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正经道:“哪怕是十个姑娘,咱们也不会离婚的。”
十个?
还挺敢说。
赵秀云这些日子的烦躁散开,肩膀垂下来说:“那要是只有两个呢,也不会吗?”
方海点点头说:“不会。”
就当他没生儿子的命,他认。
赵秀云摸肚子,她到沪市才知道还有人在避孕,乡下可没这种东西,哪家不是孩子一个接一个,她这么久没动静,是个人都不安。
方海摸着她的手腕骨说:“我看陈蓉蓉原来那样健壮的人,生个孩子都成这样,要是你,我真是不敢想。”
赵秀云喃喃道:“我生两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话她原来一个字都没提过,过去太久,说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为了不让媳妇吃苦就不再要孩子?乡下没有这样的说法。与其指望夫妻俩的感情,不如让方海更重视孩子,为了孩子不再生。
男人总是更看重子嗣的,她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
方海头次听说,有点吓到,说:“什么意思?”
赵秀云想起来都恍惚道:“难产,生禾儿一天一夜,生苗苗的时候两天一夜。”
痛啊,她下意识揪紧床单。
方海语气沉沉道:“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谁会跟他说这个,离得又远,生孩子好像默认是女人的事情,生出来他倒有份。
他第一次知道,也许媳妇一直说的先不生,是不想生的意思,直视她的目光说:“你不想要孩子,对吗?”
对吗?
常理告诉赵秀云,她不能说心里话,哪家会愿意呢?她嘴唇颤动,说不出来话来。
方海已经从沉默里领会到意思,有一丝叹息。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在他的隐晦表达里,那已经是他能说出的全部情意。
原来全没有被听的那个人接收到,即使有,她仍旧是不敢相信的。
因为不相信,所以有所保留。
为人处世上,或许赵秀云更聪慧,但感情上,开窍的只有方海一个。
他忍不住说:“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在我这,你是第一要紧的。”
说过吗?
哦,说过的。
赵秀云长得好,跟她花言巧语的男的,没两打也有一打,比这再好听的话,她在年纪更小的时候都听过,那些人后来怎么没来娶她,是因为不想吗?
是做不到。
说得出,做得到,本来就是两码子事。
说话是一点力气都不用费,最廉价的东西,赵秀云只能说:“方海,我只能且看着。”
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立刻就拿出一颗心来。
方海好脾气地说:“行,你看着吧,等咱们七老八十再说。”
但他也要提要求,有几分强硬地说:“那咱们是不是能说点实话,先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绕回来。
赵秀云茫然地盯着地板看,有点脏,明天中午得洗洗,要是太阳好的话,再把秋被也晒晒,过中秋就该转凉,还有什么呢?
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回答。
方海耐心等着,他的眼睛算不上大,现在小小的瞳仁里,好像只能容纳眼前人,叫人躲都躲不开。
赵秀云没办法,只好说:“我不喜欢你跟陈婷婷说话。”
小气得可爱啊。
方海笑得憋不住,说:“行,以后我连仨字都不会跟她说。”
不就是没礼貌吗,最简单的事情,有谁做不到。
话是这样说,赵秀云还是要强调说:“她故意的。”
这种心机,方海看不出来,不妨碍他附和道:“没事,我不搭理她就行。”
他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是陈婷婷先不搭理的他,人家越过他,径自走向陈斌,显然是才知道家属院有个更大的香饽饽。
赵秀云在办公室看见,也是瞠目结舌,她真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抽空去和陈蓉蓉说一句。
陈蓉蓉听到妹妹先去招惹方海,又要去招惹陈斌,自己也是吓一跳。
她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其实还是招个祸害回来,拉着赵秀云的手那叫一个愧疚,道:“我马上叫她走,你们夫妻别为这个吵架。”
赵秀云一开始是挺生气的,后来想想,没有陈婷婷,还有王婷婷,说白了是他们夫妻俩有问题,今天哪怕是只老鼠出来,都会有问题,脾气好地说:“没有的事,我就是跟你说一句,陈斌家可不是好惹的。”
要是惦记姐夫,陈蓉蓉还只当看妹妹笑话,肉烂在自家锅里不臭,蹦跶到外面可不一样,说什么也要叫她走。
陈婷婷打外头回来,虽然刚在陈斌那里铩羽而归,不过男人嘛,一次上钩的也没什么,她熟练要给外甥换尿布,就见姐姐面色铁青,心里一咯噔,说:“不在床上躺着,当心落病根。”
平常陈蓉蓉只当她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她下乡的时候没少受苦,又想让她尽心尽力帮忙带孩子,一直忍着,今天知道是不行了,断然道:“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回家。”
不容分说,当晚陈婷婷就回家了。
家属院传出来的是她爬姐夫床,叫姐姐给赶走的。
赵秀云听着这个,眼睛都瞪大,余光里看禾儿还在,赶快拦住陈秀英那张嘴。
陈秀英也是一拍腿,她家里养儿子养习惯,嘴上没把门,都忘了隔壁是两个姑娘的人家,有些讪讪道:“我浑说的。”
禾儿眨巴眼看妈妈,看得赵秀云一顿尴尬,只能随便说点什么忽悠过去。
她也不能怪陈秀英,夜里难免跟方海抱怨。
方海知道她一向很忌讳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到底是养女儿,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但想想说:“别以为孩子不懂,懂得很。”
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队里多少风流韵事都是孩子嘴传出去的。
赵秀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要让她跟孩子说这些,总有些张不开嘴。像她自己,到结婚那天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有她大姐含糊不清说几句,跟没说差不多。
方海是只懂一点,反正都不怎么样。
她想起来还好笑。
“结婚那天我没好意思说,你亲我的时候,我差点喊‘耍流氓’。”
喝得醉醺醺的,力气又大,她哪里见过这种,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跟待宰的小羔羊似的。
方海自己都记不太起来,回想半天没什么印象,但笃定道:“我只记得那天没成事。”
一天天的,就这些记得最牢。
赵秀云拍他的手,说:“老实点。”
方海前阵子憋得狠,和好就跟小炮仗似的,人家一茬火过去就算,他是一茬接一茬,没完没了。
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厚脸皮,凑得特别近说:“你也喜欢的啊。”
第64章 发卡 八月十五是中秋,赶在中秋前,妇……
八月十五是中秋, 赶在中秋前,妇联会给家属们发点小福利, 多数是一两斤米,再几个月饼。
赵秀云忙着采购做单数人头,手动得飞快,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被打断总有些不悦,手一顿停下来,抬头看。
求老太?
孩子都是上学去, 找她做什么。
心里奇怪是奇怪,她还是站起来走出去。
老太太一年四季都打扮讲究, 左右看看,有几分做贼心虚样,才说:“青苗妈妈, 能不能上家里说几句话?”
更新鲜了,有什么不能在外面说的?
赵秀云犹豫一下,说:“行,我跟主任请一会假。”
张梅花巴不得她和求老太打好关系, 赶紧解决李东平的事,省得三天两头到妇联来烦人,忙不迭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办公室到老太家路上, 两个人都拉些家常, 一直到进屋,求老太的表情才有些紧张和难堪说:“我今天在云云的东西看到一样,你看看能认得不?”
白若云的东西问她?
赵秀云感到莫名其妙,定睛一看, 眉头不自觉蹙起,说:“是苗苗的发卡,她爸爸买的,上头本来还有紫色的绒花,禾儿嫌紫配红太丑,偷偷给妹妹拽掉了,印子还在。”
就为这个发卡,方海还到育红班一寸地一寸地找过,动静闹得挺大的。
要不是闹出过动静,求老太哪里能认出是别人家的发卡,她语带试探说:“可不,估计是孩子错手拿回来的,放在自己的钱匣子里给忘了。”
赵秀云淡淡笑道:“可不,孩子看钱最宝贝,不过也得小心,苗苗禾儿都看丢了好几块。”
老太太嘴唇抖起来,最后慢慢蹲下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赵秀云吓一跳,赶快扶她说:“没事吧,快坐下来歇歇。”
家里只有张背靠的小板凳,这回最适合坐人,老太太一时怒上心头,休息一下缓过劲来,说:“云云才四岁,还没到拿钱花的年纪。”
她人生仅存的信念,就是靠这个孩子活,熟料孩子也没教好,悲从中来,无语垂泪。
赵秀云叹口气说:“您也说才四岁,孩子有时候不大懂,得大人时时教着才行。”
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为子孙尽心尽力,恐怕是失望难过的多。
赵秀云挪了小椅子过来,自己坐下说:“不瞒您说,我小时候还因为拿过我姐一毛钱,被吊起来打呢。”
那会也才七岁,家里看得紧,小孩子家家嘴馋,天天盯着糖葫芦不放,她就动过那么一次心,就被抓个现形。
她大姐赵秀丽厨房拿了菜刀,说要剁她的手,一下子小二十年过去,她倒也没长大偷金,一棵小树苗还算笔直。
谁听不出来是劝人的话,求老太苦笑道:“打慧慧去,这个孩子我是捧在手心,生怕有谁磋磨了她,生怕教不好,将来没脸到下头去见她妈妈。”
不是几块几毛的事,老太太是心累,她昨晚才跟女婿又吵了一架,身心俱疲,早上又给孙女这么迎头一击,上年纪的人,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强弩之末,摇摇欲坠而已。
赵秀云说:“满院子谁不知道您待孩子的心,就是孩子妈妈在也做不到这份上,孩子嘛,还小,有时候也不大懂什么好坏的。”
求老太摸着自己的手,枯萎如旧藤,她幼时也是闺阁小姐,出入有人伺候,人到要进棺材的时候,想起来全是那些过过的好日子。
不当提啊,不当提。
她收敛起多余的情绪,说:“当我老太太不要脸,这事能不能请你帮我瞒瞒,回头我让孩子上门给苗苗道歉。”
要是打小沾上拿别人东西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过?
应有之义,哪怕是赵秀云也不得不说,换到自家孩子身上,她恐怕也得想方设法不让传出去。
她再三保证道:“这事绝不会传出去。”
她的人品,求老太还是信得过的,长辈在晚辈前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孩子。
赵秀云看了都觉得感同身受,临出门前说:“您跟孩子好好说,知道错就好。”
为这件事,她走路脚步都有些沉重。回办公室对上同事探究的眼神,微不可见摇摇头。
大家当然都知道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
赵秀云继续打算盘,前头算的都打乱了,只得从头来。
她跟算盘较着劲,连午饭都过时间,禾儿放学回来会先把米饭煮上,闻见糊味见妈妈还没回来,赶快把锅拿起来,跑出去找。
人没到办公室门口,就一路喊着说:“妈妈,妈妈。”
就数她嗓门最大,赵秀云无奈把手上的本子合上,锁好门说:“就晚一会会,喊什么。”
禾儿过来牵妈妈手,说:“饭好像糊了一点点。”
她才不会说是自己玩玩具没闻见味道,睁眼说瞎话道:“我在做作业,都没闻到。”
赵秀云只是有些紧张说:“下次不能这样的啊,要是着起来怎么办。”
多少人家都是这样一不小心给烧掉的。
禾儿应得爽快。
赵秀云半信不信,点她的额头,说:“你啊你。”
可还没忘了上次叫她看火,她把锅给看干了。
玩心重,有时候不是故意的,赵秀云自己当孩子的时候比这更粗糙,想骂都不好意思,谁不是从孩子过来的。
禾儿吐吐舌头,知道这是不会骂的意思,立刻开始撒娇。
赵秀云到家一看,底是糊掉一点,说:“底下的你吃。”
糊掉的有点苦,禾儿不敢反驳,头一歪说:“那我能也吃锅巴吗?”
脆脆的,那她就可以吃糊掉的。
赵秀云点点头说:“行。”
她匆匆炒个菜,从冰箱拿出剩一个底的水果罐头,一点点汁泡上水,给孩子配饭喝。
能有口带糖的的东西,对禾儿来说就是最快乐的时候。
她伸出舌头舔一下水,被妈妈瞪一眼,赶快推过去说:“妈妈,你喝。”
她的口水,赵秀云还嫌弃呢,撇撇嘴说:“你喝吧。”
禾儿看不出妈妈的真正意思,美滋滋地捧着杯子,一口水一口饭,吃得不知道多香。
要是苗苗吃饭能有这个速度,那真是没什么叫人愁的了。
吃过饭,禾儿又赖在妈妈身边,期期艾艾地,一看有所图。
赵秀云索性坐下来说:“洗碗去,洗完再来说。”
禾儿干活是会的,屁颠屁颠去了,洗完连袖子带衣角全是湿的,都能滴出水。
赵秀云帮她拧干,说:“什么事,说吧?”
“妈妈,我能去海边玩吗?”
海边?
哦,赵秀云是答应过带孩子去海边,不过暑假出了陈蓉蓉的事,一直没有空,这会她听了,摸摸孩子的头,说:“可以啊,等爸爸放假,咱们就去。”
咱们?
禾儿慢吞吞地说:“是和小麦他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