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却是自己想都没想到的人——“曼……曼娘?”
“原来?是你?”游征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刚出宫门就被百姓围堵,必然是曼娘鼓动了周围的百姓。
可他想不通为何自己刚走出朝堂曼娘就得知了消息?朝堂之事又如何是这么快传到曼娘耳朵了的?
曼娘毫不畏惧与他对视,旋即拍拍手里的烂柿子,又抄起个钵大的酸瓜扔了过去。
前世今生,终于要狠狠出这口恶气。
最后还是侍卫唤来了临安府的府尹衙门才驱散了百姓。
曼娘看看游征鼻青脸肿的狼狈样子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招呼百姓:“诸位辛苦了,请尝尝我们八珍楼的脆炸蟹钳菱角!”
而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箩筐油炸过的蟹钳,那蟹钳各个都有半拉子手掌那么大,撬开了个口子,里头酿着蟹肉和菱角,看上去就美味不已。
百姓们有认得恒曼娘的,便笑着打招呼:“这不是恒家酒楼少东家吗?”
曼娘笑眯眯点头,毫无适才的凶神恶煞,还将蟹钳递过去:“快尝尝!还是热乎乎的。”
“少东家可真是毫无生意人的铜臭气息,还与我们百姓站在一起。”有人夸赞。
曼娘笑得眉眼弯弯:“那是自然,大恶人定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游征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一口牙都几乎咬得稀碎。
金黄的油炸外壳下面是雪白的蟹肉与菱角混合的馅料。
一口下去簌簌掉渣。
里头蟹肉鲜美,细细嫩嫩,菱角则鲜甜水灵。
香气四散。
百姓们纷纷咽起了口水,有些不识得的人问:“这是谁啊?”
别人好心给他普及:“这是恒家少东家,开的恒家酒楼与八珍楼都是了不得的大买卖。”
“好人啊,能站出来反对永嘉侯世子的也算是个良心商家了,我定要去这家酒楼瞧瞧!”
可以想见永嘉侯府的名声将在京城烂到了极点,被她坑害了一次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被她趁机宣传一波自己的酒楼!游征这口气是怎么都顺不下去了。
人群里还有下衙的官员,其中个被提溜着耳朵的,不是谢宝树是谁?
他“哎呀哎哎呀”大呼小叫着,揪着他耳朵的成国公却毫不手软:“你这个孽畜!”
“爹!”
“爹!”
谢宝树大声求饶,奈何一路被成国公拧着耳朵走。
恰在此时成国公吸溜下鼻子:“什么味道?好香!”
小厮在旁汇报:“国公爷,前头有个就八珍楼的酒楼发放脆炸蟹钳菱角,挡住了道路。”
谢宝树定睛一瞧,眼珠子提溜一转,一叠声大喊:“爹,你放开我,我认识这家店主,定然领一份来!”
国公爷将信将疑,手却松了松。
最后还是用鼻子示意谢宝树的小厮去领。
还好曼娘认得谢宝树的小厮,顺着他的指点远远瞧见被国公爷责罚的谢宝树,笑又不敢笑,只好给他装了满满一食盒脆炸蟹钳菱角。
国公爷闻见香味后便有些按捺不住,奈何还是板着严父的面子,气鼓鼓瞪了谢宝树一眼:“你,步行回家!”
自己则捧着食盒坐上了家里的牛车。
可怜的谢宝树,步行跟在国公爷的牛车外头,闻着帘子里飘来的炸蟹肉香气,不住咽着口水才回了家。
不过等到回到国公府,他爹从牛车上下来,到底还是给塞了个一个脆炸蟹钳菱角到他手里。
“爹?您……不生我气啦?”谢宝树不敢置信地试探。
“哼!都进家门了,还装什么装!”国公爷白了他一眼,又恨铁不成钢指了他鼻子一下,“不管怎么样你背着我擅作主张可不许有第二次了!”
谢宝树喜出望外笑逐颜开低呼一声,又问国公爷:“爹,那我跟着三哥没错吧?”
“我能管得了你?”国公爷没好气回了他一句,并不反对,“可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继承了大统,你也要做被我逐出家门的准备!”
“那是自然!”谢宝树笑逐颜开,又乐颠乐颠。
正要走,就被国公爷叫住:“去将这食盒送给你娘!叫她也尝尝!你怎的一点都不如陈家那小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自己的帝姬娘!”
絮絮叨叨将他轰走。
京城的短暂平稳一直持续到了过了年,到第二年春日。
这时候临安城还是一派平静,谁知一日忽然传来消息:牧倾酒对北地用兵,与胡人正式交战。
第六十七章 笋衣豆沙
春日里食客们议论纷纷:“怎的?若是我没记错, 恒家又开了一家八珍楼?”
“是哩,这家八珍楼与先前几家又不同,原先卖的是海八珍和水八珍, 这家卖的是山八珍。”
“这八珍可真是玩出花来了,听说后面还有禽八珍、兽八珍等诸多酒楼呢。”
酒楼里食客人头攒动,李山乐呵呵招呼着客人, 有条不紊。
后院门外,曼娘正依依不舍送别恒家夫妇:“爹, 娘, 现今局势纷乱, 你们真的要出门?”
每年开春恒老爷都要去北地寻失踪的儿子, 这年也不例外。
只不过今年恒夫人执意要跟从。
“起了战事倒是个机会, 以前胡人占着的地盘如今有些变成了我大宋领土,我们也可借机进去, 说不定你哥哥便在那些地方。”
“就是,先前每年都寻, 大宋领土也被我们寻得差不多了,倒不如去胡人地盘瞧瞧。”
曼娘叹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如今牧倾酒收复了不少失地, 凡收复处百姓皆还记得自己是大宋子民,每座城池都风平浪静, 爹娘去那些地方倒也还算安全。
她上下又扫视一眼爹娘的行装:“爹娘到那里勿要轻举妄动,须得有大军驻守才能出门寻人。”
“你莫要将我们当作三岁小儿。”恒夫人不满地拍拍女儿手, 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冲她眨眨眼睛,“顺带带你爹去瞧瞧人。”
去瞧什么人?自然是牧倾酒。恒老爷去岁从北地回临安时牧倾酒已经去了北疆,是以两人并未见过面。
曼娘嗔怪了娘一声:“娘!”。
恒老爷则哼了一声:“我去瞧瞧那小子有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倘若体貌不周正,便是少年英雄也休想进我恒家门。”
曼娘哭笑不得, 忙催爹娘上路:“爹娘,且上路吧,今儿午晌正好赶到桃金渡,好用午膳。”
“你也进去罢,今儿新店开业,且忙着哩。”
送走恒家夫妇,曼娘心里空落落的,这才进了酒楼。
今儿酒楼里人声鼎沸,自打牧倾酒出兵,临安城里,不,整个大宋都被这条消息所鼓舞,少不得有许多人出门和友人们聚会庆贺。
是以酒楼生意格外好。
曼娘正做菜,几个纨绔跨进了门,进门就皱着眉来寻她。
宋简议愁眉苦脸:“三嫂嫂,你可得帮帮我们。”
“怎的?”曼娘边筛豆沙上的豆皮边漫不经心应话,往后头一看,几个纨绔站在一起,只不见谢宝树,又问,“谢宝树呢?”
“他,他在谢家祠堂罚跪呢。”
“咦,你们又犯了什么错?”曼娘不当回事,这几个纨绔闯祸罚跪已经是司空见惯。
上回在朝堂上他们襄助牧倾酒,虽然得了官家奖赏,却违背了家族利益,每个人归家后都被家法惩治了一番。
“他,他要……”周岑吞吞吐吐,“他求谢家老祖宗去寻白娘子提亲。”
“白?白娘子?”曼娘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神色郑重起来,“你说的白娘子……”
“正是与您交好的那位白家娘子啊!”后头的陈雪所几乎要哭出声来。
“啪嗒”,曼娘手里的滤网掉落在地。
“四哥是在您这里遇到的白娘子,之后两人时常在您这争夺美食,一来二去便熟稔了起来。”
“熟稔我是知道的,可他们又是何时生了情愫呢?”曼娘忍不住问。
几位纨绔也一头雾水,你一言我一语盘算了起来:
“白娘子的女儿要进学,谢宝树便使唤兄弟们寻来笔墨砚台,便是皇子们开蒙都未见过他这般用心。”
“当时咱们几个也没觉察他不对啊,还只当他是讨好少东家,捎带着讨好少东家姊妹呢。”
“孟冬礼上,官家赏赐给我的珠翠花被四哥拿了去,隔天便见那白娘子的小女儿手里的摩合罗玩偶上戴着。”
“冬至那天,我陪着我娘出门馈送节仪,遇上四哥与白娘子拿着一纸枝腊梅。遇见我后两人脸都红了。”陈雪所傻乎乎回忆,“莫非是那时?”
“啊?”几个人齐齐盯着他,“你当时怎的不说?”
“我还以为两人偶然遇上呢。”陈雪所摸摸脑壳,“再加上我娘当时看到两人背影,说起我相亲不成的事,恨得念叨了一路,我被念叨得脑壳疼,哪里还记得哪个?”
“连帝姬她老人家都瞧出来了两人有猫腻?”
“那倒没有吧。”陈雪所忖度着,“我娘是认得谢家人的,何况当时他们在河边,我娘也只是远远瞧见了个背影。”
周岑则想起了旁的:“临安城里下第一场雪那天,我见三哥要往西湖上去游船。”
曼娘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那天我做了怯寒汤,可直到晚上白娘子才来寻我,汤都凉了……”而且她腰带上还系着一个五彩四金鱼同心结子。
“元宵节!元宵节那天我还在苏家巷撞见两人,当时我还招呼要一起去八珍楼,两人含含糊糊,转了个弯便被人群挤散了!”宋简议说得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副捉奸的口吻。
几人正叽叽喳喳,就见门帘子一摆,白歌阑走了进来。
三个活宝一下就住了嘴,只陈雪所那个大傻子还忍不住老往她跟前瞧。
白娘子掰了块板栗,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几个今儿个怎么了?怎的来盯着我看?”
宋简议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没敢说。
曼娘斟酌着字句:“谢宝树,他被罚跪了。”
“他?”白歌阑神色颇有些不自在,但语气仍旧轻松,“他是个惯常惹祸的主儿,这回又犯什么错了?”
曼娘摇摇头:“说是要提亲呢。”
“吧嗒”白歌阑手里的栗子一下捏碎,她急忙转过身来,“提亲,是与哪家小娘子?”
陈雪所再也忍不住了:“是要给白姐姐提亲。”
白歌阑脸色变得煞白,低呼一声:“这个大傻子!”
“原来白姐姐不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白娘子气得啪一下将栗子拍在桌上,“人家能耐大着呢,一句‘我偏偏要勉强’就把我甩一边,自己自作主张提亲,可曾跟我商量过半句?看他膝盖是铁打的不成,跪死他!”
嘴上发着狠,脸上却慌了神。
前日谢宝树忽得开口与她表白心迹,白歌阑惊愕之余多了自卑,她本想两人说说笑笑度日便好,从来没有什么男女之思,却不想谢宝树生了这心思。
当即就劝他回头是岸,又说自己是再婚妇人,后头还带着个孩子,阖家都远离京中富贵圈,自然不是良配。
哪成想谢宝树却剖白自身,又说自己断不在乎这个。
白歌阑劝他休要再提此事。
谁知谢宝树却斩钉截铁:“你且等着我。”
等来等去就等来他被家法责难之事?
白歌阑不由得扶额。
曼娘不忍心,便柔声劝道:“事已至此,你还是莫怪他了,我们几个想法子救了他出来才是。”
她与白歌阑结识这么久,知道她因不喜江南白家规矩过大而毅然和离,是个有主见的,自然此时也能拿个主意。
果然白娘子思来想去:“不如叫他跟家里说,就说是一时气话做不得真。”
曼娘摇摇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回过关下回又如何?” 难道接下来终生不再提这话题么?
她倒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去牧倾酒王府请管事上门,就说有笔着急的钱粮只有谢宝树知道来龙去脉,先将他人救出来再说。”
谢宝树人是救了出来,他被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一瘸一拐来八珍楼寻白歌阑,可白歌阑躲在屏风后拒不见面。
“是我举止放浪,原先只是寻个玩伴罢了,并无其他意思。不成想谢公子误会了。”
谢宝树急得抓耳挠腮:“是我不对,不该擅作主张去提亲,可你一天不在我家后宅,我便一天不踏实。”
“你我殊途,此事我在前日已经说过,以后还请谢公子原谅,以后断不会再多说一句。”
谢宝树终于忍不住,大踏步踏过屏风后头去,可之后他哀求也罢、诚恳也好,白歌阑都不发一言。
两人自此便不不再往来,又过半月,朝堂中派出了第一支驰援的大军。
曼娘动手做一道笋衣,春笋新衣,又薄又嫩。
裹上面粉油炸后又脆又酥,上面用毛笔蘸取了豆沙写着“大捷”二字,这却是要讨个好彩头。
她将豆沙笋衣各色小食并一壶壶酒都摆在酒楼外头。
临安城里大小商家都是这般做的,路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摊子,上面都是犒军劳军的酒食和草鞋等物。
白歌阑瞧着曼娘的衣裳取笑:“你却还穿着旧年的袄裙。”
曼娘不以为然,她所有的钱财现在都给了爹娘和牧倾酒。
牧倾酒在前头杀敌,曼娘在后头盘账,她几乎将各家酒楼里每一笔银钱都精打细算换成了钱粮往北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