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瑶碰着那小碗,小口小口抿下去,这奶里放了砂糖,喝起来甜滋滋的,几口便见了底。
云肆看着他唇角奶渍,贴近后便亲了口,惊的裴景瑶差点把手中的碗翻在床上,云肆失笑半响,才从他手中接过空碗。
“怎这般胆小,不闹你了,早些睡吧。”
帐内燃着昏黄烛火,云肆与裴景瑶躺在床上,他白日睡得太多,此刻躺了许久也没有睡意,反而胃中有些不舒服。
就在他小心翼翼想翻身之际,云肆的声音响在耳畔。
“睡不着便与我说会话吧,你初来北疆,可有哪些不习惯的地方?”
裴景瑶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压下胃中那不舒服的感觉,语气藏着几分欢喜,“北疆的风景极为壮丽,如诗如画一般,这是妻主的故乡,景瑶很喜欢这里。”
云肆浅笑半响,亦侧过身与裴景瑶对视,“你往后便要一直在北疆陪我,真不曾后悔?”
“不后悔。”
男人说罢面上便一红,他纠结半响,最终开口问道:“妻主白日在母王身前所说,父君当年期望的是何事?”
空气静默半响,云肆的指尖拨开男人的发丝,眼中暗藏几分不被察觉的怀念,她声音极轻,裴景瑶睁着眼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她道。
“我父君并非是北疆人,而是来自更边境的游牧民族,他在嫁给我母王前从未识过字,因此闹了许多笑话。旁人嘲笑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拿着书让我母王教他识字,那时他刚生下我。”
云肆顿了片刻,她看着男人如小鹿般漆黑清澈的眼眸,继续轻声道:“北疆与大梁不同,北疆除了王室,平民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我父君读了书后,一直很想让北疆百姓有机会读书。他到处宣扬读书的好处,更想在北疆创立许多学堂,可惜未等到他愿望实现,他便去了。”
裴景瑶鸦黑的睫毛一颤,指尖也不自觉绞紧被子,感受到他难过的情绪,云肆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
“你莫难过,这不是件易事,他努力了很多年也未被世人接受。”
裴景瑶撑起身子坐好,他神情前所未有般凝重看向云肆,语气极为郑重。
“父君所愿,景瑶会替他完成。”
云肆看着他这般动作,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她将滑落的被子盖在他肩后,亦轻轻开口道:“不止是你,我亦会同你一起完成他的心愿。”
这番谈话过后,云肆本欲哄着他睡觉,省的他胡思乱想整夜不睡,可正当她将男人腰肢揽过时,裴景瑶竟抬手捂住肚子,眉间也紧紧蹙起。
云肆立刻正了神色,凑到他身侧道:“怎么了?”
裴景瑶忍了许久,可那股反胃恶心的冲动一直未被压下,此刻更是难受得很,他小声说道:“妻主,我胃不舒服。”
他手上愈发用力按住自己的胃部,云肆见状立刻将他手拉开,他胃中翻涌难受,最后竟在云肆拿来床边的盆中吐了一遭。
云肆焦急大喊,“来人!叫大夫过来!”
他吐的难受,云肆在旁更是急的不行,满脸满心皆是担忧,她把裴景瑶垂下的发丝拢起,又一下下轻拍着男人单薄的背脊。
“乖,大夫马上来了。”
见云肆如此焦急,他接过云肆递来的温水漱口,随后抬头轻轻摇了摇,如今吐上一遭,他胃中已舒服很多,不必再叫大夫。
“妻主,我已好了。”
他极其微弱的声音被忽略,云肆见他不吐了后才松了口气,端着满是浊物的盆便要离去。裴景瑶面上立刻有些急,方才妻主未嫌弃自己吐的污秽,如今又怎么能让她为自己收拾。
裴景瑶拉住云肆的衣角便要爬起身,刚吐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妻主,脏,景瑶自己来便好。”
“你我妻夫,脏什么脏,若我连照顾自己的夫郎都不能,那还叫什么妻主。”
云肆话语藏着轻斥,裴景瑶听后却松开手,眉眼间皆是羞意,见云肆出了帐内。裴景瑶想起那羊肉的腥膻,心中忽而一动,他悄悄捂住小腹,一个念头在心中缓缓而起。
他莫不是怀了。
方才离去的云肆哪里想得到这些,她出去后便把那半夜从被窝爬起来的大夫揪进自己帐内,可怜老大夫年过半百,半夜还要跟着少主跑。
她看着帐内那男子身影,立刻俯身行礼,“老臣见过王君。”
裴景瑶看着花白头发的老人给自己行礼,嘴上连声道:“快快请起。”
云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为裴景瑶诊脉,在她道裴景瑶身子并无大碍后才放心下来,一直紧蹙的眉也松了些。
“既无大碍,又因何会吐,他许久未曾吐过。”
“王君晚间食了何物?”
还未等裴景瑶开口,云肆便抢先道:“吃了两口羊肉,一碗热粥,睡前喝了小半碗牛乳。”
大夫思索一瞬,眉间便露出了然之色,“那便是了,少主不知,有许多人体质的不适宜引用牛乳。何况王君来自大梁,饮食习惯更与我北疆人不同,牛乳与羊肉皆有腥膻,王君体质不佳,两者掺一起冲撞导致。”
她说罢垂头面对裴景瑶问道:“王君在大梁可有饮用牛乳的习惯?”
裴景瑶看了眼云肆那愈发沉重的面色,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不曾饮用过。”
“吐了便好了,老臣给王君写副方子调养些,王君怕是一时难以习惯北疆的饮食,这段时日还是吃清淡些好。”
待大夫离去后,裴景瑶小心伸出手牵住云肆的指尖,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侧坐下,又在下一瞬抬起云肆的手腕,自己则红着脸靠进她怀中。
“妻主莫要忧心,景瑶已经不难受了。”
裴景瑶垂眸看着云肆的掌心,自己则偷偷捂住小腹,眼底藏着难掩失落之色,原是自己多想,他只是单纯胃不舒服。
这两个月他总是要缠着云肆多来上几次,怎么这般都未怀上,莫非他真的怀不上……
云肆看着自己怀中的男人,眼中划过丝无奈,裴景瑶的安慰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她自责一般。
云肆抬手将他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发顶处,“是我不好,竟忘了不是人人都喝的惯牛乳的,这才惹得你吐上一遭。”
裴景瑶摇了摇头,发丝蹭的云肆有些痒意,“才非妻主不好,要怪也是怪我的胃,竟如此不争气。”
裴景瑶的话令云肆轻笑一声,看着对方一脸正色,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抬手替他轻轻揉着肚子。
云肆手心的暖意传到身上,裴景瑶身上很快便暖和起来,他半眯着眸子一副昏昏欲睡之景,手中竟还勾着云肆的指尖,睡着后仍不愿放手。
昨夜帐中之事很快便传到崖安耳中,他大清早便领着裴晓映赶去,看着坐在床侧的裴景瑶面色凝重,替他诊了两次脉,在确认无事后才放下心。
崖安摇头往外走,嘴中念念有词,“原来真是胃不舒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崖安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云肆,顺着把接下来的话说出,“以为他怀了呢,白高兴了。”
“往后莫在他面前提怀孕这事。”
云肆听罢眉头一皱,只轻飘飘扔下这句话便进了帐内,她看得出裴景瑶有多心急,床榻间总勾着她多来上几回,又偶尔会垂眸盯着小腹出神。
云肆好几次想出声打断,又都因为不忍心只得当做没看见。
屋内的裴景瑶正拉着映儿低语,裴晓映既认崖安为师,按理来说也是要时刻跟着他身侧的,崖安所住之地离王账极远,来回也要小半个时辰。
崖安此次带着他来除了来看裴景瑶以外,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去寻他的父亲,确认裴晓映的眼睛到底还能不能看见。
裴晓映从昨夜听说这回事后便极为紧张,即便他不说崖安也看得出来,但他又不能保证映儿的眼睛一定会好,只得叹了好几口气。
在她们起身去寻崖安父亲之时,才知晓崖安与映儿住的如此远的裴景瑶,眼中难免有些好奇,崖安撇了他一眼,幽幽开口。
“住得远清净,省得日日有人烦我。”
云肆看着明显茫然不解的裴景瑶,出声给他解释道:“番邦有位小世女心悦他,日日要上门提亲,他被烦的不行,索性搬离王帐,对外称他死了。”
云肆毫无感情的话语再配上崖安那羞恼的表情,裴景瑶很是不给面子的掩唇轻笑,就连裴晓映眉眼间也有些笑意。
崖安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他瞪着裴景瑶道:“笑什么笑,一点也不好笑……”
看着云肆冷眼甩来的眼刀,崖安很自觉的将下句话咽在嘴中,又轻拍了下眉眼弯弯的裴晓映,威胁他不许再笑,映儿眼中笑意消失,顿时变成茫然之色。
裴景瑶眼中仍有笑意,他看着崖安恼羞成怒的模样,又侧身去问云肆,“那位小世女竟然信了?”
“自是不信,可她来了也寻不到崖安,只得失落而归。”
云肆轻掐了掐裴景瑶的指尖,看着他道:“此事在北疆流传已广,你尽管笑,莫理会他。”
距离崖安父亲所在的还有一阵距离,裴景瑶轻依在云肆肩处,看向崖安的神色满是笑意,还有一些好奇之色。
崖安如今也有二十三岁,此般年龄放在大梁已算大龄,他为何一直不嫁。
裴景瑶轻轻开口问道:“崖安公子可有意中人?”
崖安闻言一愣,随后猛然开始摇头,连坐的都更往马车里去了些,“我已立誓终身不嫁,这辈子行医救人便是我的心愿,何况如今还多了个小徒弟承我衣钵,已够我余生忙碌。”
裴晓映听闻也跟着点了点头,“师父医术高明,映儿余生也只愿跟着师父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看着那妻夫俩看过来的眼神,崖安一拍额头,十分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再看向跟着捣乱的裴晓映,他都快急死了。
“我的小祖宗,你可莫再说了!你余生要是只跟着我行医,你哥与少主岂不是要我的命。”
裴景瑶默然半响,只看向裴晓映开口道:“等映儿眼睛好了,往后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便好,哥哥不会逼迫你什么。”
崖安盯着裴景瑶神色不明,倒是映儿浅浅点头一笑,眉目间有欣喜之色。
马车悠悠停下,一个中年男子早站在门口等候,他身后冒出一对少女少年,对着崖安做了鬼脸后便逃走。
崖家主君面色恭敬对云肆与裴景瑶行了一礼,再起身看向崖安的神色中带着怒气,碍于少主与王君在场,他不便发作,只侧身邀请一行人进屋。
屋内满是草药的香气,映儿吸了吸鼻子,很快便在其中问出几股自己闻过的味道。
“爹,这便是我的小徒弟,亦是王君的亲弟。”
“你倒是能耐,半年不回家,竟把王君的弟弟收了做徒弟。”
崖安他爹说罢瞪了眼自己的长子,又侧身拉过裴晓映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他屋子不大,人一多更显拥挤。
“少主与王君不必拘束,寻个地方坐便好。”
云肆微微一笑,“姑父不必多理会我们,看看映儿的眼睛能不能好才是要紧的。”
连姑父都叫上了,看来少主是真如传闻中所言,宠爱极了这位大梁郡主,为了他宁愿拒绝圣上亲弟,只为娶这位后封的郡主回来当王君。
王君受宠,弟弟自然也跟着受宠,他更是不敢马虎,面上的神色都凝重几分。
带细细查看过后,崖主君脸上的凝重不减反增,他蹙眉将手从男孩眼睑处移开,又转身看向门口处的三人。
裴景瑶见此呼吸一乱,莫非是不能治,他手中一动,云肆牵着他掌心的动作便重了几分。
崖安在旁更为紧张开口,“爹,能不能治?”
他爹闻言看都没看他,只恭敬对裴景瑶道:“王君放心,此是小疾,只需取蛇木草与藤根磨碎,外敷内服便好。只是此眼疾时间已久,治疗也需更多时间,我只能保他三月内可视物,但若想视力恢复如初,可能要花更久的时间。”
裴景瑶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映儿的表情也明显露出笑意,“能治便好,能治便好,不着急的,景瑶先谢过姑父愿意出手替映儿治疗。”
崖主君摆了摆手,“王君这话严重了,何谈谢不谢,济世救人是我本分之事。王君若是放心,便先把他留在我这一段时日。”
见映儿点头,裴景瑶也跟着点点头,秉着不白来的心思,云肆又让崖主君为裴景瑶诊察一番,裴景瑶身子并无大问题,只是他身子畏寒,崖主君便重新写副调养的方子。
云肆并未带他回去,而是径直朝王城街市上驶去,昨日回来的匆忙,她还未曾带裴景瑶好好逛一逛这王城之内。
第48章 . 北疆日常 她牵着男人的手……
她牵着男人的手缓缓走在街上, 裴景瑶则对这北疆风情的街市而好奇张望,王城闹市上亦如大梁一般热闹。
与大梁不同的是,这街上的商贩老板很多都是男子。
“北疆未对男子有居家不可出的约束, 这个时节女人们多半都去戈壁深处打猎,生意多半是男人在操持。”
裴景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们说的是正统官话, 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个正忙着擦桌子的男人狐疑看向她们, 下一秒便恍然大悟瞪大眼眸。
昨日少主带着宣和郡主策马而过的事已传遍王城, 云肆在王城内并不曾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此刻她一露面, 身侧还跟着个温润如玉般的男子, 便有几个人认出来。
“草民见过少主,见过郡主, 这是草民自己家里做的奶酪子,听说大梁没有, 王君且拿去尝尝。”
裴景瑶看着忽然跑到自己身前的男人,眉宇间有些茫然, 他操这一口并不熟练的官话, 口音语调皆有些怪异,但他说的极为认真, 神情更是凝重。
那被纸包着的奶酪子被塞进裴景瑶怀中,他愣了几秒看向云肆, 女人轻笑一声,“既然给你,你便拿着吧。”
“怎能白拿你的,我付你银两当我买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