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间铺面让万凌云先挑,他自然选了距离边野家新房最近的两间。这是最好的位置,靠近客栈和江南小馆。来往的客商在这里歇脚,免不了要在堤上转转,很快就能发现他这两间铺子。
万事俱备,却还没想好铺子要卖什么。边野叫来万凌云正要商量,却见孙氏满脸笑容的捧来一张收据。
“这是你爹年前在幽州的永丰杂货铺寄卖的皮子,足有一百多件呢。这事儿旁人不知道,咱们县城里的人就算能来抢咱们家,却也不敢去幽州抢人家。边野你带着凌云去吧,把卖了的结算一下,没卖的拉回来咱们自己卖。”孙氏美滋滋说道。
边野不经失笑:“没想到呀,舅母还藏着这一手呢。”
孙氏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瘦死的骆驼终究还是有几根毛的,之前没有去拿,是因为怕被人抢走,再说拿回来也没地方卖。如今既然咱们自己有铺子了,自然是拿回来自己卖更划算些。”
边野点头:“好,既然有现成的货物,那咱们就都省心了。这些舅舅已付过本钱,如今卖一件赚一件,就算起初生意少,也不至于特别艰难。”
次日天还没亮,兄弟俩就赶上马车直奔幽州。找到永丰杂货铺时,是早饭后刚刚开门不久的时候,顾客寥寥无几。哥俩特意早去早回,是因为不想回去的时候,拉着一车皮子赶夜路。纵使幽州治安良好,可这一车皮子值不少钱呢,就怕出点什么意外。
边野想锻炼万凌云的办事能力,把马车拴在门口之后,特意跟在他身后不说话,让他去办这件事。
万凌云已然脱下幽州官学的学子服,换上一件稍显稳重的靛青色长袍。进门之后,便朝柜台后面站着的短须中年男人行了个礼。“敢问您可是北本店的掌柜?”
薄展柜停下扒拉算盘的手,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拘谨的年轻人。“公子要买点什么呀?”
万凌云回头看了一眼表哥,边野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朝他点了下头,帮他鼓劲儿。
“掌柜的,我是安平县万有度的儿子万凌云,年前我爹在这儿寄卖了一车皮货,我来跟你结算。”把这段话说了出来,万凌云暗暗松了口气。
掌柜的上下打量万凌云,好一会儿才说到:“我不认识什么万有度,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万凌云一愣,刚刚在路上打听位置的时候。只要提起永丰杂货铺,都指向这边。按理说不会有几个同名的吧?
万凌云从怀中掏出收据,展开递给掌柜的。“您瞧这上面盖着永丰杂货铺的印章,还有您的名字和手印。”
掌柜的拿过来瞧了瞧,笑了,一指旁边的伙计:“小六子。”
正在擦瓷器的少年郎回过头来:“沈掌柜,您叫我。”
“小心点儿,瓷器娇气,别打碎了。”
“好勒,您放心,我仔细着呢。”
掌柜的回过头来看向万凌云:“你听见了吧,鄙人姓沈,不姓韩,你这收据上的名字明明姓韩,韩字跟沈字差别还是很大的,你休要骗我,这混不过去的。”
万凌云一愣,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把收据拿回来仔细瞧,上面签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因太过潦草不太好辨认,看上去应该是韩西分。
“这……这幽州城里,还有别的永丰杂货铺吗?”
掌柜的摇摇头:“我们这铺子周边肯定没有,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不在这几条最繁华的街上,藏在某个小巷子里也是有可能的。”
万凌云手足无措,拿着收据转回身来找表哥。“哥,这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边野皱着眉头,正在快速的思索。在店里四下一望,果然找到了两个柜台专门摆着皮货在卖。“凌云,你可见过舅舅从北方运回来的皮子,是这些吗?”
万凌云顺着边野的眸光看了过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前一直在官学读书,并不曾参与家里的生意,父亲运回来的皮子,我根本就没见过。”
掌柜的唇角微微翘起,手上的算盘继续啪啪的打了起来,不再理会他们俩。
边野瞧着他的模样,直觉上就应该是这家铺子,舅舅拉了一车的皮货,不可能寄存到一个不起眼的旮旯里的小店去。来幽州多次,要买什么东西都是在这几条街上购买。哪有听说在某个角落里,藏着什么店铺呢?
“掌柜的,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两个掌柜?或者说您是新来的?”边野不死心的问道。
掌柜的连头都没抬,懒散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这儿只有我一个掌柜,我已经在这儿干了五年了,从来没换过人。”
万凌云追问道:“你们这儿的伙计呢,伙计有没有叫韩西分的?”
掌柜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了几分凌厉。“我这儿忙着呢,你们不要在这添乱了,我们这儿的伙计没有一个姓韩,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边野和万凌云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还想再多问几句,却被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推了出来。
第91章 . 秘密难言 不知道岳母会怎么想,会不会……
边野恼了, 把脸一沉,大吼一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这么着急赶我们走,莫不是想把寄存的东西私吞了吧?我倒要请街坊邻居们来评评理, 瞧瞧这印信名字究竟是谁的?”
边野心中猜测, 这掌柜的有八成是在说谎。可那收据上的签名实在潦草, 看不清楚。店里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们也不知道, 但是周边的几家邻居应该能知道。眼下只能借助旁人的力量, 来揭开这个谜底。
边野声音洪亮传出很远,不仅四周的邻居们听到了,街道拐角处经过的十几匹骏马上的人也听到了。
十几匹高头大马之上, 端坐着一群人。身着便装, 却面色严肃。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不是普通老百姓。
为首的正是幽州刺史李坤, 听到吵嚷声, 他勒住马缰转头望了一眼。吃惊的发现,那个被人推搡的高个子男人, 竟是自家姑爷。李坤立刻调转马头,打马朝这边过来, 后面的人见刺史大人过去查看,赶忙呼啦啦跟了过来。
“众位街坊, 你们帮忙给主持个公道。我舅舅年前在这家店里放了一车皮子寄卖,如今我表弟来结账,他们竟翻脸不认账,不承认收过这些皮子。我这里有签字画押的字据,请大家帮忙辨认辨认。”
边野把手中字据展开, 在众人面前展示。有人看过之后脸色一变,有人撵着胡子不说话,有个少年郎突然说了一句:“这的确不是沈掌柜的名字,这是……”
沈掌柜突然大喊一声:“各位可都看清楚了,那收据上的名字并非沈某人。若是大家非要帮着外乡人攀咬此事,以后咱们这街坊可就做不成了,免不了要伤了和气。”
“这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边野不搭理沈掌柜,只走到那少年郎身边问道。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似乎是那少年的长辈,朝着他头上啪地拍了一巴掌。“莫要胡说,这字迹写得如此潦草,我都看不出来,你能看出来?”
少年一缩脖子,揉着脑袋摇摇头:“我也看不清,就是瞎猜的。”
边野一看就明白这其中有猫腻,那少年郎定是看出来了,此刻却不敢多说,怕得罪永丰杂货铺。
万凌云上前深施一礼:“老丈、小兄弟,如今我家遭逢变故,父亲生死未卜,只有要回这一车皮子才能养活家中母亲和妹妹。若你们能认出画押这人,哪怕只是猜出也好,烦请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白胡子老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拉着自家孙子转身就走。“我们确实看不出,二位另请高明吧。”
“拿过来我瞧瞧。”声音不大,却暗含不容反驳的威严。
众人寻着声音回头,这才发现青石板路上有十几匹高头大马停住,马上的人一脸严肃的望着这边。
边野转头一瞧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刻会遇到岳父大人,着实有些尴尬。
荆捕头见边野没动,立刻翻身下马,出示了捕头令牌。从他手中拿过收据,恭敬地呈给李坤。
万凌云也看见刺史大人了,赶忙紧走两步来到马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拜见刺史大人,请您为小人主持公道。”
李坤纳闷问道:“你不在官学读书,怎么跑来这里与商户纠缠?”
万凌云赶忙答道:“回禀大人,我家中遭遇变故,父亲去北境做生意遭遇战乱,生死未卜,债主登门把家中哄抢一空。眼下我已读不起书了,唯有要回这一车皮子才能养活一家老小。凌云愧对大人栽培,枉费大人荐我去官学的一片苦心。”万凌云哽咽落泪,连连磕头。
边野跪在万凌云旁边:“拜见大人。”
李坤的眼光从收据上转移到边野身上。他说的是拜见大人而非拜见岳父,这让李坤略有不满。转而想想,幽州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个闺女,此刻他若说拜见岳父,确实也有些尴尬。“你们起来吧,本官自会为你们做主。”
“你瞧瞧这收据可是假的?”李坤转手把收据递给了身边负责管理商户的市丞。
这位市丞,是从钱粮师爷到司市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对幽州的商户了如指掌。
市丞刚刚接过收据,就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从永丰杂货铺里快步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大人,这是误会误会呀!我是永丰杂货铺的东家,年前我确实收了一车皮子。经手人是我,沈掌柜并不知情,刚刚我在后院招待客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刚刚有伙计来跟我报告,我才赶紧追出来。”
市丞已然看清了收据上的签字,没有搭理东家,转头向李坤汇报:“大人,这收据上的名字有些潦草,不过隐约也能看得出是薄粟。就是这个永丰杂货铺的东家,签字画押的收据应该不是假的,而且他现在也承认了。”
薄粟赶忙点头:“是是,大人,签字画押的就是我。我也承认收了人家一车皮子,这几个月卖了一些,我这就按约定的比例给人家付钱。剩下的皮子愿意寄卖就暂存店里,愿意拉走我就给人家退货。”
李坤冷笑一声:“你当本官这么好欺瞒吗?既然你是这家店铺的东家,你的字迹,掌柜的和伙计怎会认不出来?而且这收据上有你店铺的印章,他们分明是不想承认,想赖过去。而你一直就躲在暗中观察,对吧?见本官前来过问此事,你都没有主动站出来,而是收据到了市丞手里,你才不得不跑出来主动招认。定是因为市丞认识你,知道你是这家店铺的东家,我说的没错吧?”
市丞不敢隐瞒:“大人料事如神,这永丰杂货铺的纠纷不止一次了,东家和掌柜的我都认识。他们唬得了外乡人,唬不了我。大人一向清正严明!严查欺行霸市,想来是前几次罚的太轻,他才有胆子继续顶风作案。”
东家薄粟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大人饶了我吧,我不敢呀,并非故意欺行霸市,皆因有客人绊住了手脚,才没有及时出来澄清,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李坤没搭理他,转头对市丞说道:“这次巡查麦收你不必去了,留下妥善处理此事吧。按照收据上的数字、成色,把皮子一张不少的还给人家。但凡卖了的,该结账结账。办完此事之后查封永丰杂货铺,东家和掌柜的全都下狱,彻查每一笔账目,看看他们究竟坑了多少黑心钱,该返还返还,该罚没罚没。”
东家吓得体如筛糠,沈掌柜双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主动招认:“大人大人,我都招了。皮子是东家收的,收据是他签字画押的。也是他听说了万家的变故,知道当家的老爷不能活着回来了,家中只有一个没用的儿子,这才起了歹心,想把人家的货据为己有。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呀,是东家逼我这么做的。”
薄粟指着他骂道:“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吃了我家多少年的米,如今竟反咬一口。”
荆捕头招手喊过来两名捕快,命他们把二人带进屋中绑了。堵上嘴,莫在这里污大人的耳朵。
围观众人纷纷拍手称快,万凌云感激地连连作揖。
李坤的眸光停留在边野身上,终究忍不住问道:“那孩子……近来可好?”
边野明白,他想问的自然是阿竹,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回大人的话,她很好,请大人放心。”
李坤点点头,调转马头打算离开。边野心中十分纠结,岳母到来之事,李大人目前还不知道。若是将来知道了,会不会责怪自己今日不曾明言。可是若自己主动说了,又不知道岳母会怎么想,会不会生气?阿竹又是否高兴?
边野左右为难之际,高头大马已经出去了几步。情急之下,边野紧走两步追了上去:“大人,赵北村近来又有新变化。若您得了空,不妨过来瞧瞧。”
李坤勒住缰绳,转回头看向边野。“我知道了,等我把各县都转一转,巡查麦收过后,就去看她。”
一群人骑马离开,边野咀嚼着岳父大人的话,心想他可能误会了,他可能觉得是女儿盼着见他呢。并未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村里来了新人。
有了刺史大人的命令,万凌云要回一车皮子十分容易。这几个月一共卖了十几张,得了三十五两银子。剩下的皮子在市丞的监督下,一张不少的放在了马车上,拉了满满一车。
红日已升到中天,兄弟俩忙完这一切已然饥肠辘辘。为了赶路,他们不敢耽搁,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坐在马车上边走边吃。天黑之前,终于赶回了赵北村。
万凌云把三十五两银子摆在了孙氏面前:“娘,这些银子足够办婚礼、打柜台、置办物件了,钱就放我这儿吧,以后迎来送往的事情我来做。”
孙氏正要伸手拿银子,听儿子这么一说,两只手停在了半空。“以后你管钱呀,以前你从来没管过这些,你能行……”
没等孙氏说完,边野抢白道:“舅母,凌云刚开始可能不行。但是如果您不放手让他管,以后他就永远都不行。要想让他独当一面,您就得放开手。凌云能不能有出息,就看你了。”
孙氏讪讪地缩回双手:“我自然是希望他能成为家里顶梁柱的,好,从今往后我不管钱。我手里有你爹留下的家底儿,足够零用了。这三十五两银子就作为你娶媳妇开铺子的本金吧,只是皮子恐怕不好开张。以后你乐意进些别的货,我也不管。赚了钱我不要,赔了也没来找我哭。我只盼着你能有出息,顶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