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雪白粗粝的盐块上面铺着一只只花纹可爱的花螺,随后便有小二送上吃花螺专用的牙签。
花螺和盐堆还热气袅袅,真真拍手:“这可当真有趣!”
柴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孙女。
裴妇人却心里一跳,想起昨日自己婆母和丈夫所言。
“大郎如今当差甚得上峰心意,日后必有造化。”裴老夫人不紧不慢,“官员之妻要会交际擅来事,你娘家侄女虽美貌娇憨,但总归商户女小门小户有失体面。”
裴老爷则犹豫:“到底是两家老爷子当初定下的亲事,不好更改。”
裴妇人原先是乐得将真真娶进门作儿媳的,真真乖巧可爱,两人必不会有什么婆媳间争执。
可听自己婆母的意思,总归是瞧不上这门婚事。
丈夫与婆母意见不同,自己又要夹在婆家与娘家之间为难……
她心思重重,竹签一转取下一块螺肉放入口中——
这玩意儿还真是嫩,想必盐粒能够快速升温,熟的非常快,所以螺肉非常的细嫩。
裴妇人尝了一口觉得眯起眼睛,的确不错。
柴真真没留意姑母脸上的纠结,还兴致勃勃讲当日的见闻:“那天我们与庄嫂子来这里吃饭就觉这里所用皆是鲜货。庄嫂子可是海边的人,据说她什么菜品放到嘴边一舌头就能出来,那鱼死了多少天当时就能让尝出来。”
一顿菜吃得宾客尽欢,三人雇了辆牛车,因着裴家离得近,便商议好了先要将裴妇人送回去。
谁知到了裴家巷口不期遇见了裴大郎。
裴大郎在户部做个小吏,因着资历不足一有去外地的活计就被派出去,这回出去了好几个月,瘦了好些。
裴妇人上前就扣住儿子手大呼小叫起来:“怎的忽然回来?也不捎信。”
“许是信没我走得快的缘故。”裴大郎温和笑道,“见过外祖母,见过妹妹。待我放下行装便来家中拜望。”
柴老夫人笑得慈爱:“大郎,你这回出去倒瘦了许多。”
“外祖母,我无妨,只是公事着实费心,倒吃不下什么饭去。”
裴妇人灵机一动:“有家酒楼倒好吃,明儿便带你去尝尝。”
裴大郎哭笑不得:“娘,我这心里有事怎么能吃得下东西!”
“放心吧。”裴妇人打下保票,“带你去的那家酒楼,即使你心里再有事也能吃得下去!”
柴老夫人也笑得和蔼:“正好也叫你真真妹妹同去。”
裴大郎这才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许久未见,这个伶俐娇憨的妹妹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真真抿嘴笑话他:“裴家大哥晒黑了不少,我还当是个卖炭翁呢。”惹得两位长辈笑个不停。
裴大郎耳朵尖泛红,不敢再看,也不再说什么不想去的话。
待到第二天休沐,裴大郎起了个大早,认真净面后换了好几身直裰,最终还是选了件月白直裰,腰间系青色腰带,竹冠。
照了铜镜,确认自己已洗去了昨日的风尘仆仆,变成个书生模样。
又不放心问了自己的小厮:“这衣裳显黑么?”得到否认的答案才出发。
第四十四章 千连福海参、宝塔扣参……
真真早在酒楼门口等着他们, 见到他们过来高兴得连连招手。
临安城里的伙计便是有这本事,能记住在这消费过的每一个人,即使过去多久也一眼出的名字:“是柴家娘子么?”伙计迎上来格外热情:“您这种回头客, 请容我们酒楼送一份薄利。”
说罢端上一碟子醋泡海蜇。
这是曼娘定下的规矩,海蜇或许并不值钱,但是对于食客来说能被酒楼记着本身就已对这家酒楼充满好感。
裴夫人指点儿子点菜:“这家酒楼非常奇特, 你只要指着哪道鱼就可现点。”
裴大郎就点了几个鱼虾之类的,又觉得要陪真真吃些好的, 便又点了一个千连福海参, 一个宝塔扣参。
真真问他:“裴家大哥, 瞧着你瘦了, 外头可辛苦?”
裴大郎想一想:“倒也还好, 只是近来公事上有些棘手。”
“那便多吃些,多走动, 定然会有法子解决的。”真真劝慰他。
裴大郎发自内心地一笑:“好。”
裴夫人看着儿子侄女坐在那里金童玉女一般,心里暗暗可惜:倘若侄女出身再好些便好了。
不多时千连福海参先端了上来。
肥厚的海参静静躺在糯软的大块五花肉上。
裴大郎先给母亲夹一块, 再给真真夹一块:“快尝尝。”
海参经过酱汁烹饪后咸香十足,里头还有淡淡的海鲜鲜味, 口感尝起来非常的柔韧。
尖刺蒸也变得非常的软糯, 满口肥厚。
下头的五花肉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的技法切成。
整个肉块看上去就是方方正正,似乎切完后再旋转过, 在盘里聚成一个好看的八角造型,非常之独特。
夹一块肉皮, 应该是油炸过的,肉的整体炸出了淡淡的虎皮波纹,这些波纹能够吸满卤汤的汤汁。
吃上一口,渗入波纹里的卤汁流入口中, 满口流汁,虎皮还有一点酥脆。
再加上五花肉本身肥肉瘦肉相间的口感,配合这道菜就非常的美味。
海参本没什么味道,这道菜就是借助了卤烧五花肉的味道,汁水分泌丰裕,肉汁又非常的丰厚,满口下去,确实不错。
裴妇人又叫了一碗米饭:“这汁水当真不错,用米饭拌饭吃。”
褐红的酱汁渗透米饭颗粒,粘厚的海参卤汁浓得化也化不开,肥香满口。
有了这一道千连福海参,就让人更期待宝塔扣参。
五花肉被一格一格一格切出堆成宝塔形状。
真真啧啧称奇,她试着用筷子夹一片,
谁知居然中间一点都不断。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这一整块宝塔状都由一个方块的五花肉切成。
自有伙计上前给他们分菜。
真真迫不及待尝了起来:五花肉呈现出好看的胭脂色,吃上去肥糯丰厚。
肥美五花肉的汤汁也渗入到了海参里面。
这两道菜的酱汁都格外下饭,裴大郎忍不住又吃了一大碗米饭。
裴妇人很满意:“天天在为着官衙的事儿着急上火,也不好好儿照料自己……”
正唠叨店家进来一个人:“这是一道开屏孔雀鱼。”
裴妇人还跟儿子唠叨,随口应道:“放在那吧。”
又继续扭头跟儿子道:“大事你就该让上司去操心,自己不要揽事。”
裴大郎苦笑:“娘,不是这样的,我要给丝商订一条律条,可商人们反对声重重,我这回在外地走访了许多商人,无人愿意。”
那端菜进来的小娘子忽然道:“我们大宋南迁之前曾经有位官员陈恕,不知您可知道?”
裴大郎惊讶,又很快下意识的反应:“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三司使陈恕。”
小娘子就道:“当初他制定茶法的时候邀请了满城的茶商,跟茶商们共同商议制定律法。”
“你,你的意思是……”裴大郎立刻就想明白了小娘子的意思。
那小娘子点点头:“现今您制定律法,既然这些丝绸商人都各有想法,不若您也将他们汇聚一堂,跟大家一起协商,如此以来官府也能得利,丝绸商人也不必费力抵抗,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大郎一脸震惊,没想到在这种小店里居然一个端菜的娘子能有这种想法,但是又不能不无可否认,她的话的极有道理。
还是真真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少东家么?”
原来八珍楼的少东家是位小娘子?裴夫人一脸愕然。
裴大郎却在思索这方案:“您这方案着实有用,这样一来丝商们那里也能少些阻力。”
曼娘点点头。
“既然大郎你说好,那便在这家酒楼办吧。”裴夫人提议。
曼娘笑道:“我们八珍楼可提供所有茶水酒席,分文不取。”
过了几天,城内的丝绸商人尽数来了八珍楼,官府的官吏们也来了八珍楼,两方热热闹闹何谈一番,便将此事终了。
裴大郎趁着休沐,又请了外祖母跟真真到了八珍楼,高兴对曼娘:“少东家要多谢你,新订的律法甚为恰当,两方的利益都顾及到了。”
“官府还奖励了我大哥呢。”真真也一脸与有荣焉。
曼娘点点头。
其实这遭事前世也发生过,只不过当时并未邀请丝商商讨,而是由官府制订律法,收拢了民间利益。
丝商不愿,法律实施过程中便起了波澜,浦江作为丝绸产地也受到冲击,有械斗,还有人死去,此事闹得极大。
最后殷晗昱出面想的法子,请何知府报上去,最终将此事妥善解决,也因此在浦江本地名声大噪,获得了不少声望。
如今她机缘巧合遇到此事,将此事先行解决,让世上少些流血纷争,也是好的。
她抿嘴打趣:“丝商们也给我带来许多生意,以后小郎君的婚宴,我们酒楼定会送上大大的贺礼。”
一句话,惹得裴大郎和真真两人皆是脸红。
待曼娘出去,裴大郎便小声跟外祖母道:“这回上峰定好了要给我升两级,到时我便不用时常往外地去,俸禄也能涨上些。”
裴妇人也高高兴兴凑趣:“大郎这回立了功,他祖母便觉得他这是真长大了,说以后不干涉他了。”
不干涉的自然是婚事。
柴老夫人听懂了她言外之意,心里也高兴起来,孙女养在她膝下,自然希望她的婚事平平顺顺:“这八珍楼还真是旺你们。”
裴大郎自然也听懂了母亲的言外之意,耳根子一下红了起来。
唯独真真不懂,还在琢磨:“今儿要不要再点一道炒墨鱼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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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丝商也谢过曼娘:“多谢恒娘子周全。”
他们知道好歹,若不是恒娘子想法子,只怕他们也无法争取到任何利益。
丝商们本是从江浙各地到临安来的,他们虽然在临安城也有宅子,但是既然到了临安就少不得要出来应酬,上回在八珍楼商议事情,倒觉得八珍楼菜式不错。
而丝商们各有同乡,一起聚会少不得要将他们带到八珍楼:“都说这家酒楼不错哩,海物新鲜,有似故乡。”
富商们在此被勾起了思乡之情,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倒将八珍楼视作集会宴请的常来之处,一来二去倒给八珍楼留存了不少客源。
曼娘感念裴大郎,便每每他或真真来时都要给他们这对来时都要优惠一二。
却说谢宝树一摇一摆来到了八珍楼。
他如今和曼娘也算混得熟了,吃完饭后便来账房拜见曼娘,还送上礼物一方,一个木头盒子。
曼娘打开盒子,却是一对玲珑剔透的翡翠镯子。
曼娘一愣。
谢宝树呲牙笑道:“这是我三哥遣我来送的礼。”
“三哥?”曼娘抬起头。
谢宝树忙解释道:“我们几个年少不懂事时拜了把子,冠军侯排行第三,我便是老四。”
原来是这样。
“那常与你一同来此吃饭的便是老五老六了?”曼娘饶有兴致。
谢宝树满不在乎挥挥手:“那些人都没我重要,少东家只要记住我与三哥之间最亲近便是。”
说着他俯身过来,一脸诚恳:“三哥说娘子所赠的火腿在军中备受欢迎,因而特意备了份礼谢过娘子。只不过太忙过不来,便遣了我这个最亲近的弟弟来赠礼。”
曼娘一头雾水,谢宝树却混不在意,将礼盒塞给她后便蹦跳着跑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一定记得回礼啊!”他临了还记得加一句,“我三哥正好缺个荷包。”
曼娘回过神来,忙敛起裙裾跟着追出去。
“哎哎哎!”她跑到大堂,“你给我站住!”
忽得听见大堂内食客正在闲聊:
“听说永嘉侯府世子游征找到了?”
“没听说过这位世子失踪啊!”
“这你就傻了不成?永嘉侯对外宣称世子出外游历四方,近来才找到。”
曼娘住了脚步。
“啧啧啧,你们知道吗?其实这里头水深着呢。”说话者得意洋洋,一脸讳莫如深,“永嘉侯府是继母当家,继母生的儿子如今也正当年,人家巴不得游征不回来呢。”
“这么说来,他当初失踪与继母脱不了干系?”听得人猜测。
谢宝树走了过来,他有些纳闷:“少东家,你怎么了?”
“这我可没说!反正世子失踪了他家没大张旗鼓的找,说不定本就不打算好好找,巴不得他失踪了呢!”说者捋捋胡子。
“说是他失忆了,幸得被人救下,这救他的人正是恒家酒楼那个恒家!也是咱们吃饭这家八珍楼的恒家!”
“噗通”一声,曼娘手中木盒跌落地上,翡翠镯子摔得粉碎。
第四十五章 鹅梨蒸鲍鱼
牧倾酒凝眉, 他问:“就这些吗?”
“对啊。”谢宝树一脸懵懂,“这少东家听见几个食客闲聊,一时不慎就将镯子掉到了地上。”
他有一点心疼:“哎呀, 那翡翠镯子摔的稀碎,那可是我费了大价钱淘腾来的好物件呢。”
“镯子的钱自己去账房支,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替我送礼。”牧倾酒挑眉看看他, “你自个儿想想,你送镯子成什么样子?”
谢宝树摸摸脑壳:“我还想从中促成呢, 谁想出师未捷。”若是事成了便来寻三哥领功, 没想到还被恒娘子一眼识破是自己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