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决定登基——清淮晓色
时间:2021-12-06 09:30:42

  他当然知道景曦想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开口, 冷冷道:“晋阳,你是个公主!”
  “是。”景曦毫无惧色地回视,“父皇当年也曾经称赞我,说我不输昭文太子, 我是个公主,可我同样是景氏血脉——父皇能给睿王机会,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所以你就要对睿王下手?”
  “如果睿王不死,父皇会看得见我吗?”景曦反问。
  她提醒熙宁帝:“皇弟们都还年幼,数年内无法为父皇分忧,儿臣可以。”
  熙宁帝看着这个备受宠爱的女儿,神色几番变幻。
  有那么一瞬间,景曦甚至察觉到熙宁帝眼底有一丝淡淡的杀意。她攥紧了手指,握紧了袖中暗藏的一件硬物,希望熙宁帝能心软,不要将她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那本来是她计划中最不愿走到的一步。
  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陷入了极度安静,几近死寂的氛围中。
  良久,熙宁帝冷冷的声音从景曦头顶传来:“出去跪着。”
  二月的京城依然未曾回暖,寒风吹拂在脸颊上,有种钝刀刮过的痛。
  景曦跪在宣政殿前广场上,她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衣裙单薄,发丝散乱,面颊红肿,景曦甚至能感觉到路过的宫人投来隐晦而惊骇的目光。
  她面无表情。
  早在离开文绮宫之前,景曦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罚跪,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可惜她忘记了自己根本没吃过苦,跪在寒风里的每一刻都无比难熬。
  地砖冰冷坚硬,跪的久了,寒意沿着双腿游走全身,膝盖也升起疼痛和寒冷混杂的麻木来。景曦咬紧牙关,感觉全身都在轻微的发抖。
  到最后,她甚至忘记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天边乌云翻涌聚散,风刮得更加凛冽。
  ——要下雨了!
  “皇上!”偏殿里柔贵妃看着窗外的天色,再忍不住,起身奔至后殿殿门前,不顾宫人的阻拦,哭嚷道,“皇上,皇上,妾求您了,昭昭她身体还没养好,禁不住这样罚啊!”
  在她哭喊之际,守在外间的贵妃宫中内侍有一个悄悄离去。宣政殿一贯是出去比进来容易,故而无人注意。
  文绮宫门吱呀一响,戍守在宫门前的龙骧卫齐齐警惕地抬首,只见宫门大开,年轻的驸马谢云殊白衣胜雪,怀中抱着襁褓,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宫人。
  “驸马要做什么?”为首的卫队长手扶腰刀,警惕道。
  眼见他手扶上刀柄,谢云殊身后跟着的一名内侍往前走了一步。那内侍身量颀长,细看之下容貌俊秀,年纪也很轻,普通的内侍服穿在他身上都有种少年的清肃。
  不知为何,这名看似寻常的少年内侍只是轻轻往前走了一步,卫队长心中却蓦然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谢云殊侧首,对着承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紧接着抬首望向卫队长,平淡道:“文绮宫不是解禁了吗?”
  卫队长:“是,不过……”
  “那就让开!”谢云殊一口截断了卫队长的话。
  卫队长:“驸马还是待在宫中为上……”
  “既无圣谕,公主不在,文绮宫由我做主。”谢云殊春水般的双眼望向卫队长,往日顾盼生波的动人全然不见,只剩一片肃杀冷意,“我要出去,谁能阻拦,谁敢阻拦?”
  言罢,谢云殊径直往宫门外走去,有人犹豫着想阻拦,谢云殊眼风一扫,寒意顿生,众人一时不敢阻拦,任他带着文绮宫宫人离去。
  “去宣政殿吗?”承影低声问。
  “去宣政殿。”谢云殊淡淡道。
  晋阳公主府内,楚霁负手站在檐下,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
  在他身后,蕙仙小脸发白,焦虑的满屋子乱晃:“还没消息吗?”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楚霁转过身来,面色素白,唇色嫣红,眼眸漆黑莹亮,有种格外妖异的美。
  “如果一直没有消息呢?”元初抱剑而立,平凡的面容显出一种肃杀的神色来。
  楚霁沉吟片刻,又望一眼皇宫的方向,扬手朝着元初抛去一件漆黑物事。待接到手中,元初才发现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令牌。
  “大事筹谋已久,决不能有半点闪失。”楚霁寒声道,“如果……立刻命我们的人动手,将城门司守卫杀尽,放人入京,同时突袭数处王公贵族府邸,使得禁卫驰援不及,宫中同时动手,将公主和郡主抢出来!”
  元初再不迟疑,转身而去。
  蕙仙这才知道楚霁和公主秘密定下的计策居然如此大胆,声音微颤道:“那如果宫中应变不及,公主和郡主失陷呢?”
  楚霁转向她,语声平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他语声平静,然而蕙仙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血腥杀戮之意,禁不住心头一抖。
  如果这一夜熙宁帝做出了更为狠绝的决定,那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一定会滑向不可控制的深渊,甚至可能走向最坏的可能:柔贵妃以血相谏,宣政殿中一片大乱;紧接着晋阳公主的驸马谢云殊携幼女升平郡主求见,身边的某几个内侍宫人突然暴起,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挟天子以令下臣;城门司血流成河,京城爆发规模不大但精准的袭击,数处宗亲勋贵府邸遇袭,死伤无数,京城中禁卫军、龙骧卫分身乏术。晋阳公主母女被神秘人突然救走,与其党羽连夜逃离京城。
  逃离京城后,晋阳公主依建州地利举兵谋反,皇帝不得已调集军队平叛,边关大将郑蝉被拖下水,从此齐朝大乱、建州失控、南州生变,朝中矛盾激化,纷争再起。齐朝内乱频频,北方荆狄虎视眈眈,建州晋阳公主叛乱未休,皇宫中诸位皇子战成一团……从此齐朝数百年国祚走向终了,四分五裂争斗不休。
  这是无数种可能中最坏的一种,当真走到这一步,哪怕宣皇后再世也无力回天,齐朝注定走上上一世相同的道路。
  不过这种可能当然没有发生,景曦对熙宁帝的心思把握非常准确。
  天边乌云翻卷,似乎下一刻瓢泼大雨就会当头而至。
  熙宁帝听着殿门外贵妃的哭声,突然示意梁平将自己扶起来,慢慢走到窗边,先垂头一阵猛咳,缓过气来,才看向窗外跪在阶下的那个身影。
  寒风中,那个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然而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宛如冰天雪地中一株宁折不弯的青竹。
  熙宁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夏院正会意,道:“皇上圣体受毒侵袭,本该静养,却整日思虑操劳,又遇大悲,心绪不宁,以臣之见,身病根除,需先医心病,少思少虑,方为调养长寿之道。”
  “朕如何能不思虑?”熙宁帝淡淡道,“朕只问你,倘若再这样下去,朕还有多少年的寿数?”
  “……”夏院正犹豫半晌,抬起手比了个数字。
  梁平早就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咳咳!”熙宁帝捂住胸口,猛咳一阵,待咳完,只觉喉中有些腥甜,苦笑一声,“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夏院正:“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珍贵药物,但哪怕再贵重的药物,也弥补不了心血耗竭。”
  熙宁帝沉默下去,半晌,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夏院正下去。
  风越来越大了。
  景曦渐渐感到全身都已经冻得麻木,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眼皮很沉,非常想睡一觉。
  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顿时口中漫出腥甜的味道,剧痛让她略微精神了些。
  景曦试着挪了挪身体,却发现自己双腿毫无知觉,仿佛长着的不是两条腿,而是两根木桩子。
  她苦笑一声,心想再跪下去,这双腿也就不能要了。
  渐渐的,她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脚步声逼近,以及女儿熟悉的哭声。
  但景曦已经不想睁开眼睛了,她实在太过疲惫。
  脚步声逼近了,景曦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来到自己面前,扯着嗓子吩咐:“皇上有命,快将公主扶起来,不必跪了!”
  景曦模模糊糊地想:梁平的声音可真尖啊!
  下一秒,有一双手轻柔地扶住了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景曦感觉到柔软的锦缎从她鼻尖拂过,有淡淡的、冰雪般的清冽香气。
  “公主。”扶住她的那人低声道,“我来了。”
  是谢云殊啊。景曦想。
  下一刻,她合上双眼,坠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啦
 
 
第95章 立储 ·
  景曦足足昏睡了三日。
  这三日里, 她先是发起了高热,太医轮番守在榻前,花了一天一夜功夫, 终于在景曦被烧成傻子之前把热退了下去。同时,景曦脸上的红肿和双腿的跪伤都要仔细处置, 免得留下病根。太医院的太医几乎被搬空了, 生怕晋阳公主有个什么闪失, 熙宁帝要摘他们全家脑袋。
  待景曦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深夜了。
  殿内灯火很暗,然而景曦一睁眼, 却仍觉得眼前一阵刺痛,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隔着朦胧的水雾,她隐约看见床前有人守着,细看半晌,才发现那是谢云殊。
  她艰难地张口,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干涩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无奈,景曦伸手想去推谢云殊, 她手指还没碰到对方,就见谢云殊突然睁开了眼, 望向景曦,眼底满是喜色:“公主醒了!”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屏风外灯火瞬间明亮起来,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云秋云霞等数名宫人拥了进来,满脸喜色。还有脚步声往廊外去了, 应该是往宣政殿和柔仪殿报信的人。
  “太医呢?”云秋在后面急急忙忙地问,“快叫太医过来!”
  景曦先不理别的,一把攥住谢云殊的袖子:“水。”
  谢云殊怔了一下,刚转过头要吩咐人倒茶水来,就见云霞已经端着茶盏过来了。
  景曦就着谢云殊的手喝了几口茶,茶水温热,入口正好,总算冲淡了她喉咙里因高热焦渴而产生的涩痛和血腥气。
  “公主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谢云殊反手把茶盏递给宫人,担心道。
  还不待景曦答话,隔壁暖阁值守的太医带着药箱已经匆匆赶了过来,一番搭脉诊治之后,确定景曦已无大碍,殿内才算不再忙乱,安定下来。
  景曦有气无力,微微蹙眉,对宫人们表现出的忙乱很是不满。她此刻没有精力训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谢云殊。
  待殿中人鱼贯而出,景曦望向谢云殊,叹道:“这三日辛苦你了。”
  方才一番忙乱,景曦已经知道自己此次昏睡了三日有余。这三日里,文绮宫上下全由谢云殊料理,深夜还要守在床前,实在忙碌辛苦。
  她看着谢云殊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泛红的双眼,难得生出些歉疚来。
  谢云殊轻轻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却只轻声一笑:“公主没事就好。”
  景曦敏锐地察觉到,谢云殊的声音有些怪异。她下意识握住谢云殊指尖,发现谢云殊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
  “你在担心吗?”景曦轻声问。
  谢云殊猛地别过脸去,要将指尖从景曦手中抽出来。然而景曦紧紧攥着他的指尖,执拗地非要看见谢云殊的脸。
  她看见谢云殊眼尾有光闪烁,似乎是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
  景曦固执地非要谢云殊转过脸来,谢云殊却别开脸去。两人拉扯片刻,最后景曦身上实在没力气,她一把抱住谢云殊的腰,死活不松开。
  谢云殊:“……”
  “你哭什么?”景曦问,她想了想,先行道歉,“是本宫不好,让你担心了。”
  谢云殊长睫扑闪,猛地回过头来:“公主一切都有安排,为何却丝毫不向臣透露?”
  “哪怕只字片语也好。”谢云殊顿了顿,原本清冽的声音微微变了,“公主信不过臣,至少那日离去前可以告诉臣早有准备,哪怕只字片语,臣都不至于担心至此。”
  景曦怔怔地看着谢云殊。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谢云殊原来积压了如此之多的怒气怨怼。依着她的性情,原本做什么都不觉得该向旁人知会,听了这样的质问更要动怒,然而听得谢云殊语声哀凉,景曦只觉得心中一痛,连忙道:“本宫并没有信不过你。”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谢云殊偏过头去,眼尾那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霜色绸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来。
  那一滴沉沉的泪不止是砸在了谢云殊衣襟上,简直如同砸在了她心头。景曦刚想开口,喉咙里泛起一阵痒意,偏开头猛咳起来。
  她咳的撕心裂肺,仿佛像要咳出血来,谢云殊纵然生气,此刻也慌了神,连忙去看,却见景曦停了咳嗽,撑起身来,将侧脸贴在谢云殊面颊上,轻声道:“本宫没有不相信你。”
  谢云殊被她抱住,不敢用力挣扎,动弹不得。听景曦低声道:“本宫是不想让你担心,谁知你还是知道了——原本安排好了的,本宫吃些苦头,换父皇把睿王一事抹平遮掩过去,很划算。”
  见谢云殊似乎还是不信,景曦连忙接着道:“你当本宫不要命吗,既然敢往宣政殿走那一趟,自然是心里有把握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本宫没想到你会亲自去宣政殿。”
  她贴的更紧,轻声道:“本宫如果不信你,你当自己能调动文绮宫里的暗卫吗——你如此生气,是不是因为你很担心本宫?”
  景曦笑意盈盈:“本宫在你心里占的分量有多少?”
  谢云殊不答,景曦也不烦躁,笑吟吟和他解释,期间还喝了两盏茶润唇。见谢云殊面色越来越松缓,正想松口气时——
  “你们能注意一下我还在吗?”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景曦抬首,只见承影从梁上倒挂下来,面无表情道:“外面传进来的信,就等你醒过来处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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