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一手酱油瓶子,单手给小女儿抱起来,进厨房把东西放好才坐下。
禾儿怕爸爸不知道,赶紧给他使眼色。
方海嘴无声问:“你闯祸了?”
才不是我!
禾儿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那会是谁?不会又是他吧。
方海咳嗽一声,说:“我跟老陈换了点酱油,应该够到月底。”
赵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只有一个“嗯”字。
她什么都不想说,没意思,要找漂亮姑娘找漂亮姑娘吧。
方海坐如针毡,吃过饭洗碗擦桌子,转悠来转悠去,人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专心地织毛衣。
孩子早就躲出去,只有夫妻俩在家。
方海不由得大着胆子坐她边上,说:“大晚上别干了,当心眼睛。“
赵秀云的手顿住,想起来手上这件是给他织的,没什么好气丢在一旁,说:“不织了。”
她的“不织”和方海的不是一个意思,可惜人家领会不到,还“嘿嘿”笑说:“这就对了,你看你眼睛多好看,别累坏了。”
说话就说话,还想拉手。
赵秀云盯着他的手,问:“你今天怎么跟陈婷婷一起走?”
方海说:“我进院正好看见她,小姑娘家家提那么多东西,就搭了一把。”
都是街坊邻居的,总不能当做没看见吧。
那算什么东西多,看着健健康康一个人,有什么提不动的?娇滴滴给谁看啊。
赵秀云又没什么好脸,说:“你以后离她远点。”
方海喏喏应,不想触她霉头,其实心里不觉得这孩子有什么。
是的,他刚三十的年纪,看二十岁小姑娘,跟看孩子没两样。
说到底,赵秀云也不明白自己是在闹什么心,只能得出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陈婷婷的结论。她就是下意识不想给方海好脸色,夜里更是理都不理。
方海一连憋好几天,心里窝火,问她她又不说,在外面对孩子都好好的,独独给他脸色看,什么意思啊?
家里气氛紧张,连带孩子也不爱闹腾。
赵秀云照常上下班,五次里能有三次“巧遇”陈婷婷,人家也不跟她搭话,就是风情万种走过去,说些像喃喃自语的话,让人想发作也没办法。
她刻意盯了一下,陈婷婷好像真的在堵方海,每天差不多的点都从家属院门口过,然后漫不经心叫一声“方大哥”,虽然有点亲近,但又合理。
又不等有什么回应,好像只是见到人打声招呼的客气,就真的走过去,谁看都挑不出刺来,就是不忘给妇联办公室里的赵秀云一个眼神。
挑衅吗?
赵秀云的手渐渐缩紧,咬着牙根想,好样的啊。
方海今天是特地来找她,对上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一跳,咽口水才喊。
那么多人看着,赵秀云也不想把家事闹给别人看,跟着他走到办公室外的树下,有些不耐烦问:“干嘛?”
方海有信心她今天一定会高兴,美滋滋地说:“今天野外任务,打到了野猪群,现在分肉呢,我拿大头,你想吃啥?”
野猪?家属院这五里地,还有这玩意。
赵秀云下意识要看他有没有受伤,手又缩回来。
方海还以为她是顾忌在外面,嘿嘿笑说:“没受伤,今天是射击训练。”
那就好,赵秀云平白松口气,不想太关心他,想想有肉吃,说:“要带油的。”
炸得脆脆的,加上一个东北嫂子送的酸白菜一起炖,孩子都能吃两大碗饭。
方海应得痛快,又跑回营地去。
晚上要做大菜,孩子们饿着肚子等,越闻味道越香,索性跑出去玩。
赵秀云在厨房看火,沉默地站着。
她这几天不爱说话,方海本来是个话不多的,这会是搜肠刮肚,想着法子起话头,问:“你猜今天有多少只野猪?”
厨房里只有锅铲和铁锅相碰的声音,赵秀云隔了一会才应说:“多少?”
唉,怎么有肉还是不高兴。
方海觉得是没办法了,叹口气说:“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这几天他不知道问几次,回答都一样。
“没有不高兴。”
方海今天是非要她说出个三七二十一,倔起来说:“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
又不是小孩子,赵秀云和他争论几个来回,声音陡然高起来说:“都跟你说没有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忍耐,这会是开闸泄洪憋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说话呢,自己眼睛先红起来 。
她抿着嘴不说话,又盯着锅看,假装是被烟熏的。
方海被吼得一愣,眨眨眼反而松口气,骂人总比不骂人好。
他蹭蹭挪过去,低声下气说:“祖宗,咱们有什么能说吗?”
不说,他连哪里错了都不知道。
说个屁,赵秀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别扭的,她闷声说:“叫孩子回来,要吃饭了。”
又是这样,方海气得不行,往外走踹一脚院墙,发泄后冷静下来,把两个孩子叫回来。
禾儿跟爸爸咬耳朵说:“妈妈是丢钱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只有在和钱有关的事情上容易发脾气。
方海觉得孩子有时候更猜得中妈妈的心,但这回是肯定猜错了,他费心做的那些带记号的钱,到现在一张都没丢,就像媳妇说的,人家可能是一时兴起,哪有那么好找到谁拿的钱。
他微微叹气说:“不是。”
哦,不是钱啊。
禾儿也弄不懂,她的年纪还不大理解大人感情的时候,只是转着脑子把自己最近干的事又过一遍,确定没闯祸,就高高兴兴坐下来吃饭。
她还会担心一下家里的情况,苗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吃得小嘴满是油花,猛地拽衣角擦干净。
好好的一件衣服,都是油。
赵秀云拧眉道:“方青苗,衣服你自己洗吗?”
方海干净打圆场道:“我洗,我洗。”
就他最能惯孩子。
赵秀云“哼”一声不说话。
吃过饭,又是各干各的去。
方海磨磨蹭蹭跟在媳妇身边,眼看孩子又顺着墙根跑没影,猛地把她拽回房间。
赵秀云吓一跳,手上的碗筷都差不点没拿稳,不由得大骂道:“方海,你发什么神经!”
方海直接反手把门锁住,说:“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我还会更神经。”
屋里灯不亮,他这幅样子居然有几分吓人,赵秀云刚才在厨房里的委屈又涌上来,眼泪怎么都吞不下去,成串成串往下掉。
砸得方海晕头转向的,手足无措道:“不是,你别哭啊。”
他着急忙慌找手帕,赵秀云偏不要,推开他的手,两只眼珠子圆睁睁的,大有今天咱俩没完的架势。
第63章 第三次 赵秀云也是个美人,她哭起来,……
赵秀云也是个美人, 她哭起来,别的人不知道怎么样, 对方海是有效的。
他伸着手想去擦,被拍开也不恼,叹口气不说话,半蹲在地上。
赵秀云坐在床沿,捏着床单,大红牡丹,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 搬家的时候她特意带过来。老话里,等她将来蹬腿, 这条被单是得跟着她一块烧的。
为了能放得久,用的是好料子,软得很, 一年年洗也不见坏,颜色如新。
她哭一会,也觉得丢脸,上回哭成这样还是她外公走, 自己擦一把脸,就是不用方海拿过来的手帕。
方海无奈道:“就这么嫌弃我啊。”
赵秀云倔强抿着嘴,眼睛看都不看他。禾儿发脾气也是这样,有时候妈妈说她, 她嘴上服, 心里是不服的。
方海试图像对女儿那样,摸摸她的头。
赵秀云已经反应过来,瞪着他,大有咬一口的架势。
就这两下子, 方海拽着她进房间要说的话已经都忘记,慢慢又把组织好的语言捡回来,问:“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赵秀云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实话?
实话这碰一下就哭的样子,叫没生气?
方海无奈道:“成,那我就想知道我哪里惹你了?总行吧。”
一直不知道,他哪里知道忌讳。
赵秀云想想说不出来,方海确实没跟陈婷婷走得近,若按人同人的交往来讲,更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值得骂的,只是她自己不舒服而已。
她没理,只能憋着,又不说话了。
方海侧着耳等她说点什么,等半天又没动静,有些急切道:“不是,你倒是说呀。”
赵秀云心想有什么好说的,眼皮子一抬说:“要说什么?”
绕来绕去,就这两句车轱辘话。
方海本来就不太擅长说来说去,这会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说:“你要是说,我给你买自行车。”
等会,他哪来的钱买自行车?
赵秀云眼睛半眯起来,说:“你哪来的钱?”
方海觉得不好,这是一件事没说好,又来一件,赶紧解释道:“不是,我老早一个战友,很久没联系,原来跟我借过两百块钱,还以为没下文,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又把钱给我还回来,今天刚寄来的。”
他为了证明,赶紧掏口袋,本来是想着晚上拿出来讨人高兴的,再加上有猪肉,好歹能得个笑脸吧。谁知道什么都没有,还替自己委屈呢。
赵秀云一眼扫完,骂他道:“两百块,你就没想着要回来!”
这是什么败家子,气死她算了。
方海唯唯诺诺应,解释道:“都是战友,我哪好意思开口,后来他调到海南去,我连人都找不到。”
谁知道过这么多年,会想着还钱。
“怎么可能找不到,你要是想着打听,还有找不到的人了?”
“是真没有,我问过,他那是机密,不让人打听的!”
方海生怕她再给自己记一笔,赶紧给自己开脱。
好说歹说,赵秀云勉强消气,她自打开始上班,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走路去公社,心里一直惦记着自行车,但一来家里刚买了冰箱,虽然还够买自行车的钱,她却舍不得全花掉,二来没有票,工业券家里不凑手,只怕有得找。
她捏着钱,撇撇嘴说:“有钱也没票。”
方海今天是真努力,说:“有的有的,我都跟大家说好了,下个月一准有票。”
想也知道不容易,现在谁家的票不紧张。
赵秀云心软下来,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要得急的东西搭的人情多。
“没事没事,我都说好了。”
算他办件漂亮事,赵秀云把钱又数一遍,收进抽屉里放好。
方海眼巴巴看着,有点可怜说:“老陈本来都不愿意,是我好说歹说他才肯的。”
哪怕知道是卖可怜,赵秀云都不好意思骂他,下巴不再硬邦邦,又觉得这会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方海再接再厉道:“我知道,我有时候就是蠢。你要不跟我说明白,我真的猜不透。”
哪有人说自己蠢的,赵秀云有时候心里偷骂他,真听人嘴里说出来又不乐意,别别扭扭问:“你觉得陈婷婷漂亮吗?”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方海难得机灵一回,说:“都没我媳妇漂亮。”
赵秀云瞪他说:“别打岔,问你话呢。”
方海只差对天发誓,说:“这就是心里话。”
说得跟真的似的,赵秀云似笑非笑道:“那人家一跟你说话,你怎么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说话?
什么时候说话了?
方海仔细回想,哦,是说话了。
陈婷婷说:“方大哥下班了啊。”
他说:“下班了。”
就这话,他从营地到家门口的路上,得跟百八十个人说过。门卫刘叔还天天跟他打招呼说:“小方下班了啊。”
不就一句问候,他对着谁都这样,怎么说得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似的。
方海警惕起来说:“我统共就说了仨字,跟刘叔还说好几句,你可别想冤枉我。”
赵秀云是冤枉不了他,阴阳怪气道:“为这仨字,人家天天在家属院门口等你呢。”
等他?等他做什么?
方海打小没有女人缘,要不是混出点头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下汉子,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有遭人惦记的时候。
他下意识瞪大眼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她惦记姐夫吗?”
这人,那天不是还说人家看着不像惦记姐夫的人吗?怎么这会又信誓旦旦起来。
赵秀云故意问他说:“不是你说她人挺不错的嘛。”丽嘉
方海现在知道哪里不对了,手摆得都快飞起来,说:“我那都是客套话,不然要说她看着就不要脸吗?那合适吗?”
赵秀云反被哽住,舔舔嘴唇说:“反正她就是盯着你。“
方海自认吃一大惊道:“不可能吧,我有啥。”
他要是没混出头,乡下都不好讨媳妇呢。
有啥?
赵秀云上下打量着,他长得不能说英俊,也是一看就端正,不太爱笑,看着严肃的样子,好赖是个团长,工资高啊,还有最重要的。
她语气讽刺得很,说:“人家觉得我只有俩姑娘,你早晚跟我离婚,最好挤下去呗。”
要说这,方海下意识就要反驳,又觉得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想法,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