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野——东方玉如意
时间:2021-12-08 09:43:32

  管家着实吃惊不小,赶忙跳下马来。因太过着急,被马鞍绊住,险些滚落马背。他一个箭步冲到官轿旁边,把侧面的轿帘挑开一条缝,对着里面低声道:“大人,您瞧瞧原告被告。”
  官轿正前方的轿帘轻轻开了一条缝,很快人们发现轿帘颤抖起来。紧跟着轿帘落了下去,官轿之中沉默不语。
  蝉娘有点着急,怕这些人走了,自己和干女儿要被边野变本加厉地暴揍一顿。便着急喊道:“大人,我们所言非虚,绝不是造谣生事。这丫头的娘我认得,是虚谷书院的曹绵娘,当年她勾引李公子……”
  “住口!”官轿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幽州司马以为大人烦躁了,便再一次发话。“来人,把这些人拖下去,不要耽误行程。”
  “慢着,”官轿之中再次传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颤抖,完全不似大人平日的沉稳,令幽州司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百姓之事无小事,本官今日要亲审此案,只是挡住去路多有不便。征集附近民宅,把原告被告带进去,清理闲杂人等。”
  幽州司马一愣,虽不太明白大人为何要这样做,却还是迅速照办。把原告被告带进了距离最近的江南小馆,其他人都被清理出去。衙役们将此处团团围住,不允许旁人靠近。
  管家挑起轿帘,幽州刺史李坤沉着脸走了出来。上台阶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若非管家及时扶住,险些摔倒。走到门口时,他低声道:“去把原告眼睛蒙上。”
  “是。”管家会意,找来布条蒙住了蝉娘和夜幽香的眼睛,这才请大人入内。
  李坤深深吸了一口气,背着手走进江南小馆,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阿竹。
  他迈步朝阿竹走了过去,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伸出颤抖的手把阿竹扶起来。“孩子,你……起来吧。”
  阿竹怯怯地抬头看向这位高官,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宽容。却见他眼神灼热,似有万语千言,令阿竹心中惶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朝边野身后躲。
  李坤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失态了,垂眸看向边野!“你也起来吧,本官记得你,你是赵北村的里正,在幽州卖过螃蟹的。”
  “是。”边野皱着眉头起身,乡间小民面对高官,自然心中恐惧。可他今天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护住阿竹。他已经把夏春城来那天的经过仔细回想了一遍,猜想是当时夜幽香还没有走,偷听到了谈话的过程,才会知晓这个秘密。
  在高官面前说谎是有罪的,边野把心一横,就算有罪也绝不能承认阿竹的身世,不能让她从此以后遭受众人非议。
  管家搬来椅子摆在正中,李坤缓缓落座,开始审案。不敢再盯着阿竹看,他的目光扫过夜幽香,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子自己并未见过。而跪在她旁边的蝉娘却有几分眼熟,尤其是她下巴上那一颗明显的黑痣。似乎小时候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但此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
  “原告何人,报上名来。”李坤发话。
  蝉娘此刻心如乱麻,从没听说过审案还要蒙住眼睛的。她不知道这位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不论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只要大人能信了自己的话,认为边野狭私报复,这事儿就好办了。
  “大人,民妇魏蝉,祖籍幽州,与这丫头的母亲是邻居。民妇以贩卖香料为生,做的是正经生意。本想来这赵北村开间铺子,却因为我了解这丫头的身世,遭赵北村里正挟私报复,带着几个小伙子一起打我们。您瞧瞧我脸上的伤,便是物证。”
  李坤带着怒气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红肿,心中暗暗觉得真是打得轻了。这人的名字叫魏蝉。让他稍微有了一点点印象,虚谷书院旁边的胡同里,似乎有一人家姓魏。
  “你说知道这姑娘的身世,那你仔细讲讲,为何他们要因此杀你?只需说清缘由,不可贬损他人。”李坤冷冷发话。
  “大人,实不相瞒,这个叫阿竹的姑娘从不曾见过她的生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我知道,就是当年幽州首富的儿子李逸之。”蝉娘洋洋得意的说道。
  李坤双手下意识地用力,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
  边野在一旁着急辩解:“大人,您不要听她胡说。我未婚妻阿竹姓夏,叫夏文竹,与那什么李易之并无牵扯。”
  李坤抬头看向阿竹,颤声问道:“你叫文竹?”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阿竹吓得缩头躲在边野背后,低声道:“是。”
  李坤转回头来看向蝉娘:“原告把话说清楚,你如何知晓他的生父是李……李逸之的?”
  蝉娘愈发得意:“大人,此事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详情。当年绵娘子行走在书院之中,被众多书生追捧,可她心仪之人却只有那李公子,这一点逃不过我的眼睛。李公子家财万贯,又是家中独子,人长得俊逸,书读得也好,哪个姑娘不喜欢呢?只是喜欢归喜欢,却只有曹绵娘做出了那等下作之事。”
  李坤转头看了一眼管家,管家马上走上前去,狠狠甩了魏蝉两个耳光。“啪!”“啪!”两记响亮的声音,打蒙了魏蝉,也令在场的人为之一抖。
  “大人已经交代,只需陈述经过,不准有污言秽语。”
  魏蝉疼得脸都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是,是,大人读圣贤书,岂能污了耳朵。当时,当时绵娘子突然在幽州消失,曹公突发疾病,卧病在床,李公子金榜高中归来大闹书院。这些旁人或许不知情,但我家就在书院旁边,却还是能听到些风声的。后来李家老太太以死相逼,逼迫孙儿娶了望京县令之女,十里红妆进幽州。”
  李坤的眸光浑浊起来,遥遥地望向窗口,似乎透过紧闭的门窗,能看到千万里之外的回忆。
  “本官也是幽州人,当年幽州发生的这些事……曹公去世众人皆知,李家成亲也是众人皆知,但绵娘子突然离家却鲜少有人知道。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把这三件事串到一起臆想出来的过程吧,有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文竹姑娘是李家的孩子?”李坤眉头紧皱,双唇颤抖。
 
 
第74章 .  真相大白   你姓李,叫李文竹,是李家的……
  “大人, 我曾问过这个丫头生辰。她生于辛丑年,属牛。我记得当年绵娘子离开不久,曹公便暴病而亡,而曹旭家的女儿也出生了, 那年就是辛丑年。可见绵娘子离开时已然身怀六甲, 并非以黄花闺女的身份出嫁, 而是不知被送到哪里躲起来生孩子去了。”
  李坤紧抿双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魏蝉蒙了眼睛, 此刻怕是早已发现异常之处。
  回想起当年之事, 魏蝉也是愈发气愤。当年自己被狠心的爹卖进品香阁,本以为学好制香的手艺就能有口饭吃,却没想到那里真正做的是皮肉生意。
  起初魏蝉抵死不从, 伺机逃脱。不敢逃回自己家中, 就去书院找绵娘子。趁绵娘子不备,溜进了李公子的房间, 点燃了自己特意偷来的最强效燃情香。此香霸道无比, 无论男女闻之皆不可控,唯有抵死缠绵。
  魏蝉知道, 以自己这样的出身,能进李家做妾便是最好的归宿。当时即将开始秋闱, 若在此刻被李公子破了身,只要自己找到李家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定会做主将人留下。绝不肯在她孙儿金榜题名之刻,闹出人命官司来,于是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便妥妥的了。
  她在屋中躲藏良久,直到李公子回房喝了一盏茶之后,料想那香料已然发挥作用, 她才敢从帷幔后面走出来,厚着脸皮朝李公子身上扑。却没想到被他无情地丢出屋外,被暴雨瞬间淋透。
  她咬牙躲到树丛后,想等过些时辰药效发挥的更浓烈时再进去,却没想到此刻绵娘子来给师兄送姜汤驱寒。
  只是这姜汤一送许久没有出来,魏禅在暴雨中昏迷过去。
  那一夜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至今仍记得,第二日父亲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自己扔回品香阁的模样。当晚,干娘不顾自己高烧未退,硬是强行把她塞给了客人,卖了个好价钱。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绵娘子。
  此刻想起来,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己点起了燃情香,绵娘子鸠占鹊巢,与那人见人爱的李公子成了好事,还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哼!人生啊,何其讽刺。绵娘子,你想不到吧?因果轮回,此刻你女儿落进我手里了。我定要让她身败名裂,无法成就好姻缘。
  此刻,李坤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暴雨中那凌乱的一个晚上,他始终有些许想不通之处。绵娘子送来的姜汤肯定不会有问题,可那晚的虎狼之情很不正常,极有可能是中了虎狼之药。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喝的那碗茶里被下了药,可那晚绵娘子也十分热烈,让他根本把持不住。
  而绵娘子并未喝屋里的茶。
  垂眸沉思良久,李坤突然抬起头来看向边野。“你刚才说过什么?他们是以卖香料为名行暗娼之事,莫非那香料有问题?”
  边野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刺史大人的脸色,因他表情太过复杂,才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惹怒了他,让敌人得逞。此刻见他问话,赶忙答道:“是,大人,他们的香料我领教过。只需片刻工夫就能把人迷的……神智模糊,气血翻腾。若非当日我早有提防,让两个兄弟在门口守着,只怕早已着了他们的道。”
  李坤的脸色由红转青,从神色复杂到极为愤怒,再次看向魏蝉,他忽然想起来为何会对她下巴上的黑痣有印象。出事的那个晚上,绵娘子进门之前,有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那人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一边扯衣裳一边朝自己身上扑,当时虽然感觉浑身燥热,却还是把她扔了出去。没过一会儿,绵娘子就进来了,二人一起喝了热乎乎的姜汤,然后糊里糊涂地情不自禁……
  当时似乎确有一种甜甜的香气,本以为那时绵娘子身上的味道,如今看来竟是中了别人的迷香。
  一贯温文尔雅的男人,发起火来也是十分吓人的。
  他“啪”地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得一抖。起身径直上前,狠狠一脚踹在魏蝉肩膀上,立时卸了一只胳膊。“恶毒的女人,你毁了绵娘子一辈子,你让阿竹从小没有见过父亲,你说,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在书院里点上催情香,为什么?”
  魏蝉肩上剧痛,脑海中一片懵。
  见她不做声,管家抢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啪啪啪地扇起耳光,“还犹豫什么,快说。”
  “我说……我说。”魏蝉根本来不及想官老爷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都是血腥味时,她只觉得生不如死,不如赶快招供。“当年,当年我爹把我卖进品香阁,我以为是做香料的,进去后才知道是暗窑子,我不想留在那,可是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李公子是幽州首富独子,人又年轻俊逸,若在秋闱前与他成了好事,我就可以进李家做妾。我别无他法,只能骗绵娘子带我进书院,套出李公子的住处。我是点了最霸道的香,活神仙也克制不住的。可是他竟把我扔了出来,大人,我什么都没得到呀。是那绵娘子得了好处,占了便宜……”
  阿竹终于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正打在魏蝉额角,立刻碎裂,在脸上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门外忽然响起嘈杂声,管家开门问道:“何事喧哗?打扰大人审案。”
  幽州司马答道:“有一个自称叫曹旭的男子,要硬闯进去见李刺史。”
  李坤铁青着脸发话:“把这两个女人掌嘴一百,关进幽州大牢等候发落。单独关押,堵上嘴不准她们胡言乱语。让曹旭进来吧。”
  众人赶忙照办,带走了两个女人,屋里安静下来。曹旭进门,与李坤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旧人重逢,自然想起诸多前尘往事,李坤红着眼睛哽咽道:“沛然兄,你们瞒得我好苦啊!我的女儿,十六年不曾见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你告诉我绵娘子去了江南,我在江南苦苦寻觅十六年,一直没有找到。可是我们的女儿,她就在你身边,你却没有告诉我半个字。沛然兄,你好狠的心呀!”
  李坤激动落泪,痛哭失声,转回身来走到阿竹面前,颤声道:“孩子,你姓李,你应该叫李文竹,文竹这个名字就是你娘为了爹爹给你起的。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阿竹虽然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感受到什么,可是李坤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不,不会的,我的名字叫阿竹,是因为夏天茶山上的竹林正对着家门口。”
  李坤摇头:“不是,你的名字是文竹。你知道吗?当年爹娘的定情信物就是一株文竹啊!”
  亲爹突然出现在眼前,阿竹自然难以接受,面对步步靠近的男人,她慌乱地躲到边野背后,不想面对他。
  李坤叹了口气,轻声道:“孩子,我不逼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咱们不急,慢慢来,我会用后半生好好补偿你们。”他缓缓转过身来,走向曹旭:“绵娘子呢?”
  曹旭摇头:“她不在这里,她们母女俩确实一直在江南。去年立夏,阿竹才来到北方。是因为他们居住的茶香镇遭了水灾,绵娘被大水冲走了,叮嘱阿竹来赵北村投奔舅舅。”
  “去找呀,你有没有去找她?既然是在茶香镇,就在附近仔细找,一定能找到的。”李坤激动地揪住曹旭。
  曹旭一把推开他:“你冷静点吧,若是她还活着,肯定来赵北村和女儿团聚,漫无目的地去找能找到吗?”
  “我去找,我一定要找到她,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我们会重逢的。她肯定还活着,我们都没来得及告别,她怎么会抛下我们父女离去,我现在就去找。”李坤一边说着就要出门,被曹旭一把拽了回来,跌坐在椅子上。
  曹旭气地大吼:“李逸之,你如今是幽州刺史,已经做了这么大的官,怎么还这样孩子气。你可以派人去找,我不拦着,但是你若擅离职守,因此锒铛入狱。绵娘回来之后听说,定要日日以泪洗面,她已经因为你痛苦半生,我不想她后半生还要受你连累。”
  李坤抬手扶额,泪如雨下:“我这一生,无论官位高低,都没有意义。我害了最心爱的姑娘,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我……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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