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春夜——春生玉兰
时间:2021-12-10 09:38:52

  此次端午之礼避开了人,除了李无眠外,无人知道谢池腰间挂的香囊是出自她之手。谢池今年已二十有二,多年军中历练,行为举止益发成熟稳重,再加上相貌堂堂,气质出尘,不少贵女都举着团扇挡在面前偷瞄他,年纪稍小些的,瞄着瞄着脸就红了,许是天色尚早,思绪就已入夜了。
  “九姐姐今日怎么没送长命缕给谢将军?还是送了,谢将军不带?”不知何时十二娘走到李无眠身侧,揶揄道。
  往年宫中也会赐给朝臣香囊,十二娘误以为谢池腰间所挂之物是皇帝所赐。她见李无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瞧了谢池几眼,心中不免生气,故而出言嘲讽。
  哪知道李无眠并未露出一丝气恼之意,反而转头向她笑了笑,小指伸直下放,其余四指并拢,在胸前点了几下,以示歉意。
  这几日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谢池与李慕瑛青梅竹马的故事,愈发相信四月初五那日自己所见所闻是真。
  两年来这些贵女见着她,少不得说些捻酸讥讽之话,今日却一反常态,言语间皆是同情怜悯之意。
  想来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都要失望了,就算没了她,谢池还是会做驸马,且只会做十二娘的驸马,这么看来,是一出两小无猜的天赐良缘,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十二娘碰了软钉子,又有旁人低声相劝,哼了一声昂着头离开,便再未寻李无眠的麻烦。
  庆祝活动已近尾声,李无眠去见了皇后,只道自己身体不适,晚上的宫宴不能参加,趁着天色尚早,告假先行回宫。
  许是怕李无眠又当众出丑,皇后答应得甚是爽快,并吩咐张有福安排随行侍卫。
  “你那便宜未婚妻似乎有些不对。”骆林悦快步追上往宫宴去的谢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刚皇后身边的张有福派人送她回宫。”
  “许是身体不适呢?”谢池白日匆匆瞧了一眼,李无眠眉头紧锁,脸色郁郁,心事重重。
  “不适个头,你没回来前,她的脉案我月月都看,强健着呢,估摸她要干大事了。”骆林悦摸着下巴分析道,自打谢池回京,他就算任务完成,将暗中盯着闻春斋的人都收了回来,不过两日前,暗探回报,他们在百宝斋巧遇李无眠,她找了个身量与其一般无二的女子,要这女子在端午梳交心髻,身着折枝花纹齐胸襦裙,罩青色短襦,及一顶幂篱,待在东市一家成衣店中。
  骆林悦本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奈何记忆力太好,今日一见,密探所言的装束正是李无眠的扮相,故而命人留意车马,刚才侍卫来报,皇后命一队护卫送李无眠回宫,他才急急来寻谢池。
  “不错,她大概是要逃婚了。”谢池略一沉思,方才答道,他虽然不解她为何有此行为,但也未想阻拦,许是有了意中人吧。
  骆林悦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池远去,心中一沉,自己果然白忙活了两年,嫂子怕是看清他冷血无情,先跑了。
  ***
  谢池越走越觉得事情不太对,若是李无眠已有意中人,何必费心巴巴地亲手做每季的衣衫鞋袜,况且以她的性格,给旁人添麻烦,比杀她还痛苦,此番行为确实有些突兀,遂命玉竹前去瞧瞧,若真是逃婚,不必管她。
  舞姬刚登台,玉竹匆匆赶回,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谢池面色一沉,跟皇帝告罪,只说家中走了水,得回去瞧瞧,皇帝正在兴头上,并不缺他一个,允他离去。
  出了离宫,登上马车,就看到黑暗角落中坐着一名女子,正是李无眠的贴身侍女燕字。
  “是何情况?”谢池沉声问。
  燕字满脸是泪,饶是往日沉稳,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哆哆嗦嗦将手心中一团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递给谢池。
  借着火折子,谢池展开一看,正是李无眠的笔迹,大意是说她不能坏了旁人姻缘,思来想去,不如逃出了宫,届时侍卫们也怕担责,就让马车往宫中去,她已经安排了杀手和替换的尸身,一把火烧掉,一时半刻也无法验证,估摸着宫中那些人并不在意她的生死,此事定能遮掩,也不会责罚他们,说不定暗中还有赏赐。
  “九公主如何说?还有那与你们公主装束一样的红裙女子呢?”谢池问。
  “公主说想去成衣店看看时下长安城都流行什么,还赏了侍卫们不少银子,他们只当公主贪玩,只要严加看守便不会出事,这才去了东市的成衣店。”燕字哽咽着说道,公主挑了几件衣裳去试,让她们守在外面,女子试衣之处有层层薄纱,可大概看个人影,她与鱼书就守在那里,没多久,戴着幂篱的公主就出来,只是在店中东看看西摸摸,直到一炷香后,塞了张纸条给燕字,才摘下幂篱,竟是个陌生女子。
  她们不敢声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巧碰到玉竹,这才来求谢池。
  出来的路上玉竹从另一个角度说了此事,不止他远远跟着李无眠,还有另一个人,此人面生,看长相像是南诏那边的人。
  李无眠换了身衣裳,从成衣店的后门离开了东市,许是还没拿到可以离开京城的过所,她先去了百宝斋,玉竹令暗探盯着百宝斋,带上燕字快马加鞭回离宫向谢池汇报,幸好东市离得近,现在赶去百宝斋附近应该能堵得住李无眠和那个鬼鬼祟祟的南诏人。
  李无眠一介深宫女子,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南诏人,此人十有八九是旁人寻来的,李无眠只是想制造假死现场,没想到有人要她真死。
  “守着百宝斋的暗探功夫如何?”马车太慢,谢池骑马往东市奔去。
  “是咱们府的好手。”玉竹速度稍慢,燕字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又不会骑马,坐在他身后,难免影响他驰骋的速度。
  “你派人传话给骆林悦,让他去给我府上烧把火,再派一队人将今夜护送九公主的侍卫、随从还有那替身女子都送到积善寺去严加看管。”
 
 
第十一章 
  李无眠在密室里等过所时,突然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她挣扎几下便不省人事,待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塞进一口木箱中,手脚被麻绳捆住,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端午当夜暂停宵禁之令,是难得欣赏长安城夜景的时机,因城东既有闹市又有芙蓉池,现下大半的长安城百姓都汇集在此。
  李无眠定下心神细听,她似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速度不快,隐约可闻叫卖交谈之声,不久后停了下来,竟是在排队等待城门守卫查验,绑架她的人要出城!
  十有八九是在东城门,否则不会如此热闹,出了东门,沿着官道往东走约三十里,便到了骊山脚下,皇室在骊山建有行宫,守卫森严;而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走约二十里则是黑虎岭,群山连绵,地势复杂。
  李无眠心凉了半截,她本以为自己心思缜密,酬劳又给得高,才能在短短几日就将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原来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不知道劫她之人是为了什么,可千万别是冲着谢池来的,若是将她衣衫不整地扔在骊山行宫,坏了名声,连累谢池被人笑话。
  还是去黑虎岭吧,悄无声息地死在密林中,也不给旁人添麻烦,只盼百宝斋掌柜的说到做到,城中刺客和替身尸身可万万备好,莫害了鱼书燕字和一众护卫。
  ***
  百宝斋贾掌柜瞧见谢池大步流星进了厅内,脸上堆起笑忙起身迎上去:“谢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想看点儿什么物件?”
  “九公主呢?”谢池开门见山。
  “九公主?今日端午,皇室贵主们不都在芙蓉池旁的行宫中吗?好多百姓都在那边,等着得见天颜呢,不怕您笑话,小的那几个劣徒都跑去玩了,大过节的留我一个老头子守着铺子。”贾掌柜言之凿凿,无丝毫慌乱之色。
  谢池冷笑,入宫赴宴不得佩剑,他只能亲自动手,贾掌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掐住脖子摁在墙边架子上,这面架子上摆放的都是些易碎的瓶瓶罐罐,猛地一撞,踢里哐啷落在地上,碎了大半。
  “谢将军息怒,您官职再大,也不能砸了小店啊。”贾掌柜仍是一脸无辜样,仿佛谢池不过一言不合,就拿百姓出气般。
  “你说若是本将军此刻杀了你,姑姑会不会为了你,找本将军的麻烦?”谢池面容阴冷,语气不容置疑,手上逐渐加了力气。
  百宝斋的幕后老板是谢贵妃,此事极其隐秘,见谢池竟也知晓,贾掌柜才卸下那装出的无辜,解释道:“谢将军息怒,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本将军耐心有限,最后问你一次,九公主呢?”
  “呃……轻……轻点儿……咳咳……上头只命小的给公主备好人和密室,至于公主去了哪里,真的不知。”贾掌柜涨红着脸,捂着脖子解释道。
  “那南诏人呢?”谢池松了些力气。
  “带走公主的人真不是咱百宝斋备下的,上头只说不论谁潜入密室带走公主都不必阻拦。”
  “公主要你备的刺客和尸身呢?”
  贾掌柜讪讪地答道“并……并未准备,上头说……说有公主就够了。”上头的原话是九公主活不过今夜,何必费心准备。
  谢池松了手,从袖中取出帕子,仔细擦拭那只掐过旁人脖子的手:“九公主给了你多少酬劳?”
  “一匣南海珍珠,一匣红宝石。”见谢池手上动作一顿,贾掌柜怕下一刻又箍在自己脖子上,又道:“明日一早,不,今夜,今夜小的就送到将军府上。”
  谢池转身出了百宝斋,吹了声口哨,立时便有暗探现身,南诏刺客劫持九公主出了东门,往黑虎岭去了。
  ***
  被人连拖带拽地从木箱中出来的李无眠,借着月光环视四周一圈,很好,不是骊山行宫附近,看着眼前怪石嶙峋,四面高山环绕,应是黑虎岭无疑了。
  刺客一身夜行衣,还戴着帷帽,看不到是何模样,他将马车安置在路边,拉着李无眠就往山上去,李无眠浑身无力,走得踉踉跄跄,摔了不知多少跤才到了某处悬崖,悬崖峭壁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
  “跳下去。”刺客用剑抵着李无眠的脖子,生硬地命令道。
  手被捆在身后,又口不能言,李无眠连问一声能不能择棵树吊死的机会也无,山高水深,她不过是想留具全尸。
  刺客见她犹犹豫豫,以为她不愿自|杀,收起剑,就要亲手将她扔下悬崖。
  踩在悬崖边上那一刻,李无眠认命地闭上眼睛,只期望死相不要太惨,不想耳边一阵疾风,一双有力的手又将她往回拽了半分。
  定睛一看,竟是谢池!她想过四平、鱼书燕字、一众侍卫、陌生侠士拔刀相助,也想过王母娘娘菩萨显灵,连亡母保佑她都想过了,却没想过谢池会来救她。
  谢池一手紧攥着她的胳膊,一手持剑与刺客缠斗,许是兵器临时找来凑数的并不十分趁手,加上还有个帮不上忙的拖累,一时难分高低。
  “今天是个好日子,苍天有眼,本王就成全你和公主,去地府做对儿鬼鸳鸯吧!”刺客突然发难,不知从哪里掏出十来根银针暗器,向谢池和李无眠飞去,疾如雷电。
  谢池持剑腾挪一一挡下,刺客见占不到便宜,趁着空档提剑袭向他身后的李无眠,谢池反应迅速,推开李无眠,回身一剑重重刺进刺客右肩膀。
  饶是如此,刺客那一剑也划伤了李无眠的胳膊,并带得她脚下一滑,往悬崖下掉去。
  刺客受了重伤,未敢停留,趁着谢池去救李无眠,消失在夜色中。
  ***
  离宫,揽月阁,宋嬷嬷得了消息,立即回禀谢贵妃,东市传话谢池去百宝斋大闹了一场,似是要去救九公主。
  此时谢贵妃已净了面,躺在床榻上准备就寝,她闭着眼轻声答道:“随他去寻吧,我不过是给九娘指了条路,是她自己非铺了往上走,至于刺客,想来是上阳宫的手笔。”
  李无眠以为自己计划周详,哪里知道是给旁人做了嫁衣,谢贵妃安排了前半场,皇后安排了后半场,只等她自投罗网。
  “可若是九公主没了,谢将军计较起来如何是好?”
  “计较?我是他亲姑姑,我获了罪,他能落得什么好处?要算账也是同皇后算。”
  “可奴婢瞧着谢将军如此上心,可是对九公主生了爱慕?若真做了驸马,那以后能善待十二娘吗?”
  谢贵妃冷笑一声:“嬷嬷真的老了,莫不是忘了他当年是如何对河阳郡主的?谢家的郎君们哪里有真心!”
  ***
  坠下悬崖的李无眠侥幸挂在山腰一处树枝上,谢池凭借轻功和崖壁上凸起的石头,闪展腾挪,往她的那处去。
  李无眠面朝下,看不见上面的情况,眼下她怕死,更怕谢池死。若是今夜自己连累谢池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不禁落下泪来,只盼着谢池毫发无伤。
  突然那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莫怕,你还有力气吗?”
  是谢池,她顿时眼眶一热,强忍泪水侧过脸摇摇头。
  谢池脱下外袍系在一处粗壮的树枝上,他一手抓住末端,一手将李无眠拥在怀中,道了句失礼了,腿部一使劲儿,挂着李无眠的树枝承受不住断裂,他借力荡了两下,带着李无眠直直跌入河中。
  即便是半山腰,落水仍有些高度,二人短暂分开后,谢池很快抓住她,他水性极佳,再加上李无眠身轻又呛水晕了过去,很快就借着水势带她游上岸,不远处有处天然山洞,勉强可以挡风。
  李无眠悠悠转醒,身上绳子已被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篝火,谢池正在搭晾衣架,绳子刚好派上用场。
  虽已是夏季,但山间深夜仍有些凉,谢池的外袍挂在半山腰上,里衣和下裳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十分不适,只得脱下来挂在绳子上靠着篝火烤干。
  晾衣架和上面搭着的衣服,隔开二人,算是全了男女有别一说。
  “公主可是醒了?”谢池背对着篝火,轻声问道。
  李无眠嗯嗯呀呀几声,算是回答。
  “更深露重,公主将衣服脱下烤干,湿衣在身难免生病。”
  此话令李无眠平添了几分自责,她为何要换成胡姬舞|女的衣裳呢,贾掌柜说只能拿到胡商的过所,委屈她扮作舞|女,随胡商队伍出城。
  那时她就不应该一时着急答应了此事,原本还有幂篱和外衫可做遮掩。从百宝斋密室离开时就没了幂篱遮身,稍早前挂在树上弄坏了外衫。
  如今身上就只剩贴身的短襦和舞裙,短襦下坠着的各色珠子哪里遮得住腰身,真是羞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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