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湟与长安相距太远,消息闭塞。太子逝世的消息虽然已经对外公告, 但由于无什么人从长安来河湟, 自然没有传到河湟去,以至于魏永安还不知情。他在接到秦王那书信时就感到奇怪:秦王要娶妻了?孙家大小姐那样好的姑娘他都看不上眼, 也不知能入他眼的该是哪家的女子。阖上书信后, 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猜测:秦王要娶的女子, 该不会是玉儿吧。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父亲在狱中,玉儿还是太子妃。后来,秦王也来了河湟, 他亲口向他问起长安诸事。秦王只说了他家里一切安好,玉儿也安好,其他的事情,并未多提。
想到远在长安的家人,魏永安当夜迫不及待地提笔写好了上奏的折子送了出去。
长安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等雪停了,不知不觉竟已经是新年了。十日前,郑国公府的人就听说皇帝准了魏永安回朝的请旨,算起来,他应该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该是一家人团圆的除夕,少了长子,多了个外人,夫妇二人有些吃不下。
卫玲珑是被魏檀玉叫来的,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坐在这里,但为了和魏檀玉拉近关系,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坐在她身边,并时不时帮魏檀玉夹菜,席间和郑国公夫人也搭了几句腔。
一家人筷子刚动没多久,管家过来跟禀告说:“老爷,夫人,秦王殿下来了。”
“秦王?”郑国公莫名震惊,看了眼对面的女儿,准备跟一旁的夫人说话,不料夫人先开口了:“照惯例,陛下每年除夕不都是召诸位皇子进宫用膳?秦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快请!”
去岁,的确是在宫中吃的。魏檀玉对当晚发生的各种事情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然而,去年参加宫中除夕夜宴的四位成年皇子,就只剩下郑王和秦王。
秦王的脚步声迅速传了过来。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视线先和魏檀玉的交汇,又快速同二位长辈寒暄。
“除夕实在是打扰大司徒夫妇了,今岁父皇身体欠佳,太医吩咐静养,所以今年皇宫里未设家宴。然而本王一个人呆在王府里十分无趣,忽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心痒难耐,只好在除夕当晚前来办了。”
心痒难耐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魏檀玉险些咳嗽出声,这番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她想:他不会是一个人呆在王府里无聊,要厚着脸皮来这里和她全家人一起吃吧。这说出去可真是够长安的百姓说一整年闲话的。
郑国公有些惶恐,心里何尝不是和女儿一样的想法,即便是再忍不住,那也得忍了除夕这日啊。“殿下有何要紧的事?”
“那本王就直说了,本王今夜不是一个人前来的,尉迟,把媒人带过来。”
媒人?
众人目瞪口呆。
褚厉恰好站的地方离魏檀玉不远,她一伸脚就能踢到他腿,便用力踢了一脚。
褚厉暗自吃痛,笑了一笑。等尉迟隆引着一位身材微胖、穿着喜庆的嬷嬷过来时,热情地同郑国公夫妇介绍:“这是本王带来的媒人,是来为本王说亲的,本王有意求娶大司徒的女儿魏檀玉为妻……”
“殿下?殿下莫不是在说笑,今晚?”郑国公手有些发抖,从案上端起酒樽来敬秦王。
“没错,就今晚,大司徒若同意,今晚便将本王与令嫒的婚事定下。”
他不听自己的,原来比自己想的还要疯,这下足够这长安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说一辈子了。魏檀玉站着有些累,坐了下来。一旁的卫玲珑也是说不出的震惊,可是她观察了半晌,心底里满是嫉妒和羡慕。秦王深爱姐姐,以至于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不怕被说闲话,更不怕被人耻笑。他的眼里只有姐姐啊,可以不顾忌其他任何的人和事,包括陛下和皇后。
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因他的身份不同,他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皇帝,二因是这个节骨眼,他竟不打声招呼就匆匆赶来要议亲。明日一早元日朝会,陛下若得知此事,不知要作何感想。郑国公便婉言说道:“殿下身份尊贵,又是经天纬地之才,小女能嫁给殿下,那可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臣一家高攀了,只是有些仓促,此事不若从长计议?殿下若不嫌弃,可留在蔽府一起用膳。”
“看来大司徒对本王做女婿很满意。那就是答应了?”褚厉冲尉迟使了个眼神,尉迟会意,马上叫人把聘礼都抬进了国公府。
“。。。”郑国公和夫人已经不知说什么好,纷纷去看女儿,希望女儿能出出主意。
魏檀玉准备开口,那尉迟走过来对褚厉道:“殿下,聘礼都抬进来了。”
“大司徒既然已经答应,那就请收下聘礼吧。本王告辞。”离开前冲魏檀玉使了个眼色。
出了郑国公府,秦王吩咐尉迟,去给长安每户百姓门口都送一份礼,让他们知道本王苦苦求娶大司徒的女儿,终于在除夕这一日得偿所愿了。
可真有殿下的。尉迟嘴上不敢说,心里这样想。
魏檀玉借故身体不适马上回了房,郑国公夫人后脚跟进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可魏檀玉哪里知道。她只知道褚厉离开前那个眼神是说让自己在房里等他,怕他来了被娘发现,魏檀玉快速把她娘打发走了。
郑国公夫人走后没多久,那人就进来了。
魏檀玉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喝多了吗?她走近凑到他面前闻了闻,没有什么酒气。
褚厉伸手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下,笑道:“就跟你爹喝了一杯,玉儿好好闻。我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急着在今日干这件事情?”
褚厉把她抱起来,到一边的榻上靠着,自己则蹲下来给她揉腿。“这两日腿还酸么?”
还问。都是因为谁?
他手沿着她两腿缝隙伸过去揉她腿的内侧,一边朝上摸索着寻找着位置一边问:“是这里酸?还是这里?”
“你还没回答我。”魏檀玉说,一把捉住了他捏在自己腿根的手,有些赧然地说:“不酸了已经。都过去几日了?”
褚厉笑道:“玉儿其实有些想了是不是?”
“想什么?”
褚厉低头靠过来,含住了她的耳垂,又吐出来,含笑看她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
“那今日再来试试。”褚厉始终含着笑,手慢慢抚上肚子,感受那里面的小生命。“这么热闹的日子,小家伙竟不出来闹腾了。看来是个不喜欢凑热闹的。是不是,太子妃?”
“你叫我什么?”太子妃?
“嗯……太子妃。”褚厉把她拥入怀里脸贴着脸道,“只不过这一次,你是我的了。”
“陛下要立你为太子了?”
“嗯。明日元日朝会,父皇便会宣旨。怪我,我应该提早一些日子来向你爹提亲的。今日确定了消息,我想我还是要在做上太子之前来主动求娶你,和你把婚事定了。”
“为什么?”
“我要让整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是我主动要求娶你的。”
“你是怕你做了太子后,你父皇和那些太子大臣会逼着你另立太子妃?甚至是明日朝会上宣布你立你为太子时就一并宣布了赐婚?”
没错,他是有这个顾虑,瞒不过她。“我不会娶别人的,玉儿放心。我是真的想让人都知道我是真心想娶你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魏檀玉抬头看着他。怪不得他要如此着急,干出在除夕下聘的荒唐事。“恐怕长安的百姓要议论我们一辈子了。如果名声尽毁,你会后悔吗?”
“自从遇见了你,我有过好的名声吗?这一世再差也不会比我前世的名声更差吧。”
魏檀玉:怪我喽?
“不怪你,都是我自愿为美色所迷惑,整日只想声色犬马,不事朝政。”
这还差不多。
“玉儿,那些关于我们的议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想随他们去吧,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对我们抱有成见的人改变看法的。这一世,在将来,我要做一个勤勉的好皇帝,你做我的皇后,后宫只你一人,只要我们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富足,就算一开始不被祝福,也终究会得到祝福的。”
第91章 . 今日奕儿乖吗?
翌日一早, 郑国公进宫赶着参加元日朝会,却不料路上遇见朝中的大臣,一个个的, 竟都来恭喜自己。恭喜什么呢?郑国公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是昨夜秦王来府下聘的消息传了出去?可这才不过过了一个晚上,消息总不至于是长了腿吧。直到他远远地看见秦王走来,而那些大臣又纷纷接近秦王,好像也在说着恭喜的话。
八九不离十了。郑国公快步朝秦王走去。
秦王见了他,笑着迎上前道:“大司徒。”
“殿下,朝臣们似乎都知道了昨夜的事。消息怎地传得如此之快?不知一会早朝,陛下知道了……”
秦王笑道:“昨夜郑国公府收下聘礼后,本王让尉迟安排下去,给长安家家户户门口放了一份喜帖和喜钱一串, 那喜帖上都说得一清二楚了。”
“这……”郑国公难以理解,“殿下此举是否有些冲动了。殿下乃陛下最看重的皇子。倘若陛下不同意,只怕……”
“本王知道。那你觉得父皇和那些大臣要是反对本王娶玉儿,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玉儿嫁过太子,配不上殿下。”
“这也许是父皇反对的理由。但却不是那些大臣心底真正想的理由,他们不过还是为了自己群党的利益罢了。你瞧瞧, 那些与你志同道合的朝臣可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没有吧。”
确实。秦王的话郑国公能明白。
“等今日朝会, 父皇立储的旨意一下,那些人却都要盯着太子妃的位置了。三哥虽然不在了, 可那些曾经支持他的大臣此时仍是和太傅处成一派, 他们怕本王做了皇帝后跟他们翻旧账, 必然想方设法巩固自己的利益。而太傅德高望重,恰好他的女儿至今没出嫁,太子妃之位空着,他们焉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虽然遭本王的羞辱退过婚, 难保太傅一党今日不会于朝堂之上再次谏言太傅的女儿做太子妃。所以,本王昨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目的就是要赶在元日朝会之前,堵死这群人的嘴。”
“殿下待玉儿之心,令臣甚为感动,臣亦放心将女儿终身托付于殿下。但情恕臣直言,殿下这样做,只怕误解的人在多数,概会以为殿下此举甚为冲动,不知御史台的谏官以后会如何评价,而殿下此举是否又会触怒陛下?”
“怎么?御史台的谏官评价储君和天子只从男女之情出发么?为君之道,先存百姓,又在于知人。那群人焉知日后我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无事,四海安宁?谁若是目光狭隘至此,那便不配做御史,本王日后登基则第一个收拾他!至于父皇,你不用担心。知子莫父,我的做法,父皇岂能看不出来?顶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故意责骂我一通,从而给太傅一党下个台阶罢了。”
秦王说罢,抬脚朝大明殿走去。
郑国公原地看着秦王的背影,心里既放心又不放心。放心的是女儿跟了秦王以后势必恩宠不衰,若再生个儿子,地位就稳固了,将来也很可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国之母,宠冠六宫。不放心的是,秦王为她如此冲动,招来的非议声必然也大,御史台那群人的嘴恐怕以后要长在女儿和郑国公府一家人身上了。
皇帝果然也已经听闻褚厉昨夜干的荒唐事,于元日朝会上动了怒,当着朝臣的面狠狠骂了秦王一通。骂的太过头了,自己真动了怒,不由咳出了血来,让群臣胆战心惊。
跪在地上的褚厉心里一直在想着父皇差不多得了,当皇帝咳血的那刻也慌了神。然而,下一刻,皇帝接过陈缇手里的帕子,拒绝下殿休息,随后为秦王冲动下聘一事作了结。
既然木已成舟,又弄得人尽皆知,自然只有成婚收场。
皇帝随后宣布立秦王为太子,入主东宫,并让太史局协助太常寺尽快择出良辰吉日,而后从速安排太子大婚的事情。
元日这天,长安家家户户炸开了锅,先是早上一推门就看到门口放的喜帖和一串喜钱,拆开喜帖,知道了缘由。午后,又得知秦王成太子,不久后将娶郑国公之女。百姓们简直是唏嘘不已:郑国公府里的女儿,两度为太子妃,这离奇的经历不仅是对他们而言,放到历朝历代都堪称传奇:曾经是被废的太子妃,困居前朝废弃行宫,苟且偷生重回东宫,东宫走水,前太子身死。几个月后,挺着大肚子又嫁入东宫,再次成了太子妃,指不定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再生个嫡长子,嫡长子再被立为太子……
除了狐狸精、天生好命、上天眷顾这些词外,百姓们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魏檀玉了。
当日,大婚的日期就出来了,定在了月底。
魏檀玉有些担心,算着大婚的日子,肚子就快满九个月了,她怕孩子那时耐不住要出生了。
得知消息的卫玲珑来看她,说:“恭喜姐姐,姐姐很快又要做太子妃,玲珑以后怕是和姐姐无法再见面了。”
魏檀玉见她收拾了包袱,便问:“你这是要去哪?”
“姐姐要出嫁了,玲珑再呆下去也不合适了,而玲珑也不可能跟着姐姐再回东宫。这些天,实在是叨扰姐姐一家人了。皇后那边多次给玲珑捎信,让玲珑入宫陪伴皇后,但是玲珑不想入宫。这便准备回娘家去了,姐姐保重。”
“你……就这样打算一个人离开?”魏檀玉若记得不错的话,卫玲珑的肚子差不多应快九个月了,等自己和褚厉大婚之际,正是她临盆之时了。
卫玲珑点了点头。
魏檀玉道:“你不若留下来,待孩子出生了再回去吧。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反正,要不了多久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不了,玲珑已经决定好了。”卫玲珑这时态度坚决,执意要走。
魏檀玉也不好继续挽留,让管家安排了马车和家丁护送她回娘家,并把绿云和惊枝给了她,去她身边照顾。
卫玲珑道了谢,辞别了郑国公府众人,坐上马车走了。
郑国公夫人挽着女儿道:“我还以为这良娣要一直陪着你呢,毕竟都住了这么久了,也不知她为何突然要回去。难道是因为你马上要出嫁了?她发觉自己在这里住下去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才告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