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其他的书信也都是此人亲自拿给你的吗?”
“不是。此人送的是第一封,这封信我看罢没烧。之后又来了一封信,是直接用信鸽传书给我,我看罢烧了,不知道为何御史手中还会有一份一模一样的信。我轻易中了奸人的计,害了恩门。”
“所以你一共只收到了两封?”褚厉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其实早已经确定了他其实只收到了两封信。且两封信的内容是差不多的,都是关于用人。剩下的那些书信,就是随意编造的关于其他的事了。
“是。”
“第二封的内容是什么?”
“和第一封差不多。”
“第一封信为何不烧?”
“准备烧,但那日突然被急事耽搁,就先收在了枕头底下,后来忘了这事。收到第二封信,看罢就直接烧了,也想过要把第一封信烧了,那天有客人来访,就暂时没烧。”李知衡没有告诉褚厉,那天来的客人就是太子。
褚厉没有追问客人,接着询问:“信的内容我看了,表达的意思有些重复,你收到之后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奇怪。但我以为是恩门年纪大了,一件事情才提醒两次,这件事情对恩门来说极为重要,所以恩门才交代两次。”
褚厉谢过,离开了。
李知衡的回答透露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其一,亲自送信的只有那一个死了的人,且这人拿的信就是自己手中拿到的这张,李大人一共收了两封信,第二封是用信鸽送的。其二,李大人只烧掉了第二封信,两封信内容有重合的地方。
仔细推敲,不难确定背后定有两个主谋。其中一个主谋手段高明,为了让李大人确信,用了玄元墨,宣州纸,还派了人亲自送信,那人送完信就被立即灭了口。
离开刑部,褚厉深夜去了姬仝辅家里。
没想到,这人比自己想得还要寒酸,家徒四壁,只有茶叶不错。
“这是什么茶?”
“是臣老家扬州产的蜀冈茶。”
“扬州可是个繁华的宝地,世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没想到,你却如此穷酸。”褚厉嘲他寒酸的说辞毫无保留,语气也是毫不客气。
姬仝辅没接话。包括秦王在内的人看他像个傻子他心里清楚得很,同时他也知道,未来登基为帝的人,也极有可能就是眼前的秦王。秦王登基,自己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他放声笑道:“殿下说的没错。臣是寒酸,这一辈子,臣不敢奢望衣锦还乡,臣只奢求死于故里。”
褚厉挑了一下眉峰。
“常言道,人生只合扬州死,外人都向往扬州,扬州又是臣的故里,所以臣有十足的理由祈求死于扬州不是吗?”
“好。看来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吧,你对死还有什么要求?”
“死于故里,以琼花葬身。”
“呵——连死的季节都挑好了,你想死在春日。本王都记下了。”褚厉掏出那张纸,不再和他废话,说明来意。“本王来找你,是向你求证一件事情,这张信,你是不是没有见过?”
姬仝辅接过来扫了一眼,见是郑国公的手笔,内容与自己之前收到的那封大同小异,摇头:“没有见过。”
“确定不是那些匿名信之一?”
“不是。”
“本王明白了,告辞。”
秦王离去,姬仝辅饮了口茶,突然想念故乡这个时节盛放的琼花了。
尉迟当晚把查到的消息报给褚厉:“找到了李暮的家,他是去年中的进士,殿试里没得三甲,是个书痴,靠写诗文换钱为生。他家人说他已经失踪多日了。殿下看,他会不会就是山林里发现的那具尸体?”
“必然。”褚厉已经知道了真相,问道:“李暮中进士前,伯舅举荐过他吧?”
“殿下怎么知道?”尉迟隆诧异,“安国公确实向刘大人举荐过他。”
褚厉点了点头:“你明日,带李暮的家人去见刑部尚书,认尸吧。”
褚厉展开自己身上那张原迹,李暮就是这张信的临摹者,其背后的主谋是太子,看来太子也早就知道郑国公和李知衡的关系。
但让褚厉不解的是,郑国公是太子的岳丈,太子一句话,郑国公焉能不帮他?太子为何要早早地安排李暮临摹郑国公的字,最终避开郑国公,拿着伪造的书信联系李知衡安排自己人?难道是太子早就求了郑国公被郑国公拒绝了?
这张书信,李知衡看后忘记烧了,最终被父皇派人搜家搜了出来才到了御前。
太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有人要陷害他,用同样的手段临摹了书信,先送了李知衡,所以书信的内容和太子送的那封差不多,都是安排太子的人。等李知衡照办,那人又将临摹的书信和伪造的郑国公与李知衡此前的往来给姬仝辅送去了一份。
从伪造书信的手段来看,太子更胜一筹,知道用玄元墨,宣州纸,亲自派人送信。
从伪造书信的目的来看,那人的心思则更为深沉,一来打击太子郑国公,二来引起太子和自己兄弟反目,因为此举最大的得益者是自己,太子第一个怀疑到自己头上。褚殷,有这脑袋?褚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褚厉躺在床上,思考次日要不要把太子这件事情告诉魏檀玉。
虽然他巴不得她马上离开太子,嫁给自己。但思来想去,觉得告诉她不妥。她此时还是太子的妻子,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她的夫君,难道要她为了救父亲在父皇面前揭露自己的夫君?父皇又会如何看她?残忍的事情不应交给她来做。
次日一早,褚厉提早了半个时辰,贡院还没开门。
想着今日又能见到她,他清早就睡不着了。从她原谅他的那晚开始,每天他都想她想得发疯。
不一会儿,清脆的马蹄声传来,马上坐着扮作男装头戴帷帽的女子。
看见了褚厉,魏檀玉放缓了马,沿着贡院墙外的小路慢慢行来,贡院墙里攀着一丛荼蘼,正是繁盛的花期,清风一吹,帷帽的一角被风吹起,露出她的红唇和下巴轮廓。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像刚下的雪,落了来人满身。也撩拨着褚厉的心。
褚厉痴痴看着她,看得呆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下了马。他立马迎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止不住的笑意自然淌出嘴角。
“别拉着,让人看见了。”魏檀玉想抽出手,可他握得紧,愣是不松,低头钻进她帷帽里快速亲了下她的嘴。“那等去了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再拉。”才松了手。
等进了贡院,翻阅时,魏檀玉看得极其投入。褚厉却不专心,净在她附近转悠,还把心腹都支去了另一间屋翻查。
眼看着时光渐渐流逝,书卷都快翻查完了,依然无所获。魏檀玉有些焦急,询问褚厉:“你有发现吗?”
“有。”魏檀玉顿时合上手里的书卷,凑到他身边追问:“在哪?”
“你跟我过来。”褚厉笑了一笑,转身往最后一排角落里去。
魏檀玉紧跟上去。
到了角落,他站定了。
“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你昨夜又来了我的梦里。”
魏檀玉转身就走。
腰被捞了回去,眨眼间就被他抵在了书架上。他唇很快贴上来,堵住她的。
“昨夜梦见你在床上咬我,像只凶狠的小狗一样。”
“你才是狗。”魏檀玉毫不客气地朝他胸前捶了两拳。
“我是,今日向你咬回来。”他一边亲她的耳朵和脖子,一边解开了她的腰封。
魏檀玉伸手制止他。“会有人进来的。”
“不会,他们是我的心腹,都懂。”他真像只贪婪的狗一样咬了她一口。
手继续肆虐,抽开了那层层裹的厚厚的布,向里面探索美好。
懂什么?
她闭上眼睛,憋住闷哼。由他折腾……
穿好衣裳,魏檀玉觉得浑身不舒服,都怪他,给勒得太紧了,此刻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褚厉看出她的不满。忙道:“你转过去,我解开重裹。”
“不要。”
他已经把她拨过去,动起了手。
又一次穿好衣裳,她不满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以后不要在这种有人的地方解我的衣裳。”
都想到以后了。褚厉笑着擦了下自己的嘴,低头凑到她耳边,说了个“好”。
魏檀玉往旁边挪了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看着他鲜红的嘴唇,想到刚才的一幕,脸颊顿时充血。
“你到底有什么发现?就是骗我跟你到这偏僻角落好让你非礼我?”
“是向你讨昨夜梦里你欠下的债。”褚厉纠正她。昨夜梦里在床上,她可是比他凶狠多了。抬手从书架上抽了一卷,轻轻往她额前敲打了下:“发现在这里。”
第64章 . 赏赐 夫妻恩断
书卷展开, 魏檀玉看见了熟悉的字迹。写这字的人喜欢用侧峰,越看下去,越和那临摹的书信如出一辙。激动地对褚厉道:“这肯定是临摹的人。”
“嗯。此人叫施邝, 前年的进士,我见这诗文作的一般,也不知此人是如何中的进士。殿试里自然被筛出去。我早上翻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已派属下前去查此人的背景,安心等着便是。”
魏檀玉大喜,但马上又道:“可是,这临摹的书信似乎是出自两个人之手,我们才找出了一个。”
“一个已足以救你父亲了。”褚厉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这几日恐怕没有睡好, 等弄清此人的背景,你便回东宫去,好好歇一觉,明日进宫去向父皇交差。剩下的交给我。”
话落,调查的下属回来了,在外出声:“殿下?”
“进来。”
来人禀道:“殿下, 施邝已于家中被抓住, 他什么都招了,当年能中进士是因得了太常寺卿的举荐。几个月前, 一个叫张缙的人找到他, 给了他许多郑国公的手笔, 让他临摹。就在前不久,张缙又找到他,给了他一封信,让他按郑国公的字迹抄一遍。张缙是韩王府的幕僚, 也被咱们的人生擒了,但张缙还没有招供。”
褚厉看向魏檀玉,魏檀玉也正看他,二人冲彼此一笑。
分别前,褚厉又拉住了她,询问:“太子与你父亲关系如何?”
魏檀玉不解他为何如此询问。“什么如何?”
“没事。”褚厉再三叮嘱她好生休息,另一个主谋不必急着今日揪出来了。明日见了皇帝,把疑点和证据呈出来即可。
魏檀玉点头,微笑着与他告别。
分别之后,为了弄清太子的动机,褚厉再次前往刑部。这次看的人,是她父亲郑国公。
“秦王殿下怎么会纡尊降贵到狱中来?”魏世赟站起身,因戴着手铐和脚链,礼行得缓慢。他没想到,秦王过来亲自扶起了他。
“大司徒乃肱骨之臣,官居正一品,又是尊长,无需多礼。”褚厉说。
威名赫赫、桀骜不驯的秦王眼里何时因尊长而待人客气了?蓬莱殿羞辱恩师孙太傅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郑国公知道他对女儿有意才对自己客气罢了。但不知道他此时看着自己,正在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褚厉察觉出这未来岳丈此时不太喜欢自己,女儿出嫁前,这魏世赟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子的。
“本王来找大司徒有两件事情,先说第一件吧。”褚厉回头朝外面瞟了眼,望风的尉迟站在不远处,冲他点头,意思是不会有人前来,周围都排查过了,可放心说话。
“大司徒请坐。”褚厉像是在自家秦王府一样,扶着郑国公坐到了牢里的床上,自己则在另一张床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殿下有什么话要对我一个罪人说。”
“太子有没有找过大司徒让大司徒动用李尚书的关系为他办事?”
郑国公眼光变得锐利,警惕地看着褚厉。也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大司徒有所不知,玉儿为了救大司徒,去飞霜殿外冒雨跪求,从早跪到午后,得以从父皇那里临摹到了大司徒和李尚书书信往来的证据。玉儿这两日茶饭不思,本王陪她一起去了贡院,将近三年诸位英才的文作都翻了一遍。找到了两个可疑的人。”
“玉儿……为我去求陛下?”泪水马上充斥着郑国公的眼眶,“这个孩子,何苦?我都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褚厉接着说:“其中一个叫李暮的人伪造了大司徒的亲笔,送去给了李尚书,所以……”
“李暮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伪造我的书信?”
“当然是……为太子办事。”褚厉起身走到魏世赟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道:“本王不明白,太子为何不直接开口求大司徒,而要派人伪造大司徒的亲笔。害得玉儿御前跪去了半条命。”
“玉儿怎么样了?陛下没有迁怒她吧。”
“有没有迁怒目前暂不能下定论,明日玉儿去御前为大司徒陈词。本王的问题,大司徒还是如实回答的好。太子连大司徒这个岳丈都能利用,大司徒应该明白,如今除了本王,无人有能耐护住玉儿。”
郑国公想了想,便将自己所知的,包括玉儿曾经的告诫,太子出面的请求以及自己拒绝的态度都明明白白告诉了褚厉。
褚厉算着他拒绝褚荀的时日离事发之日很近,可是要模仿出一个人的字迹,短短时日是不够的,说明褚荀早就有所预谋。
“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郑国公心系女儿,而秦王说的不无道理,太子不愿意自己的行径暴露,自然不会插手追查这件事情,如今也只有他能关照玉儿了。
“没有了。”
郑国公忽然屈膝冲他跪下:“求殿下看在臣未参与太子一党与殿下作对的份上,关照一下玉儿,臣也不想把女儿牵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