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弄了个钟家村出来?”残魂转而对万鹤笙提到的钟家村在意起来,他也好奇,巫族竟能与人有后代?
“和我无关。”万鹤笙说。
残魂注视着万鹤笙,觉得这话不像说谎。
从前左护法若要取信于人,也从不说谎,不过透露三分真,剩下七分诱哄人猜,现如今她直截了当说没有,反而令残魂纳罕。
既不是她,又是何人?
“也罢,其余肢体,尽快找回。”残魂道。
他似乎是将这件事揭过了,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先以缓兵之计罢了,万鹤笙不是唯一从沉眠中苏醒的魔族。纵使他只剩下残魂,仍可号令天下魔修及人族找不到的灵族与诡族。
万鹤笙道:“是。”
残魂环绕一圈:“巫族一事,本座另有安排,你且将你那徒弟带回。”
万鹤笙的目光在那没有实体的一团黑雾上轻轻扫过,唇角扬起一抹笑:“属下明白。”
*
太虚门内,底层弟子不过忙着自身修炼,且为各自职务中能得到油水操心劳碌。可高层都能看出来宗主陨落不过迟早的事,越是这个时候,万鹤笙越要在宗门内坐镇,不能轻易出山。
虞知微叛逃,若万鹤笙再出个什么事,那太虚门宗主一位便该落在顾休或赤练仙君之女秋枫雪头上。
顾休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他一心只求剑道。秋枫雪天资卓越,却不通俗事,难以挑大梁。不过太虚门内长老执事与各部门众多,早已形成完整体系,即便宗主不在,也不妨碍太虚门运转。
姜乌鹊并不这么想。
若是秋枫雪上位,恐怕少不得要自己出山。赤练仙君日日看顾弟弟,又将自己亲女叫进来一道探病,心痛之余,免不了心思活泛。
虞知微对自己还算恭敬,多少称自己一声师伯,万鹤笙就要隔着远些,若再下一代呢?万鹤笙将宗主之位传给她的徒弟,那才真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事以,她发现万鹤笙竟留个化身在宗门内,自身却不知身在何处时,更觉抓住了对方把柄。
只可惜她不知对方去了何处,不过,她门下弟子不说上千也有数百,有什么值得她亲自去做?必然是不可告人之事。
姜乌鹊心生疑窦,可又不知去和谁说。她生性不羁,从不与人结契,碰着个看得上眼的便不介意与对方云雨一番,是以门内不少长老都与其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而秋枫雪生父,则是门内一擅长御水功法的长老,名误春。
误春同她不一样,眼线众多,更是有一弟子执掌一洲,年年都能奉上不少人事。
姜乌鹊先前与误春闹了些不愉快,盛怒之下更是发下誓言,不会再踏进他的山头半步。这会儿要找他,心里发虚一会儿,很快又抛开,她只发誓自己不能踏进对方山门,又没说不能约他出来。这么一想,姜乌鹊便很理直气壮地与对方传了个口信。
误春姓氏不详,道号和光。和其他身后关系繁复又旁根错节的长老一比,简直是孤家寡人,但他大器晚成,硬生生凭自身修炼出一身修为,又立下大功,得以进内门,在主宗拥有属于自己的山头。
他本不近女色,进内门后,一心广纳门徒,潜心修炼,偏偏姜乌鹊喜他貌美,几次三番找上门,被拒后不气馁,又隐去修为假做小弟子拜进他门下,日日与他相对,方才打动了和光长老铁石心肠。
谁知道他竟是动真格的,还想要结道侣。
姜乌鹊哪里想要道侣,玩腻了你侬我侬那一套后,看对方似乎真交付了真心,厌烦之余,又觉得对方那张美人面可怜又可爱,便情愿怀了对方的一胎。双方要好一阵后,她又觉无趣,看上了别的仙君,这才叫两人彻底决裂。
姜乌鹊没想将女儿交给对方,对外只道这女儿生父不详,心里多少知道自己有些不厚道,便按着误春的名字,给女儿起名秋枫雪。
姜乌鹊抚摸着红色袖袍,心里等得有些不耐,又过了一刻钟,才有童儿击掌相传,原是有贵人来到。
童儿拉开门,和光长老面色冷漠阴郁,正站在门口。
姜乌鹊看他那张脸即便生气也惹人爱,她修为极高,自然不觉得对方摆出一副能吓哭小弟子的脸色有什么可怕,心情也好了几分,笑道:“说起来,咱俩也许久没碰面了,怎的杵在门口不进来?倒像是存心避着我似的。”
和光长老冷笑:“赤练仙子不明白?”
他一扫屋内,眉头皱得更紧:“小雪呢?”
姜乌鹊这才想起,自己借着小雪想见父亲的名头才把他约出来,轻咳一声:“何必着急,我要与你说的事,正和小雪有关。”
误春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姜乌鹊开门见山道:“你可知,我弟弟的好师侄近日悄悄离宗了?”
误春颦眉:“所为何事?”
姜乌鹊笑道:“正是因为不知何事,所以才叫了你来。现如今天底下不太平,正是内忧外患时,她本该镇守太虚门,却不知去了哪里,你想想,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她一个人瞒着大家才能做的?”
误春皱眉,显然也想到了不太好的地方。
“依我看,她倒有可能是为了她那徒儿。”姜乌鹊说,“先前有巫族现世,来南洲杀了不少百姓,闹得满城风雨。她却连处死那几个巫族也要小心翼翼瞒着不给外人知道,何尝不是在给她那徒儿回宗留后路?若不是我问过顾休,恐怕也要被她瞒了去。”
“我料想,她必是知道了和她那巫族徒儿有关的事,这才匆忙赶过去。”
这就说得通了。
姜乌鹊知道,误春为人板正,同骆不寻一系交好,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她满意地看到误春眉头微微皱起。
“即便如此,她也是宗主钦定的下一任人选。”误春道。
姜乌鹊收起了笑容。
“那不过是因为占星术在门内无人修炼而已。”
预言、占星、卜算一门玄之又玄。别的功法都是先练基础,或淬炼肉.身,或打通经脉,即便天赋差些总也能入门,宗内延寿丹药不算稀缺,慢慢修行总能学个差不离。唯独那一门功法,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开头学不会,便是给个几百年也学不会。对天赋要求极高,又不如炼丹绘符布阵等回报来的快,也不如剑术炼体等能护身,自然无人修行。
万鹤笙能将这门功法传承下去,所以姜月明才选择了她。
误春沉默良久,道:“不论如何,我信宗主的选择。”
姜乌鹊收敛了怒容,柔声道:“那你不为小雪考虑么?小雪生性单纯,若你我不护着她,又指望她护着么?”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有小雪这一个女儿,她身上有你的血脉。”
误春低声道:“万师侄并非那种人。”
“是,她的确为人公正,可我弟弟已经预言了,天下将乱,你以为只是和凡人打打仗那样可笑的三两年么?大战来临时,以小雪的修为,宗门要不要派她出战?她又能不能拒绝?”姜乌鹊柔声道,“她那样单纯,不懂得拒绝人,若宗门内传下什么命令,要她死守城池,她必定会守到最后一滴血流干。”
误春的手猛地绷紧,似乎看到了她说的这一幕。
“她如果当了宗主就不一样了,小雪性格良善,处事自然公正,若是有人诓骗她,也有我们俩看着。况且……”她笑了笑,“我并非信不过万师侄,相反,正是因为我信她。从前她待虞知微便是如此,换了小雪也一样,她定然会全心辅佐小雪,不让她出事。”
误春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本就雪白的面孔更白:“你,你叫我想想……”
“是该好好想想,你想多久都可以。”姜乌鹊笑意盈盈替他斟一杯茶,指尖抚过对方肤白如雪的手背,又轻巧握住,误春如触电般猛地甩开,却撞进对方情意绵绵的眼里。
姜乌鹊嘴里说着正事儿,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忽地,他们窗外传来凡人喧闹声,紧接着,一阵又一阵钟声敲响。
共九九百十一声钟响,在每一座城池上空响起,姜乌鹊听完了,笑道:“这是人皇殁了呢。”
南洲偏北,巍峨皇宫上下已是满宫素裹。后妃、大臣们聚首,哀痛之余,他们更担忧另一件事。
人皇从前立了太子,只可惜太子病弱,撒手去了,也没留下子嗣。后宫这么多年更是无一所出,这些也就罢了,长成的皇子、皇女跟遭了诅咒似的通通早亡,轩辕家后继无人。
他们也不知仙长们为何留着皇室,但他们不敢随意抱来旁支血脉继任,以免惹仙长不快,随手取缔了轩辕家的皇族地位。
焦急中,有人忽然提出一个提议。
“多年前,不是有个轩辕家嫡系血脉的女儿,进了太虚门修行吗?”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凡间线开启~
第68章 ·
灵谷。
正是玉仙花盛放季, 这种花儿娇贵纯净,碰不得灵力,否则极容易被灵力中的其他属性灌输得药力庞杂。每到这个时候, 总是由轩辕姬带着弟子们亲手灌溉。
轩辕姬手上稳稳当当,即便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丝毫不乱。一众定力差点儿的弟子们时不时觑她一眼, 想问又不敢问。
啧, 定力不够。
轩辕姬将最后一滴琼露点进玉仙花花蕊, 再看他们,余光正扫到其中一人点错了琼露,微微一笑, 把所有人全都叫了出来。
“方才你们在想什么?”黑白团子啃着翠竹跑到轩辕姬腿上,后者把它抱起,柔声问。
一众小弟子列队整整齐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回答。
“进灵谷前,大家都被长老调.教过,知道药物一事最需精确,容不得一点差错。玉仙花花期短,又珍贵无比, 坏了一株都是大事。怎么,竟还有人静不下心?”
她的口吻淡淡, 并不很严厉,却听得一众弟子满头大汗。其中几个明白自己疏忽间犯了什么错,腿一软,已经跪下做了个认错的姿态:“求杜蘅长老宽恕, 我等再也不敢了。”
其他人也忙不迭跟着下跪,汗如雨下。
“求师姐宽恕。”
“求长老开恩, 我等再不敢犯错……”
轩辕姬却只淡淡微笑,指尖在那黑白小兽的皮毛上抚过,揉捏两下,等求饶的声音小了,她才说:“怎么都一个劲在求我开恩?自个儿犯的错,应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来教导吗?”
望着那些人惶恐不安的眼神,轩辕姬面色平静,好似一切都入不得她眼。
这回,那些还跪着的弟子们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缃灵真人脾气极好,除草药外万事不挂心,可灵谷专掌药材,油水极多。若不是她收了个手段强势的轩辕姬为徒,不动声色间把灵谷重新整治了一番,恐怕缃灵长老的位置也坐不得那么稳当。
是他们,近些日子看杜蘅长老愈发温和,才渐渐敢在她面前造次了。
日渐西沉。
轩辕姬身前的众人仍旧跪得整齐。
都有灵力护身,院子里土地平坦柔软,加上太虚门规矩极严,小弟子们跪习惯了,这倒不算太折磨人,只是他们再不敢交头接耳,拿眼神去瞥杜蘅长老。
黑白小兽在轩辕姬怀里打个哈欠,团成团睡去。轩辕姬这才用术法将它送进竹林里,笑道:“行了,都起来吧。”她虽然看上去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好像我不容人似的。”
弟子们连忙恭维。“怎会如此,师姐宽宏大量。”
“以我等犯下的错误,本该去刑事堂的,多谢师姐体贴。”
轩辕姬:“知道便好,明日卯时,一个都不许迟到。”
“是!”
几百号人悄无声息地退下,直到出了这座峰才敢说话,他们也不敢讨论师姐,只能说点别的事。
轩辕姬回了主殿,缃灵早就在等她了,见她过来,笑道:“徒儿刚才好大的威风,我都不敢过去了。”
轩辕姬这才笑出声:“师父又不是没见过,我还在等着师父来把阿布抱走,可等了半天,师父也没来。”
阿布正是那食铁兽的小名,大名让它自个儿灵智开了再取。
缃灵摆摆手:“我可不敢去,一去了他们肯定又找我求情,你处置就好。”
轩辕姬不免感动:“是师父体恤徒儿。”
缃灵看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直接问道:“关于人皇一事,你怎么想的?”
传闻中,人间皇族没落,唯独轩辕氏身负上古开天神血脉,为太虚门保留,奉为凡间人皇。
太虚门弟子们也奇怪,但这条律令依旧沿袭下来。皇族不得私自修炼,无人间掌事权,也无军队,但各州各城池每年都需奉一定岁入以供皇族享用,形同税收。若遇劫难,太虚门还会派人去支援。可以说,和仙门比,皇室不值一提,但在凡间,皇室仍旧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逝去不久的人皇并非轩辕姬生父,按辈分该算她叔叔。
轩辕姬生父多病又多情,她的母妃只会在宫中落泪,后来将她伪装成旁支女,让来送岁入的仙门弟子看了,都道她天赋异禀,她的母妃狠下心,托了娘家求个登山名额,掩去人皇之女的身份,这才让她成功拜入山门,得以修仙。
就在她拜进太虚门后不久,皇父去世,皇父将皇位传给了亲弟,叔父不敢对她母妃怠慢,好好供养,又过了十几年,她的母妃也去世了,她便再没理会过凡尘事。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太虚门要留着皇室。这个问题被人探讨过千百次,可她一次都不敢问。
轩辕姬伏在缃灵膝上,和缃灵真人比起来,她身量修长,再做出小儿姿态已经有些不太合适,可她依旧像初见时那般,轻轻地问:“师父希望我怎么想呢?”
她注视着缃灵真人纯净的眼睛,有些哀伤:“师父想要我走吗?”
缃灵:“当然不想。”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只是,宗门内可能会希望你去。”
轩辕姬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若真是宗门内的要求,蘅儿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