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战派嘲笑主和派“被江南的暖风熏软了骨头”, 主和派冷笑“烦请大人解决下攻战的钱粮?”;
主战派回骂“听说大人的祖坟北邙山还在胡人统治下,如今大人列祖列宗就在我身边大骂不孝子不知道大人听见否?”。
主和派也不甘示弱“大人何不将自己家财都奉献出来现在就攻打北地?”
整个朝堂上乱嚷嚷吵作一团。
政事堂的相公们各有心思, 官家也迟迟不表态。
临安城里终于也紧张起来。
茶楼里喝茶的茶客们围着老虎灶争执不休,酒肆里酒徒们要一盘香醋笋尖便喝着老酒直抒胸臆, 便是街坊间的孩童打仗都扮做两派, 一派为主和派,一派为主战派, 两边拿竹子瓦砾互相投掷。
谢宝树几个纨绔来八珍楼吃饭,温玉暖瞧见他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好, 而是问他:“你意下如何?”
半大的小姑娘不过比桌子高些,居然也煞有其事。
“ ?”谢宝树一愣。
几个纨绔旋即才反应过来,宋简议哭笑不得:“朝堂之事与我们何干?”
玉暖虽然拦不住他坐下,却仍旧气鼓鼓将他前头的茶壶拿走:“白娘子说, 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就当站出来一决死战。”
谢宝树摸摸脑壳:“原来她主战么?”
“主战有何过错?”玉暖撅起嘴巴,“我、李山哥、金桔姐姐,我们酒楼上下都主战!你要是不主战,就休要进酒楼!”
萍娘正好端着毛巾把子进了齐楚阁儿,听见这说法好笑摇摇头,转而对谢宝树道:“如今都疯魔了,满酒楼的食客都要划线。昨儿个还有几个客人问我是不是主战,否则就不来我们酒楼用膳。”
曼娘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你们莫要为难谢公子,这主战和主和岂能是一时义气之事?”
“人活不就一口气?”二傻子周岑不满意。
曼娘摇摇头:“与胡人之战,打赢了也不过是将胡人驱逐回北地,没有银钱土地之利,可若是输了就大大挫败了朝堂上下信心。”
“少东家说得对!”谢宝树眼前一亮,“三哥也是这般说的。”
“可……可如今这么多百姓义愤填膺,不是说明民心所向么?”
曼娘苦笑,百姓们如今还算是对北地有感情,谁又没有血亲被胡人所害?
可若是打输了,民众心灰意冷,时日再长些人人都在江南安居乐业,逝者已矣,活人们也就慢慢抚平伤痛,到时候举朝上下再无人想征战才是大忌。
“这仗并不是打不得。”曼娘字斟句酌说出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要打便要一鼓作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路打到胡人心腹之处,将其一举毙命才是正经。”
门外的牧倾酒住了脚步。
他没想到曼娘所说句句都与自己心思相和,当即惊为天人。
可曼娘若是知道他的心声便会发笑,她能有这般高明的见地不过是因为她重活了两世见多了朝堂变迁,因而多了些感悟罢了。
“如今仓促出战,若是输了,只怕那些主和派的官员以后又有不少说辞。”曼娘蹙起眉头。
“那嫂,少东家觉得应当何日出战呢?”谢宝树问道,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恒曼娘当作朝堂中的大臣一般认真对答。
“秋天胡人马肥膘厚,就算打赢了也很快到冬天,北地苦寒我们无法驻守修筑工事,不如拖到明年夏初第一茬春粮收获时。”
“说的好!”牧倾酒忍不住赞叹道。
这时候诸人才看见牧倾酒进来。
他身边的小厮解释道:“我家王爷来酒楼里调度些钱粮。”
“什么?三哥,难道你要……”谢宝树愣住。
牧倾酒点点头:“正是。”
他沉声道:“无论是战是和,我都要去北地镇守,陪着北地军民心里才放心。”
陈雪所低呼了一声:“三哥,那官家同意了么?”
牧倾酒摇摇头:“官家同意与否我不知,反正我上了奏疏,他不同意我也要启程。”
白歌阑欢天喜地:“如此甚好,北地的百姓们总算是有救了!”
曼娘却在回忆:前世这时候殷晗昱联合御史大夫参奏过牧倾酒。
她那时候不知牧倾酒做过什么,只记得殷晗昱叫她好好招待来府里做客的御史大夫夫妇,或许他们就是那时候搭好的线。
现在想来弹劾牧倾酒肯定是因为他私自离开京城前往任上。
思及此曼娘忙道:“那可要小心有人参奏你擅离职守。”
谢宝树哈哈大笑:“这却不用担心。有我几人替三哥善后。”
曼娘想了想前世似乎也并不记得殷晗昱就此事成功过,是以便也放下心来。
只不过她想着想着却暗暗攥起了拳头:
牧倾酒此行分明是牵挂北地,守护北地军民。殷晗昱却落井下石,这不是小人还是什么?!
她脸色阴沉起来,自顾自道:“那便留下吃饭吧。”
诸人瞧着曼娘铁青着脸进了灶间,乒乒乓乓拿起刀剁馅,一个个心惊胆战。
谢宝树喝着茶水,缩了缩脖子:“三哥,你今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谁知牧倾酒混不在意,反倒是宋简议挤挤眼:“你不懂,那是嫂子舍不得三哥走。”
陈雪所傻乎乎在旁帮腔:“我爹要走时,我娘也黑着脸见人就骂,想必也是这个缘故?”
“就是,三哥为何今日来酒楼?什么调度钱粮,都是借口,还不是想亲自跟嫂子道个别?”周层大咧咧剥着就茶的兰花豆,在旁挤眉弄眼。
几个纨绔们瞧得出来牧倾酒今儿个并未生气,因而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一个两个道:“嫂子是心疼哥哥走呢。”
“就是就是!”
“浑说!”牧倾酒低声呵斥一声,自己眉目间也舒展开来,原本因着离别产生的郁郁也渐渐消散。
不多久曼娘便端上一盘茨菇酿牡蛎。
茨菇于水八珍里最晚上市,此时被曼娘剁得细碎,里面加上猪肉馅与牡蛎馅,酿进牡蛎壳里。
谢宝树一见便大呼小叫起来:“如此一来,牡蛎倒肉多耐吃了许多!”
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宋简议一把拦下。
谢宝树恍然大悟,笑起来:“我自然是吃别的。”
曼娘不愿听这些吊儿郎当少年们胡诌,便垂首出了门。
有其他人在场,牧倾酒又怕曼娘当众生了恼意,因而没有出门见她,只垂首吃饭。
细嫩的馅料鲜美无比,里头裹挟着牡蛎的鲜甜和猪肉的丰腴。
还能吃到清甜的茨菇,于肉馅中多了些鲜美,叫人欲罢不能。
待到出门后纨绔们又有眼色得找借口跑了,只留牧倾酒一人。
曼娘不声不响从后头过来,塞给他一对护膝:“北地寒凉,莫要伤着腿。”
旋即匆匆便往别的地方走去。
那护膝打眼一瞧便是街市上售卖的,想来是曼娘临时匆匆去街上买的。
牧倾酒心头一热,感激得瞧了曼娘背影一眼。
等他走后不久官家将一位主战的副相贬了官,又将几位主战的相公斥责一番,这回主战和主和两派之争才算是尘埃落定。
可百姓们犹不满意朝堂决议。
京师教坊的伶官索性排演了一场滑稽戏,嘲讽朝政。
戏文里大咧咧唱道:“临安再好,官府的文书里只称作‘行在所’,仍将汴京当都城。”
还虚构了一场戏文,将主和派的官员演成中饱私囊大腹便便的贪官,由着个花了花脸的丑角出演,构陷忠臣给官家进谗言,排斥异己党同伐异,在戏台上丑态百出。
曼娘也去瞧了这场戏,看完后可真是哭笑不得:“主战和主和本是政见不同,算不上罪大恶极。”
“历朝历代恐怕只有大宋百姓可这般恣意评议朝政而不怕被官府抓捕。”白歌阑感慨。
曼娘点点头。
似乎这样仍不解气,下头的百姓们纷纷嘘声一片,还有人将臭抹布、烂菜叶子等扔到那位丑角头上。
“这么瞧来,临安城里百姓倒是主战的多些。”谢宝树道,“听说那些主和派的官员这些天都不敢出门。”
曼娘忽得灵机一动。
殷晗昱不是打算寻找御史参奏牧倾酒擅离职守么?
那他不就是主和派么?
谢宝树正看着热闹,就被曼娘拽出了人群:“走,帮我办件事。”
第六十六章 脆炸蟹钳菱角
京城的一处大宅里, 游征正与人煮酒闲话家常。
他慢悠悠拿起银镊,往酒杯中夹入一朵金黄色的干菊花,这才将杯盏奉与对方:“殿下, 请用。”
太子接过酒杯,眼神中却没有游征的平静:“你的后宅事,处理得如何了?”
游征垂首吹了吹杯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才道:“殿下放心,我那继母已经在乡下僻远地方了, 活不过几日。”
“早点结果便好。”太子蹙眉, “先前你失踪她便暗中雇人追杀你, 后又拿你的婚事做筏子, 而后放印子钱闹得连太后都不悦, 处处掣肘。”将终结一条人命说得轻而易举。
“殿下说得是。”游征颔首。
“我们做事,后宅最好要平顺。”太子拍拍他的肩膀, “娶个贤良妻子才是正经。”
贤良妻子。
游征脑里闪过一个温婉的身影,他心里一阵抽痛。
太子丝毫不觉, 还道:“我老师有位女儿待字闺中,不然嫁给你可好?”
游征忙放下酒杯, 起身行礼:“殿下待我恩重。只不过侯爷还会续弦, 侯府内宅混乱,恐对不起人家女儿。”
“也罢。”太子点点头, “待到大业已成再说。”
他混不在意,又说起另外一桩事:“参奏牧倾酒的御史可找到否?”
游征眼中闪过一丝凶煞:“明日朝上多人将会参奏。”
太子闻言得意大笑起来:“好个野种, 且看父皇这回怎么包庇他!”
游征也格外快意,牧倾酒,他们的死对头,先前刺杀他不成反而害得自己失忆, 脑海中唯独记住殷晗昱这个化名。
后来不成想他居然吸引了曼娘的注意。
夺嫡阻碍,杀身之祸,夺妻之仇,三重仇恨交织起来,早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殿下放心,除了弹劾,还有人会劫掠他的粮草,让他腹背受敌元气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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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然如游征所料,朝堂上接二连三站出好几个御史弹劾牧倾酒。
“私离京师,目无王法!”
“北地不过起了纷争,他便要调兵遣将,狼子野心!”
“不将王命看在眼里,是为不忠!”
还有许多臣子趁机参奏起来。
谁知官家听了听便摆摆手:“知道了。”并无愠色。
太子恨得牙痒痒,他原本就疑心牧倾酒是官家的私生儿子,此时更是落实了猜测。
官家似乎看出了下头百官的不忿,便缓缓道:“牧倾酒从青州起兵,带了支行伍回了我朝,若是他有贼子野心,在那时动手岂不便利?”
又道:“他此行仓促,托了成国公家小三儿给我告假,我准了他才走的,有我口谕,并不是目无法纪。”
立刻便有一群人盯向成国公。
还有位御史阴阳怪气:“适才还见成国公参奏牧倾酒,原来早派了儿子示好牧倾酒?”
诸人看着成国公的眼神也变得意味不明。
成国公愣了愣,忙请罪:“臣家小儿无状,无官无职整日里游手好闲胡乱揽事,还请官家恕罪。”心里早将自己那个离经叛道的三儿子骂了个一万遍。
官家却摆摆手:“我瞧着谢宝树很好,回头便让他上羽林卫领个差事罢。”
没想到还落个官职?成国公也顾不得什么众人鄙夷御史质疑了,忙跪下来谢恩三呼万岁。
一干人看得酸溜溜的,谁知官家还没说完:“宋将军家的宋简议、泓瑶帝姬家的陈雪所、永世侯世子周岑这三个也是出息的,听说牧倾酒要去北疆,他们一个两个求到朕这里来要同去同生共死,朕觉得很好,也一并领差事。”
羽林卫本是官家身边侍卫,任命谁是官家说了算,是以官家此举也不算越权。
宰相们便不好反对什么。
而宋家、陈家、周家这三个纨绔的父兄有不少与成国公一样适才还弹劾过牧倾酒,此时见家中这些儿子们有封赏,当即一个两个愣在了原地。
最后还要捏着鼻子谢过官家恩赐。
与牧倾酒站在一起的贵族子弟们一个两个封了赏,官家心思如何一下便知,朝堂上诸位大臣们也不再争执,没趣得散开来。
下了朝游征还没顾上跟太子商量对策,就被路过的百姓砸了臭菜叶子。
他犹自一脸懵,护卫正要上前惩治那百姓,却听得百姓高喊:“这厮构陷冠军侯,是个主降的贱坯子!”
冠军侯是什么人?
揭竿而起少年郎,一呼百应横扫千军,临安百姓心中战神般的存在,岂能容人构陷?
何况对方还是日前最敏感的“主降派”,这些天虽然朝堂最终认定了和平解决,可百姓们心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于是旁边百姓们立即义愤填膺,抄起手边最趁手的家伙一举而上。
游征也被人喊做“奸臣”人人喊打。
他的侍卫虽然勇猛,却拦不住群情激愤,拦住了这个那个又伤人。
游征虽然身手了得,但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哪里挡得住临安城里的百姓?
这不,刚躲开个烂菜叶,又被个臭柿子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