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肆的手停在空中不上不下,她看着裴景瑶的身影怔愣半响,也起身跟着坐到他身旁,他只将头偏向另一方,下一秒云肆的身子便挨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怎哭的这般委屈。”
见裴景瑶不说话,云肆立刻认错道:“是为妻的错,我不该掐你,也不该说你叫的像小猫。”
裴景瑶深吸几口气忍住眼中酸涩,“不怪妻主,是景瑶自己的问题。”
云肆默然看了男人半响,心中也忽而明白他这莫名而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裴景瑶生长在京城整十八年,他所熟知的人物事皆发生在京城,如今跟她远嫁北疆,身侧除了映儿以外,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崖安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他性格跳脱异常,与裴景瑶这般细腻的性子说不上几句交心话。
他不愿同她说的事,纵然心中委屈也再无好友可诉说。
云肆将他手放于掌心,轻声开口道:“等往后有机会,我陪你再回大梁看看可好。”
裴景瑶闻言惊诧的抬起眸子,眼中的欣喜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摇了摇头,他不想让云肆担忧,纠结半响后便轻轻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
“妻主,我只是一时情绪难控,妻主不必为我忧虑,我虽对大梁有留恋之情,但也仅限于此。景瑶想跟妻主回北疆,想一生都随侍身侧,从妻主把我从巷子中带回时便想。”
裴景瑶抬眸认真看向云肆,嘴中一字一句道:“景瑶想了很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不应惹妻主担忧的。”
云肆把裴景瑶搂在怀里,这回男人没再挣扎,只乖乖任她揉着自己发丝。
“你随我远嫁北疆已够辛苦,你是我夫郎,是要和我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你可以和我闹脾气,可以任性使小性子,就是千万不要把事情都压在心里自己承受,好不好。”
见裴景瑶点头,云肆才松了口气,她一下下扶着裴景瑶的背脊,就和给小猫顺毛一样。
“北疆人也很好相处,你往后在北疆,也定然会交到朋友的。”
“可我来自大梁,北疆男子比我厉害的多,若他们不喜我怎么办。”
见裴景瑶真开始担忧起来,云肆不由失笑,“不会的,你也比他们厉害的多,你可以教他们刺绣、抚琴、书法,他们都会乐意学的。”
见小夫郎眼中仍有疑惑,云肆语气也认真起来,“为妻和你保证是真的,等北疆大梁的商队开通,集上热闹起来,大梁的习俗必然会传到北疆。”
裴景瑶看着云肆,眼中顿时了然,“还是妻主高瞻远瞩,景瑶竟没想到。”
小夫郎的夸赞令云肆心中舒坦许多,裴景瑶情绪虽已缓和,她却仍担忧他心间孤独,于是云肆将映儿换过去同裴景瑶同乘,自己则骑着乌巾不紧不慢走在马车前。
方才还在欢笑言语的水鱼林霜等人见少主过来,面上表情顿时严肃下来,目视前方表情一丝不苟。
云肆撇了几个女人一眼,“说笑什么呢,继续呀。”
飞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替云肆解释了水鱼等人的谈笑内容,看着水鱼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飞鹰笑的十分开心,眉眼间也都是喜色。
“这几个人胆子大的很,竟调笑少主会生女儿还是儿子。”
看着水鱼敢怒不敢言的瞪自己,飞鹰笑着摇了摇头,云肆则轻嗤一声。
“哪来的胆子,真是反了你们。”
她虽在骂,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斥责之意,许是因为回程北疆的缘故,主仆几人平日的严肃氛围也少了几分,云肆也能和她们在北疆一般玩笑几句。
水鱼立刻换上一副苦闷表情,“少主,水鱼冤呀!”
一旁林霜忍住笑意,给云肆解释了一遍原委。
“少主,是飞鹰姐方才说,她昨日收到家中来信,才知姐夫已有孕快八个月了,算算时间正好是来大梁前两个月。姐夫怕飞鹰姐分心一直瞒着,如今得了消息这才托人传信。若回去的快些,兴许还能赶上生产。”
林霜看向愁眉苦脸的水鱼,笑的毫不客气,“方才水鱼在猜姐夫腹中是女是男,也就跟着猜了下少主的第一个孩子会是女孩还是男孩。”
云肆眉头一挑,看向飞鹰说了句恭喜,她已有一长子,云肆也便祝她再得一女凑个好字。
“多谢少主祝贺,飞鹰替夫郎收下了。”
见众人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云肆也跟着露出丝笑意,她回身看着马车的方向。
“不论女孩男孩,我都一样喜欢。”
马车内听了女人们全程谈话的裴景瑶羞涩一笑,垂眸摸向自己的小腹,就好似那里已孕育了一个生命一样。
裴晓映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他伸出小手摸了摸裴景瑶的小腹,眨着那双大而无神的眸子轻声道:“哥哥若是生了小侄儿,映儿便能陪她一起玩了。”
裴景瑶被映儿话语说至一羞,他岔开话题轻声道:“多大了,还想着玩,崖安公子今日教你的功课复习了吗。”
提起这个,裴晓映面上满是欣然之色,“自是学了,映儿日日都背功课给师父听,师父还夸映儿聪慧呢。”
看着弟弟这般模样,他习惯性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发丝,却忽而发现以往坐着比他矮上一头的映儿,如今竟也到了他侧耳的高度。
看着裴晓映那出落的愈发惊艳的小脸,裴景瑶心中欣慰与担忧掺杂各半。
“哥哥知晓,我们映儿定然是最聪慧的,等我们映儿再长大些,眼疾好了后,也不知会迷了多少北疆女子的眼去。”
映儿闻言往自己哥哥怀中一钻,如小时候一般依偎在他身前,“才不要迷她们的眼,映儿只要跟着哥哥身旁。”
“你也快及笄了,往后可不能再同小孩子一般,等到了北疆,我不能日日都将你拴在身旁,你跟着崖安公子身边要乖巧懂事一些,知晓吗。”
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映儿乖巧点头,裴景瑶这才露出抹真心的笑意。
在第九日日暮之际,送亲之队行至函谷关。
第46章 . 回到北疆 北疆迎亲之队与……
北疆迎亲之队与大梁送亲之队在此关交接, 杜语策马来到云肆身旁,盯着云肆讶异的目光,杜语微微一笑将往后的打算全部告知。
“我已向圣上请命, 率全家牵至青州主城,往后余生皆驻守边境,若无要事, 绝不回朝。”
云肆眸中了然,她点头笑道:“原是如此, 早闻杜将军征战沙场真巾帼, 却不曾想治理边境也有一套。那往后北疆治理青州三城时, 若有不懂的地方去向杜将军讨教, 杜将军也要不吝赐教。”
“何谈治理, 北疆与大梁难得平定,你往后若有不懂之事只管问我, 于公来说我不应透漏,但于私来说, 你不止是北疆少主,更是我杜语的恩人。”
云肆痛快一笑, 脚下一夹马腹, 乌巾扬起马蹄便小跑而去,云肆的话也顺着传到杜语耳中。
“将军侠肝义胆, 等有机会定寻你讨教一番!”
杜语看着云肆一路策马行至马车旁,随后将宣和郡主抱于马上, 只消片刻时光,这两人一马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杜语失笑着摇摇头,随后回身喊道:“大梁送亲之队,整顿休息片刻, 随我归朝!”
云肆带着裴景瑶一路策马而行,这些日子男人日日坐在马车内,虽他嘴上不说,云肆也能看出他面上的疲色。而如今到了北疆的地盘,没理由再将他拘在这马车里。
裴景瑶身上裹着狐裘,他被云肆搂在怀中,睁着眼好奇的张望这关内风景。
北疆与大梁之景极为不同,函谷关内之景荒石居多,如今是冬日,地上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几乎是一片黑色石地,裴景瑶眼中全然是新奇之色。
云肆的话语响在男人耳畔,“如今北疆风寒,等过了前面的巨石像,有家驿站的汤饼极为好喝,我带你去暖暖身子。”
裴景瑶忍住凛冽寒风,强撑着开口问道:“何为巨石像?”
云肆将裴景瑶身上狐裘裹紧了些,她令乌巾的脚程放慢,“等等便知晓了,那处风景奇特,慕名参观之人很多。”
待乌巾悠悠停下脚步,裴景瑶也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的巨石,听着云肆为他讲这巨石像的传说,嘴中不由发出感叹之声。
身前的黑色石像高达二三十尺,形状奇特怪异,似牛非牛,它历经岁月沧桑,竟能在这石像上看出一种萧寂之感。
裴景瑶眨了眨眼,看着这石像道:“景瑶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石像,等到了北疆,妻主可否寻给我本记录北疆民俗传说的话本子,我亦想了解妻主幼时听过的志怪故事。”
云肆一笑,“自然可以,便是要我挨个讲给你都成。”
两人从石像处离去,她带着裴景瑶一路行到那处驿站,又利落将他从马上抱下,驿站店面不大,但胜在干净利落。
“两碗汤饼,再来壶酒。”
她将银两放于桌上,立刻便有小二笑着迎上来。
“好嘞,客官且等着就好。”
云肆牵着裴景瑶的手落座于店内,这家小店虽不大,但来往之客却不少,两人坐于店内一角,安静的听着店内之人讨论近来发生的大事。
一个体格健硕的女子豪迈饮下一壶酒,扯着嗓门同伙伴道:“听没听说,据说大梁的商队马上要进北疆了,划给咱北疆的青州三城也要开城门了,咱少主行事也真是干脆。”
“早听说了,你这消息比我还不灵通。”身旁女子嘲笑她一句,又赶至她发火前开口,“等青州三城开放了,我家的牛也能迁到大梁去卖喽,往后做生意也不用再跟做贼一样。”
“听说咱少主娶了个大梁郡主回来,带来了不少大梁的好玩意,我们北疆的好日子也要来喽!”
那女子放下酒壶,口中哼起古老的游牧小调,眉眼间皆是欣喜,她们是北疆的一支游牧民族,世代靠畜牧为生,大梁牛肉羊肉市价居高不下,可她们手中的牛羊在北疆却卖不出去。
如今大梁与北疆开通商贸往来,她们是能直接获益的第一批人。
两碗汤饼与一壶烈酒上桌,小二乐呵呵的看向桌上两人,“我看二位面生,可也是从大梁而来?”
见两人颔首承认,小二脸上笑容更浓。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晓!往后来关内的大梁人越来越多,我这小店也是时候扩大店面了。”
进见小二口中念念有词,云肆眼中亦欣慰,她此去大梁,便是为了改变她们的生活,裴景瑶见此小声开口。
“妻主是贤主,她们都很爱戴您。”
云肆只笑着摇摇头,她将桌上汤饼推到男人身前,“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这是北疆风味的汤饼,裴景瑶拿起筷子尝了口后,眸中神色惊喜,“此味道我从未吃过,很是新鲜可口。”
“喜欢便好,还怕你吃不惯北疆口味呢。”
见裴景瑶没有不适应,云肆才笑着将酒壶打开,她仅为裴景瑶倒了个杯底,看着男人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
“这可和大梁的桃花酒不同,你喝口便知晓。”
待看见男人被辣的蹙起整张小脸,云肆毫不客气笑出声,又连忙给他倒了口清茶缓辣。
“北疆无淡酒,你往后在外也莫要乱饮。”
裴景瑶被呛得眼眶泛红,他将那空酒杯推远,才点点头说再也不喝了。
夜幕降临后,裴景瑶抬头便能仰望到满天星河,这里的一切都与大梁不同,他感受着乌巾行驶的方向,抬起的眸子也转向云肆的方向。
“妻主,我们不回去吗?”
“自然不回,我得带你早些赶回王城。”
裴景瑶心中一紧,看向云肆的神情有几分担忧,她表情严肃,语气也没有了方才的轻松。
“可是王城出了事?”
云肆沉默一瞬便道:“北疆王病重卧榻,王帐没有主持大局之人,我需露面让她们定下来。”
裴景瑶身子一僵,他哑然回身看向女人,云肆看着他眸中的担忧露出一抹苦笑,在他出声前开口。
“你莫忧心,北疆王年事已高,这事早晚会来。”
云肆对生死一事看的很开,北疆王已年过花甲,她来大梁前便已满头银发,身子骨也不再同年轻时候硬朗。北疆王早对她有训,北疆女儿生于草原,死于草原,这是一件福事,莫要哭丧。
云肆带着裴景瑶脱离迎亲之队,十多日的路程硬是缩到十日整,若非顾忌着裴景瑶的身子,云肆独身应能在六日内便赶到。
北疆王城外一片森严之景,因少主与宣和郡主的迎亲之队不日便会到来,近日王城的守卫比平日更加严格,此刻见一女一男自远方策马而来,守卫更是立刻持□□呵止。
“来者何人!下马受查!”
乌巾停下马蹄,鼻腔不屑的哼处一串寒气,云肆将手中令牌扔给守卫,下一秒那女人便激动出声,半跪在云肆身前行礼,语气中掩不住激动之色。
“属下有眼无珠,竟是少主回来了!来人!护送少主进城!”
“不必。”
云肆将令牌放在裴景瑶怀中,下一秒便策马奔向王帐。
守卫看着少主远去的方向,后知后觉的一拍脑袋,少主怀中搂了个面带轻纱的男子,那便应是大梁的宣和郡主。
王帐外重兵驻守,云肆带着裴景瑶一路行至门口,恰有医者从帐内出来,见到云肆与她身侧的男人皆是一惊。
“臣见过少主,见过宣和郡主。”
“不必多礼,母王情况如何?”
那医者摇了摇头,侧身让云肆与裴景瑶进去。
王账内暖和异常,随着两人一步步走近,那躺在床榻上面容枯槁的老人也睁开双眼,她双目不再精明,反而一片浑浊。
云肆离去时她尚能坐镇王账,而如今的北疆王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记忆中灰黑缠绕的发丝也已变得灰白一片,云肆握紧双拳蹲于北疆王身前。
“母王,儿臣回来了。”
北疆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云肆抬手将她扶起,老人年纪大了,连撑着床都手腕都在发抖,年轻时骁勇善战的北疆王,此刻看起来孱弱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