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也不甚在意,左右屋里没有别人,她折腿坐在暖炉边的毛毯上,用篦子小心地将长发梳开,以期能烘干湿润的头发。
只是乍然间,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粗暴推开,惊扰了她的动作。
阮清莞惊慌失措地抬起眸子,见屋外如雾般的雨色中,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男人的身影依旧伟岸,只是步伐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脆弱。
衣袍上被淋湿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留下些许水痕,他神色莫辨地盯着她,眸中一片猩红。
“夫君……”阮清莞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赤着脚走过去,忧虑道:“可是又心悸了?”
景翊没说话,只是拧眉咬牙,紧绷的侧脸青筋劲起,额角的水渍不知是打湿的雨水,还是疼出来的冷汗。
阮清莞瞧见他这副模样,自知不用多问,必然是又心悸了,只是她刚一靠近男人,还未说些什么,那副冰冷的身躯就朝她砸了下来。
“抱我。”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干脆,带着股不由分说的力度。
他一靠过来,阮清莞就下意识接住了他的身子,往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承受住他的重量。
身体是一片冰凉,可那剧烈的心跳却是滚烫灼热的。阮清莞手心覆在他的肩背上,却触及一片滑湿。
他的衣服几乎是湿透了!
她紧紧皱眉,这样下去即使是雨停了,他也会发烧昏倒的。
阮清莞轻轻推了他一把,想先去榻上拿条毯子来给他裹着,总不至于着了凉。
只是自己刚一离开他的身体,紧急着就被他大力拽了回去,额头紧紧贴着他坚硬的胸口。
他的手劲极大,即使是心悸难忍,一双臂膀也禁锢得她丝毫不能动弹,阮清莞面部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股灼热的心跳时,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她方才离开他时,他的心跳几乎要崩裂开来;可她一紧靠他时,他那剧烈的心跳又平息了许多。
电光石火间,阮清莞忽然明白为何每次雷雨他都要她抱着了。
犹豫半晌,女子柔柔弱弱伸出双手,同样从背后紧抱住他,一双柔荑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予他安抚。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泻,屋内烛火明灯照耀,两人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静谧倚靠在一起,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雨势小了些,只是还没有完全止住,阮清莞不敢轻易放开手,可自己的身体渐渐被寒意侵袭——她本就只穿了一身里衣,更何况景翊的外袍也已经湿透,相拥间冰凉的触感紧贴在自己身体。
“夫君……”犹豫了半晌,阮清莞开口:“我先帮你把外衣脱掉吧……”
若再任由这湿漉漉的外衣隔在两人中间,只怕一会儿都要着凉了。
景翊没有说话,低垂的眉眼紧闭,看不出任何神态,阮清莞见他不作声,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带,褪掉了他的外衣。
墨色的外袍垂落,只剩下两具身着单薄里衣的躯体相拥着,骨骼间的触感更加明晰,两起沉着有力的心跳此起彼伏,相织相绕。
他们仿若浑然一体,不分你我的两个人。
这场雨下得比往日更加持久,阮清莞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等到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才听见外面的雨声逐渐模糊。
“夫君……”她轻轻柔柔地开口。
已经雨停了,他该无碍了吧……
她正欲放开双手,离开他的怀里,突然发觉腰腹之间燃起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怔了片刻,久违的灼烧触感让她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阮清莞骤然抬起眼眸,见头顶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那双幽暗的瞳眸之中情念渐起。
阮清莞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见自己胸前的里衣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湿,那芙蓉栖枝的小衣花样和微微圆润的形状也尽数在男人面前显露了出来。
她脑中轰然一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连忙退后两步,对着他背过身去。
手忙脚乱捡起地上掉落的衣衫罩在身上,手指胡乱地系着纽扣,她听见身后静了片刻,紧接着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去净室。”
栖霞居很大,屋内有可供盥洗的净室,片刻后她转过身,见身后已经没人了,只听见净室内哗啦啦的水声。
阮清莞闭了闭眼,恍然发觉面颊烧红了一片,冰冷的手心贴在滚烫的双颊上,宛若冰火两重天。
她深呼吸两口,再一低头,见自己方才手忙脚乱的扣子也系错了,歪歪扭扭的衣裙不成样子。
她不由暗骂自己一声,躲到帘子后面拆了重系。
……
其实上一世,她和景翊也是有过洞房花烛夜的。
只是那段经历颇为不堪,她如今想起里都觉得黑暗。
新婚之夜,履行妻子的义务她是知道的,只是对面是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的人,阮清莞很抗拒。
她的抗拒由心转身,从一开始就紧闭着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看过他一回,面上的表情不耐,仿佛跟他一起是脏了自己似的。
那时景翊尚未察觉她的不对劲,还以为她只是女子初次面对的羞赧与不适,可即使他再温柔,面对之人不情愿也是无济于事。
男人试了很久都没能让她卸下心防,最后只得狠了狠心咬了咬牙。
他的强势让女子更难忍受,她含着泪在他肩上抓挠啃咬。最后,两人都是伤横累累。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体会到过一丁点的快乐,只有无穷无尽被折磨的痛苦。
而景翊也被弄得满头大汗,心中之火无处发泄,更被她冰冷的眸子寒了心。
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是身子抗拒,是心理抗拒。
从那以后,阮清莞心里留了阴影,再不愿与他同床共枕,而景翊也不再踏入她的房门半步。
五年的夫妻,说来真正的坦诚相对的,也就那一次。
思绪飞扬间,阮清莞的衣裳穿好,景翊也从净室踏了出来。
他仍穿着方才那身衣裳,只是脖颈间和下颔的濡湿昭显了出浴之色,给他增添了分禁欲的美感。
阮清莞别开眼,微微呼吸几口,才又问他:“方才雷雨时……我抱着你,你就好受些?”
这个问题她方才就发现了,只是觉得十分离奇,忍不住向他求证。
男人颔首,并未多做解释。
“那……”阮清莞蹙了蹙眉,又问:“只有我可以?”
景翊再次颔首,方才他也不是没有试过,童林不行,估计别人也没用。
只有她。
这么荒唐的事阮清莞还是第一次遇见,可再一想想自己重生都经历过了,似乎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即便如此,还是要治。”阮清莞顿了顿,坚定道。
虽然她可以缓解他的心悸之症,可不是次次雷雨都能刚好在他身边的,若是哪次他身在外,她赶不及,难道要他疼死过去吗?
景翊闻言,却暗暗挑眉,“治?如何治?”
阮清莞道:“上回那大夫不是说了,云浮大师可能有法子的么?”
景翊的眸子垂了垂,即便是那云浮有法子,可若是找不到此人,又有何办法。
他甚至有些荒唐地想,若能以此为名,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都不分开,也未尝不可。
他本就是……离不开她的。
景翊缓缓朝床榻坐去,淡淡道:“我如今既有解药,何须再费心思寻那不着踪迹的高人?”
阮清莞急了,紧跟着在他身旁坐下,道:“可我这味药,并不是真正的治本,若是、若是我有可能……会离开你呢?”
纵然她重活一世,也不敢保证这辈子就能活到最后,也许哪天,老天爷发现弄错了,把她的性命又收了回去,那他该如何是好呢?
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上一世景翊就染了这个病症,而自己却早早死了,他剩下那几十年要怎么度过雷雨天。
阮清莞抬眸,看见对面的男人因她方才一句“离开”,而瞬间变了面色。
那幽深瞳眸中的暗色和不安,和上辈子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阮清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死于一个雷雨天,而这辈子景翊却染上了雷雨天心悸的毛病,是不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阮清莞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将两件离奇的事情串联起来。
若是这样,恐怕真的只能向那云浮大师求解了……毕竟这样不同常理的事,一般的大夫哪里见过,也只有那世外高人,才能略通一二。
第20章 钓鱼 情动
翌日天气放晴,向来赖床到晌午的阮清莞破天荒起了个早。
梳妆镜前,竹苓一边用篦子给阮清莞梳头,一边好奇道:“夫人,昨日阮公子不是刚来过么,怎的您又要回阮府啊?”
阮清莞用指腹涂着口脂,樱红的唇畔垂眸一笑。
她今日才不是回去见父母兄长的,而是专程为了她那亲爱的好妹妹——阮清莹。
自从重生回来,她就一直想着要如何报仇,终于在昨日阮浮舟替她寻到证据之时,想出了主意。
上一世,她被阮清莹与齐宴二人蒙蔽双眼,被害得名声尽毁,家破人亡,最后孤苦潦草地死在雨夜的寻香寺。
那么这一世,她就要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办法,报自己上一世的仇。
几日后齐宴的生辰,就是最好的时机。
阮清莞一双瑰丽的眼睛在铜镜下熠熠发光,装点过妆容的面孔也更加娇艳,她漫不经心地盖上脂粉盖,缓缓起身:“走吧。”
景府的马车载着她,又回到了阮家。
阮清莞先是回大房,看了看自己的爹娘和兄长。
爹爹这次将她拉进屋中,神秘兮兮地跟她说:“……多亏清莞上次的提醒,爹爹果然发现了身边几个同僚的动作,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们的证据……”
阮清莞心中稍宽,只要爹爹保持警惕,这一世就没那么容易再被人陷害,那她也不至于再落得上一世那家破人亡的下场。
又叮嘱了几句,告别父母兄长过后,阮清莞才收拾好心情,转头去了二房。
前世里,她可是很爱往这里跑的。
因着上一世的性格,阮清莞几乎没有什么闺中密友,自然把阮清莹这个堂妹当成了自己最要好的姐妹,事无巨细地和她分享着自己的一切秘密心事。
包括她那一厢情愿的喜欢。
上一世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唯有阮清莹一心鼓励她,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以为只有阮清莹才是最懂自己的人。
殊不知,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多少次偷偷嘲笑自己。
阮清莞闭了闭眼睛,心逐渐冷下来,不愿再想下去了。
“……清莞姐姐怎么来了?”二房里,阮清莹看见她的到来,很是惊讶。
阮清莞看着这张柔美虚伪的脸,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扬起脸并不达眼底的笑意:“怎么,妹妹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阮清莹心中有些诧异,上次见面阮清莞的咄咄逼人还犹在眼前,怎么今日又恢复如常了?
阮清莞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上回我心情不好,在妹妹面前耍了性子,妹妹不会生我的气吧?”
阮清莹狐疑地盯了半晌她的脸色,见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吐了口气:“自然不会。”
她就知道,这阮清莞是个傻的,没那么容易识破真相,想来上一次的针锋相对,也只是因为她那刁钻的性子。
“清莞姐姐这次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阮清莹又恢复到了往日里和她亲密无间的状态。
阮清莞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只淡淡笑着:“上次你不是说齐世子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去为他挑个礼物,妹妹可愿陪我?”
阮清莹一愣,心中顿时暗笑起来,阮清莞果然还是那个阮清莞,仍心心念念着齐世子,惦记着他的生辰。
她若是知道她一心喜欢的男子,早已拜倒在了自己裙下,只怕要气死了吧。
心中的得意让阮清莹畅快不少,她爽快地答应:“当然愿意。”
……
阮清莞和阮清莹出府后,在熙攘热闹的街市上逛了许久,看了不少文玩金玉铺子,阮清莞都没有选到满意的。
阮清莹再有耐心也忍不住了,有些不满道:“清莞姐姐到底想挑个什么样的礼物啊?”
阮清莞回头默默一笑,在她耳边神秘兮兮道:“我想为齐世子选一条腰带。”
“腰带?”阮清莹疑惑。
“是啊。”阮清莞点头,煞有其事道:“我听人家说,送腰带是有讲究的,拴住一个男人的腰,就等于拴住他这个人,代表两人之间会长长久久呢……”
阮清莹听得愣愣的。
阮清莞和她一同进了家衣料铺子,在店里挑了半晌,最后选了条朱红色云锦祥文的腰带。
最后,她不忘问阮清莹:“妹妹要不要也挑一个?”
阮清莹立马摇头,保持着自己淑女闺秀的风范。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买这种东西。
只是,迟疑半晌,她还是没忍住在阮清莞耳边问:“……真的会长长久久吗?”
阮清莞神色自若地点头:“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阮清莹确实有些犹豫了。
她如今虽和齐宴感情正浓,可也深知彼此身份,对方是国公府世子爷,而自己的父亲却籍籍无名,将来若是真论起姻缘,怕是跨不进国公府的门槛。
男人的心是最难抓住的。
即使骄傲如阮清莹,也开始相信了这些迷信的说法。
……
和阮清莹分别以后,阮清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却没有让车夫立即赶路,而是静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