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道:“这么好的玉料,我若还说不够赔,岂不是成了存心刁难?”
姚征兰低垂着眼睫道:“谢郡王大人大量。”
“玉的事咱们不提了,走,陪本王打马球去。”李逾伸手就去牵她的腕子。
姚征兰惊了一跳,本能地将他大力推开。
李逾踉跄了一下,站在两步开外审度地看着她。
姚征兰知道自己反应过激,紧张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来。
“郡王……”一旁秦珏试图打圆场。
李逾一个眼刀过去,“你还不走?是放不下姚公子,还是放不下本王啊?”
秦珏顿时双颊涨得通红,冲两人作揖之后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出了那夹道,他倒也没就此不管姚征兰,而是奔着看台上梁国公府的坐席就去了。
顾璟已经随李婉华到了马场,他们的坐席就安排在东家申国公府的坐席隔壁,坐席与坐席之间本来有竹帘相隔,此刻那竹帘也被卷了起来,双方都瞧得分明。
申国公夫人身边坐着的便是李婉华此番相中的儿媳人选——申国公府嫡三女祝敬云。祝敬云今年刚刚及笄,生得是明眸皓齿端丽可人。自见了邻座的顾璟,她便一直羞答答地弯着秀美的颈子,双颊如霞染般再未抬头。
顾璟倒是面色如常,只看着场上他们来往策马,当李婉华或申国公夫人跟他说话时,才会回过头来得体地答上两句。
“见过长公主,张夫人。顾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秦珏这般贸贸然地闯到两家的坐席前,其实是十分失礼的,李婉华与申国公夫人骤然被惊扰,都十分诧异。
顾璟并不认识秦珏,但见对方气喘吁吁地来找他,料必有事。正好他在此处也坐得甚是无聊,于是便向母亲与申国公夫人告罪之后,下了台阶与秦珏走到一旁。
“这人是谁啊?”申国公夫人张氏问李婉华。
李婉华摇头:“我亦不认得。”
“我知道他,他是闵恩侯府的庶子,母家是做香料的。姐姐你最喜欢的那款冰梨香便是他家铺子里头的。”祝敬云十三岁的弟弟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道。
申国公夫人听了,笑着对李婉华道:“顾公子交游倒是广泛。”
申国公夫人语气中并无讽刺之意,李婉华却还是听得有些不舒服,笑容勉强道:“也不一定就是朋友。璟儿他为人宽厚,就算是素不相识的来找他帮忙,他也总不好意思推却。”
这边顾璟跟着秦珏走出去一段路,秦珏瞧着近处无人,便急急道:“顾公子,姚晔姚公子刚刚到此,觉着身体不适想要回家,可是郡王非要拉着他打马球,你能不能去给姚公子解个围?”
顾璟眉头微微一皱:“人在哪里?”
秦珏指着看台一侧的夹道,道:“就在那里。”
夹道内,李逾看着姚征兰饶有兴致道:“你推我做什么?想让我也摔一跤,以报当日之仇?”
姚征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厌烦,感觉比起暴露身份的威胁来,得罪他都是小事了。
她抬起头望向李逾,面无表情道:“郡王既然收下了玉料,那我们便是两清了。上次我说过了,我并无意高攀郡王,还请郡王自重身份,莫再纠缠。”
“纠缠?这个词用得好。”李逾向姚征兰这边迈近一步。
姚征兰后退一步。
李逾轻笑,再进一步,“我这个人啊,就是有个怪癖,想要攀附我的,我不屑理睬。可如你这般不想攀附我的,我却偏要贴上去。你猜最后众人会说是你攀附,还是我低就呢?”
姚征兰已经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她看着李逾这无赖的模样,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可这灵光一现下生出的念头,却让她的脸色更白三分。
“郡王,虽然时下断袖分桃也不是什么世所不容的稀罕事了,但、但我身为男子,真的不好男色。”她结结巴巴道。
李逾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姚征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其实有点想落荒而逃,又怕两寸厚底的鞋会让她摔倒。
李逾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撑在姚征兰肩旁的墙上。
姚征兰转过身子就想从另一侧离开。
李逾另一只手把装着玉料的盒子往墙上一怼,将她圈在里面,好容易憋住笑,提醒她:“姚公子小心,若是再将这块玉料摔碎了,你还有的赔吗?”
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都拂到了她的脸颊上。
姚征兰寒毛倒竖,这么近的距离让她连头都不敢抬,脑子里拼命想着这样的情形换做哥哥会怎样应对?是不是该给他一拳?能动手吗?万一惹恼了他,他还手怎么办?被打还是小事,在打斗过程中被他发现了身份怎么办?
李逾看着她那两排浓密的长睫如风中蒲草般惊颤不安,心里只觉得可怜又可爱,遂凑过脸去,就在她快要忍无可忍的僵硬中语带笑意地轻声道:“姚公子请放心,本王,也不好男色。”
“李逾,你在做什么?”这时近旁忽传来一声顾璟的轻斥。
李逾如被人揪了小辫子一般瞬间松开撑在姚征兰身体两侧的手,转过身一脸无辜:“没做什么啊,就跟姚公子说说话而已。”
见顾璟来了,姚征兰一直紧缩的心忽然就放松下来,鼻子微微一酸,竟有些想哭的冲动,捏着拳头硬是忍住了。
“你要办的马球赛,旁人忙得团团转,你倒在这里躲清闲,还不快出去。”顾璟道。
“出去出去,我这就出去。姚公子,我们走……”
“他留下,我有话对他说。你先出去。”顾璟道。
“什么话啊?我还不能旁听?”李逾不干了。
“公事,你不便旁听。”
见顾璟坚持,李逾很不高兴地走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吗?”顾璟对姚征兰道。
“家里逼着来,我想着趁此机会来将玉料赔给郡王也好,省的将来再因此事与他单独见面……谢谢顾大人为我解围。”姚征兰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你回去吧。此处人多眼杂,你委实不该露面。”顾璟道。
姚征兰深觉有理,刚欲离开,顾璟的常随江云忽然找过来道:“少爷,娘娘找你呢。听郡王说姚家公子来了,娘娘也想见见。”
姚征兰:“……”
“知道了。”顾璟道。
江云离开后,两人相顾无言。
“过分推三阻四,只怕更易惹人怀疑。要不,我去台下见个礼好了。”姚征兰不想把责任都交给顾璟一个人去担,主动道。
顾璟明白自己也不能过分袒护她,有些事情你越是遮掩旁人便越是好奇,倒还不如坦然些的好。
“也好。待会儿你就站在台下,不必靠近。”他道。
姚征兰跟着他来到看台下面顾祝两家的坐席前,遥遥地向李婉华和申国公夫人行礼。
李婉华看着台下与顾璟站在一处的“姚晔”,只见其人秀姿玉貌眉目粲然,除了气势上稍有不如外,单就外貌而言,居然没被她那闻名京师内外的儿子给比下去,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她以南阳王姑姑的身份关心了一下“姚晔”的伤势,又让他在一旁坐着观赛。
姚征兰本来见完礼就想告辞的,恰这时安康长公主李淑华携驸马来了,李婉华与申国公夫人一道招呼他们去了,姚征兰便没落到推辞的机会。
倒是三槐,听长公主说请姚公子到邻座观赛,邻座正是他家郡王的坐席,便极有眼色地下来请姚征兰上去入座。
姚征兰瞧着南阳王并不在,打算自己略坐一会儿便寻机会离开,就上去坐了。
没一会儿,球场上驰来一人,穿一身红翻金的窄袖长袍,骑一匹毛色如雪的矫健骏马,右手执偃月球杖,昂扬飒爽地在场上跑了一圈,吸引了无数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后,策着马溜溜地来到看台下。
姚征兰见李逾一手执缰在看台下勒住马左右踏步,一双狐狸眼只盯着她看,心中暗想:莫非这南阳王真的贪图哥哥的美色?这……简直岂有此理!
“玉成,皇祖母不是拿出一柄玉如意当彩头么?来啊,我们打一场,看谁能得了这柄如意。”李逾见姚征兰面上波澜不惊,一双眸子却瞪他瞪得仿佛要喷出火来,心情甚好地侧过脸对看台上的顾璟道。
第23章
李婉华闻言,对顾璟道:“那柄玉如意上雕着并蒂双莲的花纹,你们表兄弟应当能领会太后的意思吧。去吧,跟逾儿赛一场,若是能赢了那柄如意,正好能派上用场。”
一旁的申国公夫人闻言,含笑去看身边的女儿。祝敬云羞得不敢抬头。
邻座姚征兰听到这边的谈话,心中却是又惊又疑。
莫非顾大人右手受伤,非但没有找大夫诊治,还不曾告诉家人?抑或,他不声张,就是为了瞒住家里?为何?
他右手连筷子都拿不动,如何能拿球杖打马球?
“母亲,我今日不是很有兴致,还是让旁人陪李逾打吧。”顾璟推辞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李婉华问。
“没事。”
“没事就上去打一场吧,毕竟机会也难得。你平日里在大理寺一天忙到晚的,就当放松一下筋骨。你以前不是也挺喜欢打马球的吗?”李婉华道。
顾璟沉默。
那边申国公夫人见此情形,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李婉华察觉了,便对顾璟使了个眼色。这时候他若坚持不肯上场,会让申国公夫人以为他对今日的相看结果不满意。
“玉成,你磨蹭什么呢?快下来!”下头李逾催促道。
顾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正打算勉强上阵,那边姚征兰忽然站起向李婉华道:“长公主,不如让我代替顾大人上阵如何?”
李婉华对他这一提议感到有些诧异:“你代替顾璟上阵?”
姚征兰并不知道顾璟今日是来相亲的,自然也就没听出方才李婉华叫他上场时说的那番话里隐含的深意。她只知道是她撞伤了顾璟的手,如今自然也应该由她来替他排忧解难。
“是。下官自从到大理寺任职以来,一直受顾大人提点关照。这几日大理寺政务繁忙,顾大人旰食宵衣,想是有些疲乏。下官厚颜自荐,愿替顾大人请战,以报顾大人这些时日的提点之恩。”姚征兰道。
“姚公子你不……”
顾璟话还没说完,下头李逾高声道:“甚好甚好,姚公子先前与我之间有些误会,咱们今日打场球赛,就算将此事彻底揭过去了。”
他这样说,李婉华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顾璟亦然。
姚征兰向这边行了一礼,便走到看台下去了。
顾璟眉头微皱。他手上有伤不便上场,可她头上亦有伤。虽说过去几天了,可马球这项运动本就十分危险,女子与女子比赛也就罢了,毕竟彼此手上力道都不大,可女子与男子比赛……
“母亲,我下去看看。”他对一旁的李婉华道。
李婉华却道:“不打比赛,下去做什么?既然累了,就在这儿坐着吧。”
顾璟听出她话中不虞,默了一瞬,道:“姚公子去岁才到京都,在京中人头不熟,我去唤几人与他组队。既然他是替我打的,也不能白白让李逾捡了便宜。”
李婉华听他这话里意思是想赢那柄如意,这才点头同意他暂离。
姚征兰来之前根本没打算上场打马球,事实上自从大舅舅去世后,她已经三年没有打过马球了,骑装球杖一概没带。衣裳还好处理,袖子扎起来就好了,只是要找人借柄球杖。
从马厩牵了自己的枣红马出来,她一抬头,便见顾璟拿着柄球杖向她走来。
“何必自告奋勇?头上的伤都好了?”顾璟目中一点寒凉,显然并不感激姚征兰强出头为他解围之举。
姚征兰也不需要他感激,她只是做了她觉着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而已。
“不过是皮肉之伤,早就愈合了。”姚征兰有些心虚地看了顾璟一眼,小声道“顾大人,我三年不曾打过马球了,若是一会儿输了……”
“输赢无所谓,保护好你自己。”顾璟将手中球杖递给她。
姚征兰接了,看着球杖手柄上的精美雕花,又掂了掂重量,错愕:“这是女子的球杖。”
“借的,放心,远看看不出来。”顾璟看了眼远处在球场上驰骋的李逾等人,道:“待会儿你就当副前锋,负责传球就好,我另找三人与你配合。”
姚征兰乖乖点了点头。此番上场她也是迫不得已,并不想太惹人注意。
当她骑着马扛着球杖来到场上时,本在遛马的李逾策马跑到她身边,倾过身子低笑道:“姚公子,我真的不好男色,待我赢了这场比赛,便证明给你看。”
“郡王,您身份尊贵,何必一再拿我消遣?”姚征兰道。
“诶?怎么能是消遣呢?我是认真的。这场球赛彩头是我皇祖母赏的一柄并蒂莲花玉如意,并蒂莲寓意为何,姚公子乃读书之人,当是明白吧?这是我皇祖母希望我与我表兄能尽早成家之意。待我得了这柄玉如意,我便派人去贵府向令妹下聘,如此,可能证明我不好男色?”李逾道。
姚征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恼怒地瞪圆双眸:“郡王开这样的玩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李逾又笑了起来,洁白的牙在膏红唇色的映衬下灿灿如雪,“姚公子如此气愤,是以为我在拿此事开玩笑?也就是说,若我不是在开玩笑,姚公子便不会气愤了。”
姚征兰:“……”她不想跟他说话了,连面子情都难以维持,单手一扯缰绳调转马头走开。
“诶,子耀,你这长兄挺横啊,敢跟郡王甩脸子。”姚晖正跟几个狐朋狗友玩投壶呢,旁边一人忽然道。
姚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