前跑来投诚,姿态还放得很低,到底是什么缘故,能使得唐槐庵转变立场,决定放弃独善其身的立场呢?
“昨日才回来的?”景曦看向柔顺乖巧立在原地的蕙仙。
“是。”蕙仙依旧温声细气道。她说话声音低,却不显得怯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安静乖巧。
景曦沉吟片刻:“可以,本宫替你讨了这个恩典,免你明年的大选。”
唐槐庵父女二人忙不迭起身谢恩,被景曦止住:“读过什么书?”
“……”唐槐庵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问他女儿,忙抢答,“不过是《女德》《闺训》……”
他话还没说完,景曦已经道:“蕙仙,你说。”
唐巡检使的话音戛然而止。
蕙仙垂首,道:“小女读过《魏史》《唐史》《太宗本纪》等史书,还有《兵法实录》《观道》等兵家著作,四书五经也尽读过了。”
唐巡检使在一旁疯狂朝蕙仙使眼色,蕙仙只做不见。
景曦面上的笑终于显得真实了一点:“读过这些书的女子倒是少见,你喜欢?”
“是。”蕙仙道,“小女觉得其中颇有趣味。”
她突然大胆地抬起头来,直直迎上景曦的目光:“听闻公主藏书颇多,不知小女是否有幸可以借阅一二。”
景曦微笑道:“自然可以,若是你想看,只管上门来借就好。”
蕙仙便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小女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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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仙,你这是做什么!”唐巡检使也不骑马,直接进了女儿的马车,低声道,“不是叫你要藏拙,别显露吗?”
车轮在青石路面上轧出细碎的响声。唐蕙仙坐的笔直,声音冷静道:“父亲还在幻想什么?”
她静静道:“父亲总想不趟浑水独善其身,好不容易愿意站到晋阳公主这一边,又想着让我藏拙——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晋阳公主在求我们,是我们求着晋阳公主,求她能允许我们拜在她麾下。”
“这世上没有人能容得下自己手底下的人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尤其是父亲你掌管巡检司,建州兵马何等要紧,父亲信不信,倘若今日你我没来,这正四品巡检使的位子,不出一月就要换人,建州刘氏风波未平,公主要想换人正是轻而易举。”
这些道理昨日唐蕙仙就和唐巡检使分析过了,唐巡检使知道有理,只长长一叹:“为父去承担就好,何必将你也卷进来,伴君如伴虎,晋阳公主是那么好相与的吗?”
“父亲向晋阳公主投诚的太晚了。”唐蕙仙道,“公主未必信任我们,只有我们真的能十分有用,才可能成为公主真正信任的心腹——我有价值,只会让公主更看重我们,这不好吗?”
她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也愿意做些什么。”
这一番话既合情又合理,唐巡检使思来想去,只得掩面长叹。
叹罢,他又道:“可惜,可惜!蕙仙,你远胜你的几个弟弟,若是你生为男子,为父一定将唐家交至你的手中!”
唐蕙仙没有再开口,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心想,就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哪怕我才能远胜弟弟,都只能预备将来嫁一个好人家吗?
与其嫁出去相夫教子,她宁可奋力一搏,进入晋阳公主的视线,以期能走上另一条路。
她垂下眼,显得分外温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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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景曦早早回了后院,天色已经黑了,遥看正房亮如白昼,谢云殊迎了出来。
已近十一月,夜间风凉。谢云殊握住景曦手指,秀眉微蹙:“公主该穿厚些。”
谢云殊的手温暖微热,景曦指尖原本冰冷,被他握住暖了片刻,也渐渐回温。
她由着谢云殊拉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云殊真是体贴细致。”
被景曦持之以恒的调笑了一日加一夜,谢云殊已经渐渐习惯了。听了这句称赞,也没再不好意思,道:“公主过誉了。”
“陈通明的画喜欢吗?”景曦笑问。
面对谢云殊时,景曦总能很快平静下来。因为谢云殊身上总有一种格外温静平和的气质,甚至能够感染景曦,更重要的是,他不具备攻击性,在面对他时,景曦可以卸下些防备心来。
提起画,谢云殊显然兴奋起来:“多谢公主,我很喜欢。”
“你我至亲夫妻,何须言谢?”景曦一手支颐,微笑道。
她最爱用言语故作亲近撩拨,语气拖得长而婉转,原本的三分好感硬生生被她说得像是此生不渝。
明知道不能全信,在听到景曦那句“至亲夫妻”时,谢云殊的心还是猛烈地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时间更新一章,明天如果来得及就还是晚上更新,大家不要等`
另外公主她很会把握小谢的心理,她从始至终一直对小谢表现出来的都是“至亲夫妻”或者“做我的眼睛和耳朵”,强调她信任小谢,亲近小谢——小谢现在正处于一个疑似被谢家放弃和割裂的状态,最缺的就是情感,所以最容易因为这个心动。
——等小谢意识到自己被钓之后,他已经无法自拔了。
另外蕙仙是和景曦不一样的类型,她缺一个宣皇后这样,培养她、支持她的长辈,所以她做事的方式会很明显和景曦不同,她在后面会经常出场`
第59章 除夕 ·
亲眼看到谢云殊在晋阳公主府中过得还算不错之后, 裴燕章很快就准备打道回府。
眼下已是十一月,天已转寒,随时可能下雪。裴燕章再不动身回襄州, 一旦遇雪,很难赶在年前回襄州。
无论到何处游历, 每逢过年, 裴燕章是一定要回裴家的。谢云殊深知这一点, 虽然不舍,也没过多挽留。
裴燕章反倒不高兴:“你怎么不请求我留下来?”
谢云殊:“我求了,外祖父你就会留下来吗?”
“当然不了!”裴燕章理直气壮, “我每年都要回老宅的!”
谢云殊:“……”
裴燕章语重心长:“我留不留是一回事,你求不求是另一回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这些场面话!”
谢云殊:“……我在外祖父面前还需要讲这些场面话吗?”
裴燕章戳着他额头道:“从前不需要,现在需要,你在我面前松懈,就可能在别处松懈,在裴家我当然不担心,你像个螃蟹横着走都没问题——但这里又不是裴家!”
谢云殊点头道:“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裴燕章不放心地最后嘱咐道, “我也没什么经验传授给你——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妻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总不会出错!”
谢云殊:“……是。”
裴燕章心里直叹气。
齐朝的公主得宠,驸马就格外难做些。这也罢了,凭着谢云殊的家世,寻常公主也不能拿他怎样, 偏偏谢云殊尚的公主,是齐朝开国几百年上上下下最难伺候的那几位之一。这哪里是娶了位公主, 简直是把谢云殊嫁出去了。
“罢了。”他摆摆手,“有事就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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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章走后不到半月时间,晋阳迎来了熙宁二十一年第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