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金桔也忙举起剩下的账册,得意洋洋往那胖员外跟前笑道:“五十两银子的订单,利润为三十两,再加上堂食的二十两银子,如此一来拢共盈利五十两银子。可不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阵哄笑。
胖员外颜面尽失,忙以扇遮面挤出了人群。他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就你爱凑热闹!今儿可算是遭了报应!
石榴则单手叉腰,仿照着适才秃员外对曼娘的说教:“这下可算是在全城人面前丢够脸了。以后可切莫再这般冒冒失失。”
她说话声音腔调与秃员外一模一样,而一番话正是秃员外所说。
而后石榴笑道:“一字不差原样还给这位员外,还请收下。”
人群哄笑起来,有些促狭的闲汉还跟着阴阳怪气嘲笑秃员外。
秃员外本就因为赌输了大笔银子而心痛,再被石榴嘲笑,
当即恨死了自己适才的好为人师额头流汗,在诸人的嘘声中挤了出去。
旁边的百姓们纷纷笑了起来,这时曼娘则朗声道:“多谢诸位特来为八珍楼助阵,看了这么一会想必大伙儿都饿了,酒楼备下豆腐皮水芹包子赠与诸位。”
有免费的包子可拿,围观的百姓们闻言大喜,但很快有老丈摇摇头:“恒娘子一片好心,可老儿惭愧,我来是瞧热闹,不是为着助阵,实在不好意思拿这包子。”
当即便有许多百姓也纷纷点头:“对啊,受之有愧。”
旁边的黄文渐看得感慨不已,旁边的一个小娘子则小声道:“我们临安城里民风淳朴,百姓不喜贪图小利。”
黄文渐忍不住赞同接话点点头:“都是有风骨的。”
这一接话,两人俱是意外,忍不住都抬起头打量对方一眼,黄文渐这才认出这小娘子居然是当日给自己介绍菜品的小娘子,当即拱拱手唱了个诺。
庄娘子也认出了对方便是那个点菜时询问的郎君,当即受了这礼,面上无端一红,想起他私下里被她调笑为“抠门小哥”,又忍不住唇角含笑。
黄文渐见对方笑吟吟的模样,虽不知就里,但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那边曼娘也在笑:“诸位这话却好笑,来我八珍楼门口便是客,何必讲究助阵何方?若是心里不安,下回来于我助阵便也罢了。”
她本是玩笑话,谁知后来却应了一事,这是后话不提。
百姓们见恒娘子这般说,便也放下心来,开始领包子吃。
水八珍之一的水芹菜如今正当季,长在低洼泽边,清晨还带着露水就被农人砍下,用长苇叶捆住送到临安城里叫卖。
临安城的百姓惯常吃这水芹菜,可却从未吃过八珍楼所做过的这种包子。
说是包子,用柔韧的豆腐皮包裹成小元宝模样,小心咬开豆腐皮,则露出里头的馅料。
水芹菜剁碎后与香干、鸡蛋、虾皮同炒而后包入豆腐皮包子。
嫩生生的水芹菜、金黄油汪的炒鸡蛋、柔韧耐嚼的熏香干,吃起来各色风味混杂,还时不时咬到破碎的虾皮,满口鲜美。
百姓们纷纷吃得尽兴,满口称赞:“谁能想到这豆腐皮包子居然这般好吃!”
“是啊,明明没有一丝荤腥,却胜过吃肉。”
“就是!咸香满口,有滋有味,比起肉做的更有滋味。”
“不愧是八珍楼,做得水八珍道道精致经得起细品。”
还有些心急的人索性捧着豆腐皮包子边往酒楼外走边招揽同伴:“快去瞧瞧吉祥赌坊这会子怎么样。”
吉祥赌坊消息灵通,此时也乱做一锅粥。
大多数赌徒当初下注时只当八珍楼这回是必输,是以都赌了八珍楼输,封包后便志满意得等着拿赌金,谁能想到八珍楼居然能赢了这局?
于是一个两个坐在赌坊门里怏怏不乐。
有些未参与赌局的赌徒则事不关己乐呵瞧着热闹:
“还好当初没进局!”
“对啊,我就说嘛恒家娘子行事那般雷厉风行的人又岂会一筹莫展!”
“你可别马后炮,当初是谁跟我借钱想进局的?”
“那不得多亏你没借我钱吗?哈哈兄弟谁能想到你救了我?”大汉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透露着劫后余生的幸庆。
赌坊里还有些精明能干的却在问赌坊小二:“这回下注赢了的是哪些?”
是啊,这局输赢已定,再纠结过去无用。
还不如听听胜出者是谁,下一把也好跟着他们下注,沾沾财神爷的财气。
这话一出,诸人一下子鸦雀无声,宾神等着听答案。
谁知赌坊老板亦是皱起了眉头:“来下注的这四个人都不是赌坊内常客,只知姓氏却不知道名字哩。”
这一下变得更加神秘,诸人纷纷议论起来:“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下面赌坊老板翻了两下账册眉头缩得更深:“下注赌恒娘子赢的人共有八千两,是对面的两倍。”
如一滴水入了热油,赌徒们纷纷喧闹起来。
原来赌坊里规矩是这样:大凡这种对赌局,胜者可按比例瓜分输面的银子。
本来这一场赌局事前大家都觉得恒娘子输定了,是以赌坊内的风向都是赌恒娘子输,是以大家都以为输面的银子多,赢面的银子少。
有人失望道:“还以为有热闹可瞧呢!当是谁一力降十会赚了大笔银子呢!”
这样反转悬殊的赌局的看点便是如此:当初下注时只有凤毛麟角之人下注,而后结局反转这区区几人便可瓜分大额资金。
谁能想到这赢了的人自己投得也不少,这就没什么瞧头了。
恰在此时便见赌坊伙计点头哈腰迎进一个人:“三少爷,您这边请!”
诸人定睛一瞧,这不是成国公三少爷谢宝树吗?当今圣上可是他的亲姑父!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这位爷,当即纷纷行礼。
谢宝树趾高气扬进来,见赌坊老板后拍拍手:“快将我的银子交过来。”
赌坊老板不敢怠慢,忙示意账房送过来两张薄薄银票:“这是二百五十两银票,您收好!”
谢宝树一楞:“不是我和那位小妇人对半分四千两么?”
他下注时候便得知赌大嫂输的银子总共是四千两,此时见嫂子赢了,美滋滋来瓜分那四千两,谁知自己居然只有二百五?
话音刚落有位戴帏帽的妇人也大为不满:“就是,莫不是店家你贪没了去?”
说话的是白歌阑,她也怀着与谢宝树相同的心思,没想到支持姐妹还能赚一笔银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来收账,谁知居然才这么点?
赌坊老板忙点头哈腰解释:“我吉祥赌坊这许多年信誉再在此,断不敢做出这等事。”
又将账册捧给谢宝树:“三少爷瞧,这便是这次的账册。”
谢宝树将信将疑接过账册,才瞥了一眼就如被火烫般跳将了起来:“这是谁啊!居然一下子投了六千两!”
赌坊里诸人也瞪大了眼睛:六千两!
赌坊老板赔笑:“是位爷,可惜天色暗没瞧清楚……按照赔率他可得三千两。”
谢宝树砸吧下嘴:“那我便不走,等着他来兑款,我倒要瞧瞧谁这么大本事,敢从小爷我嘴里抢食。”
旁边的白歌阑也点点头,她也有些怀疑这赌坊老板有什么猫腻。
赌坊老板苦笑,这两位明摆着是不相信他,可谁也得罪不起这位三少爷啊。
再看他旁边的妇人,帏帽用上等的锁秋纱制作而成,帏帽下的袄裳虽然素净却都用金钱锁边,裙子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材质,走动间如月华流转。
便知这位妇人也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
再想一想这也是招揽客人的好事,当即便笑着令下人们端上果盘茶点,领贵人在齐楚阁儿就位,安心等待。
齐楚阁儿有薄纱遮蔽,外头瞧不大清里头的情形。
谢宝树进去后毫不见外,大咧咧要吃要喝,一会要明前的龙井,一会要现剥的莲子下酒。
他的小厮也不客气,吆喝着将赌坊伙计赶去湖边买新鲜莲子。
白歌阑皱皱眉,冷冷道:“你可莫得寸进尺。”
谢宝树大咧咧应一句:“这有甚关系,要怪就怪老板黑心,想贪没我的四千两银子!”
说到这个白歌阑的确大为赞同:“也是,好端端的怎会有人出六千两银子做赌?”于是不再劝阻谢宝树,反而自己在莲子来之后,也揭开帏帽拿起莲子吃了起来。
两人都是爱玩乐不受拘束的,有许多见第相同,倒颇为相投。
一直到晚膳时,谢宝树唤起了小厮 :“去八珍楼买些饭菜过来。”
白歌阑奇道:“你莫非是因为八珍楼菜肴美味才下注的?”
谢宝树大咧咧摆摆手:“哪里哪里,还不是为着我哥哥出头!”
正要细说下去,却听得外头有个声音冷冰冰道:“哪个要你出头来?”
“三哥!”
谢宝树嗖一下就蹦跶出去:“你怎的来了?!”
白歌阑跟着出去,这位不正是牧倾酒么?
但见牧倾酒一袭玄色常服,站在赌坊中央,即使不发一言都让人心生畏惧。
他瞥了谢宝树一眼:“若我来了,你岂不是搅得人家赌坊无法做生意了?”
谢宝树嘿嘿一笑,却忽得明白过来:“三哥,那个押了六千两银子的人,是你不是?”
牧倾酒点点头。
白歌阑又生了好奇心:“我伍佰你伍佰,加上王爷的六千两,即使这样我们合起来也不过是七千两,剩下一千两呢?”
是啊,谁是最后一位神秘的下注人?
谢宝树却无心再猜,横竖有三哥在,也不用担心店家耍赖。
他拉着牧倾酒的衣襟正要走,谁知赌坊帘子一卷,就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桔?!”三人齐齐出声。
金桔抬起头一脸诧异。
“你来这里作甚?”白歌阑问。
“自然是帮我家娘子兑换赌银。”金桔高兴起来,“我家大娘子高瞻远瞩,提前下注赌自己赢,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呢!”
说罢便开始清点银票,数完后皱起了眉头:“怎的才五百两?不应该啊,我家大娘子说这一下子可大大赚了一笔呢!店家店家,你是不是贪没了银钱?”
店家:……
三人:……
一番吵闹后金桔终于搞清楚了缘由,颇有些遗憾:“早知应该撺掇娘子多投些银钱才好。”
又感激地冲白歌阑和谢宝树分别行了个礼:“知道两位是为着我家娘子撑腰,我在这里斗胆托个大谢过两位。”
对着牧倾酒,却不敢多说一句,只吐了吐舌头,小声对白歌阑飞个眼神。
自打上次这位王爷说要迎娶大娘子之后两人间便总是怪怪的。
这之后大娘子不许她们提起这位王爷,王爷派人送上门的礼物也拒不接受,这做下人的自然不好跟王爷多接触,只权做看不见。
谢宝树是个迟钝的,未发觉其中的端倪,还在热情招呼:“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请诸位去八珍楼吃八珍去!”
牧倾酒略一迟疑:“你去吧,我还有事。”说罢就板着脸道了别自己出去了。
白歌阑看着他的背影啧啧两声:“可惜了时机。”
“什么?什么时机?”谢宝树一头雾水。
白歌阑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无甚,走吧,去八珍楼。”
八珍楼里曼娘正做芡实。
膨胀如石榴的子房用力掰开,滚落出红褐色的芡实,而后剥出里头的雪白鸡头米。
而后分出一部分投入炖煮了一个时辰的高汤里,打个滚立刻捞出,与火腿丁一齐塞进鸡腿肉包里。
白歌阑不干了:“我要吃甜口的。”
曼娘也不恼,笑道:“好,再给你做个甜口的。”
谢宝树从金桔口里得知了白歌阑是恒娘子的闺中好友,见她能在赌局开局前就仗义相助,心里也钦佩她的侠义。
因而笑着搭话:“少东家,烦请给我也来一碗甜口的。”
红豆银耳羹里飘着鸡头米,经过炖煮鸡头米变得糯糯软软,入口后鸡头米独有的清甜与沙沙的红豆沙交织在一起,各有滋味。
白歌阑喝了两口就眯起眼睛一脸陶醉:“唔,是这个滋味!”
谢宝树几口就将汤碗里的汤羹喝得精光,自己则忍不住吃起咸口。
这道火腿鸡头米塞鸡腿盒子则设计精妙,鸡大腿被堪堪抽取了其中骨头,原本骨头的位置塞进去火腿丁与鸡头米。
吃上一口,油炸过的鸡腿肉外皮酥酥脆脆,金黄色的鸡肉屑纷纷掉落。
而内里的鸡头米和火腿则被油炸酥皮锁在里头,还是嫩生生的。
火腿咸香鲜美,恰好将鸡头米的鲜美衬托得无比清晰。
吃一口鲜香,再就一口清淡的鸡头米。
又糯,又软,还有淡淡的清甜。
酒楼一层的邓行老尝了一口鸡腿肉塞鸡头米,连连称绝。
翁行老一脸与有荣焉:“我就说曼娘这孩子不错,能挑得起大梁!你还不信!”
“是我老儿糊涂了!”邓行老感慨,“这一回我是输得心服口服,西湖边上商家林立,整个江南的食行厨艺世家谁不盯着?谁能想到曼娘这孩子居然月余就在西湖边上站稳了脚跟!”
“这回啊,我真是服气了!”
翁行老笑吟吟舀起一勺子红豆沙鸡头米羹:“认输便好,咱可说好了:以后你这酒楼的赁金可不许涨。”
“那是自然!”邓行老梗起脖子,“非但如此我还要时常来店中学厨呢!”
酒楼里头白歌阑也尝完了这道菜,感慨道:“曼娘可真是一双巧手,做何等菜色都能做得极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