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乔也将目光放到苏顺仪的身上,觉得此时苏顺仪的状态十分奇怪:苏顺仪能明显地给人一种慌乱无措的感觉,但看苏顺仪的表情行为,却十分镇定,好像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那么,苏顺仪会怎样回答呢?
是咬死不承认推苏容华的事情,还是说出点别的证明自己清白或者对苏容华颇有影响的事情呢?
蒋乔在心里想道:从前曾有幸看过苏顺仪的哭戏,但那个时候相隔颇远,看得不算清楚。如今苏顺仪就跪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近距离学习一下哭戏?
可出乎蒋乔的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顺仪没有像往日一样,一遇到事情,就向永宣帝哭闹撒娇。
只见苏顺仪颇为平静地抬起头,看了永宣帝一眼,眼周有一圈薄红,含着些许伤心不甘的意味,眼角眉梢间,都是隐秘的挣扎。
然而这些神色不过过去了一瞬,苏顺仪就变成满面决然,叩头道:“回皇上,嫔妾刚刚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情景。发觉和姐姐一起走到台阶旁的时候,嫔妾的手是放在姐姐腰上的。嫔妾当时抬头看见满月清辉,心情颇为激动,就想轻轻推一推姐姐,让姐姐也去看天上的美景嫔妾不想,当时姐姐或许是刚刚抬起脚,还没站稳,才会”
苏顺仪话音未落,永宣帝已经是怒气值拉满,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你倒是一番好说辞!”
茶盏正落在苏顺仪的手边,一瞬间就是碎瓷飞溅,温热的茶水流了满地。有细碎的瓷片划伤苏顺仪白嫩的双手,渗出细细的血痕,飞出的茶水也泼到了苏顺仪的脸和衣服上。
蒋乔被永宣帝这一摔给惊到了,然而看着自己面前的苏顺仪,心中更是惊讶不已:苏顺仪刚刚的那一番话,虽然诸多修辞说明,但还表明了一个事实——苏顺仪承认是她自己推到了苏容华,尽管是不小心。
苏顺仪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将挂下的些许茶水滴甩掉,又向永宣帝磕了一个头:“皇上,不是嫔妾好说辞,而是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么?”永宣帝重重地一拍桌子,将桌上还剩下的茶盏都震得跳起来。
禧嫔觑着永宣帝的神色,满口附和道:“横竖其他人也没看清楚当时的情况,苏顺仪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喽。”
蒋乔却在心中愈发感到奇怪:苏顺仪的确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么她直接认定被人推是苏容华的错觉就是了,何至于主动承认推了苏容华呢?
“皇帝,你先喝口茶再说。”许后拿起桌上没用过的茶盏,亲自为永宣帝倒了一杯茶。
永宣帝收敛了怒气,从许后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来平静心气。
“苏顺仪。”见永宣帝接过茶盏,许后略略放松了神色,转头唤了苏顺仪:“你承认推了苏容华是不是?”
苏顺仪咬牙:“是,嫔妾无心之失,险些害了姐姐,还请后娘娘重罚!”
文充媛抿了一口茶,向永宣帝开口道:“皇上,皇嗣事关江山社稷。若是臣妾记得没错,以大晋后宫例律和从前的案例,谋害皇嗣,皆是死罪!”
文充媛的话带着少有的硬气,掷地有声,端妃听完后神色略微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而很快就转变了过来。
许后看了一眼今晚一反往常、颇为激进的文充媛,并未说话,只是问永宣帝道:“皇上怎么看?”
永宣帝此时已经平定了心气,但是连余光都不愿意瞥到苏顺仪,于是就侧着头道:“回母后,儿臣有一点想法,但还是要先听一听母后的意思。”
“哀家的意思么?”许后挑了挑眉,目光淡淡:“苏顺仪有害于皇嗣,应当是罪无可恕。但是,一来苏容华的龙胎现在还是安好;二来苏顺仪自己也说了,是一时不小心的举动;三来今日是仲秋,有了血光,反而会冲撞了月神。”
说到这,许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四来,皇嗣娇贵,从古至今,每一任帝王,夭折的皇嗣都有不少——皇帝,就当为苏容华腹中的皇嗣祈福吧。”
许后的意思,就是给苏顺仪一条生路了。
苏顺仪听见许后的话,狂跳如雷的心脏顿时安稳了许多:她方才听见文充媛的话,再看见永宣帝一副沉思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永宣帝赐死了。
“母后说得对。”永宣帝思虑良久,最后点头道:“那就从今日起,苏顺仪被贬作正八品良人,迁到永安宫后殿居住,无诏不得出。另外,母后先前好像罚了苏良人抄写佛经,那苏良人就继续抄写吧。抄完后,苏良人就将佛经送到祈佛殿,为苏容华腹中的皇嗣祈福吧。”
苏良人好似送了一口气,不顾地上残留的瓷片渣子,双手伏地:“嫔妾有罪,多谢皇上和后娘娘开恩。”说完,苏良人就起身告退,回去准备收拾收拾东西,搬到永安宫后院开始禁足生活了。
见苏良人离开,跪的地方还剩下瓷片渣和茶水渍,机灵的小福子赶紧派人过来打扫。
眼前的污渍被打扫干净,苏良人又在眼前消失,永宣帝的面色才缓和了不少,从怒气冲冲变作面色平淡。
“苏容华如今怎样了?”处置完苏良人,永宣帝又想起来关怀苏容华了。
瑶儿在屏风处探头看了一眼,轻声回道:“禀皇上,苏容华已经睡着了。”
“你们进去好生服侍苏容华吧,记得要将陈医开的药喝了,再睡吧。”永宣帝柔和面色,对玥儿和瑶儿吩咐道。
何长喜适时上前:“皇上,如今到了该去祭月的时候了。”
“大家就都轻手轻脚地散了吧,别打扰苏容华休息。”许后见状,就朝着诸位妃嫔和气地一笑,起身对永宣帝笑道:“皇帝,咱们去望月楼吧。”
永宣帝微微颔首,顺势起身,扫了底下妃嫔一圈,将目光再蒋乔被茶水沾湿一角的裙子上停顿了几秒,就和许后一齐出去了。
“臣妾/嫔妾恭送皇上,恭送后娘娘。”因着永宣帝的吩咐,妃嫔们皆是用极轻的声音说话。
等永宣帝和许后离开,众位妃嫔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点惊讶的情绪,然后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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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儿和玥儿在内室轻轻叫醒了苏容华:“主子,且醒一醒,今日的安胎药还没有喝呢。”
苏容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乌黑的药汁,面色就有一些发苦:“我今日可累了,能不能不喝这东西?”
玥儿看着苏容华疲倦的面色,满脸心疼:“主子,为了小主子着想,这安胎药必须要喝的呀。”
瑶儿则是从外间端来蜜饯拼盘,带着点哄的语气说道:“主子,不要怕药苦,良药苦口嘛。只要主子喝下这碗药,就能从里面拿一个酸酸甜甜的蜜饯吃了。”
“哼,我平时不用喝药也能吃蜜饯呢。”苏容华难得失笑,拗不过瑶儿和玥儿,一口气将安胎药喝下,再选了一颗蜜饯荔枝放在嘴里:“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置苏顺仪的?我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记得外头隐约响了一声。”
玥儿替苏容华塞好被子角,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形都说了一边。
“正八品良人若是奴婢记得不错,苏良人刚刚进宫时可是从七品美人呢。”瑶儿想起了从前,眉眼间溢出了欢喜:“这三年过去,她费尽心机地压着主子,可到头来,却混得还不如从前呢。”
苏容华闻言也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多亏了这个孩子,不然也不会这样顺利。”这个孩子是她的小福星,她一定会护着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那主子,林姨娘的事情就这样算了么?”玥儿的眉目间出现了几分犹豫,最后还是问出口了口。
苏容华的眼中划过一抹冷光:“怎么会呢?”
不论是林姨娘,还是苏良人,后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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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充媛的潇湘殿和娴婕妤的含章殿在同一个方向,所以两人就并肩走了一段路。
“文充媛好像今日格外冲动?”娴婕妤面上露出端庄的微笑:“一点都没有往常的模样呢。”
文充媛看了看娴婕妤,有些不置可否:今日看着端妃,又想起自己那个在冰冷湖水中失去的孩子,的确是有些激动了——不过,这和娴婕妤又有什么干系呢?
娴婕妤见文充媛未曾理会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接着说下去,有点像自言自语的意味:“不过,今日苏顺仪也有些奇怪呢?”
文充媛就是一哂:“本宫累了,娴婕妤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这话,文充媛就叫抬轿辇的大力宦官们加紧速度。
娴婕妤看文充媛的轿辇逐渐远离自己,只是挑了挑眉,然后对着白穗吩咐道:“去查一查今日的事情。”
见白穗应下,娴婕妤的面上就出现几分颇有兴味的笑容:看来不用她出手,后宫里面随时都能有事发生。
不过,苏容华这一胎,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健康的皇子,那到时候,后宫前朝又是一番动荡了。
“对了,叫人也仔细盯着点柔仪殿。”娴婕妤想了想,对白穗吩咐道:“施贵妃进京在即,皇上会将目光都放在前朝上。咱们既要为皇上分忧,就要为皇上好好盯着后宫里。”
白穗点头,而后对娴婕妤笑道:“主子这般苦心,皇上到时候知道了,必然十分感动。”
娴婕妤摇了摇头,轻笑道:“这算什么,是我该做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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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后和永宣帝掐着时辰,到了望月楼。
等许后祭拜完月神,转头才发现永宣帝已经走到了望月楼的栏杆边,仰头看起月亮。
“今晚的月亮的确是很漂亮。”许后也缓缓走到永宣帝的身边,仰头叹道。
“可惜这样美的月色,却有人不去欣赏。”永宣帝正了正面色,对许后说道:“今日儿臣收到消息,施贵妃和顺王在今日动身,前往京城——估计算算时间,十一月中旬就到了。”
十一月,算是个颇为特殊的月份,毕竟许后和永宣帝的生辰都在十一月份。
“看来相识那么多年,施贵妃是想给哀家一个惊喜了?”许后勾起的嘴角透露出几分轻蔑的意味:“哀家就等着看,她和她那个蠢笨如猪的儿子,这次又有什么花招呢?”
身为在先帝一朝,亲自将施贵妃拉下神坛的人物,许后纯纯地觉得,施贵妃在后宫横行那么多年,纯粹就是因为将先帝拿捏得死死的罢了。至于施贵妃和顺王的头脑,说句不好听的,端妃都比他们要强。
永宣帝听见许后的话,微微一笑:“母后这样胸有成竹,真是叫儿臣放心。”
许后看着永宣帝,挑了挑眉,和永宣帝彼此客气地假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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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蒋乔刚回到沉春阁,梧桐就主动迎了上来。
“主子,咱们都听闻苏容华和苏顺苏良人的事情了。这个事情闹了这半晌,主子估计用的晚宴全部被克化掉了。”梧桐眨眨眼:“奴婢去大膳房一趟,帮主子要点夜宵回来。”
事关皇嗣,永宣帝又格外震怒,梧桐等到现在才来问她,估计是问她此事是否需要打探的意思。
想到这,蒋乔就点点头:“多拿些银子,晚膳一点都没吃饱。”
梧桐会意一笑,去找锦瑟要银子了。
蒋乔进屋卸了沉重的钗环,先饮了一盏热茶,定了定心神,然后才对茗夏道:“将青琐叫进来吧。”
不多时,青琐就走了进来,向蒋乔行礼:“奴婢见过主子。”
“你看见了什么?”蒋乔问道:“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青琐面色沉着:“和今晚苏容华之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会有蛮多大事的,尤其是施贵太妃进京之后
对了,好像有好多小天使问阿乔什么时候有孕,这里统一回答一下:还有半年的时间线
么么,爱你们,今天早一点嘿嘿
马上就要万更了,我滴肝呜呜
第六十二章 ·
蒋乔在心中算了算时间:青琐将披风送来的时间, 正好是小宦官进来回苏容华出事前不久,这么算着,青琐应该看到了一些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蒋乔对着青琐温声问道。
青琐微微皱起眉头, 仔细回想了一边, 组织好语言,才开口道:“回主子, 奴婢收到茗夏的消息, 给主子来送披风的时候,正看见苏良人和苏容华的宫女,一个叫玥儿一个叫温儿的, 从观景台上下来。奴婢清楚地看到,温儿一脸地不愿意, 是玥儿强硬地拉着温儿走的。”
“奴婢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将披风交给茗夏之后, 奴婢离开时就特意绕了一小段路,去观景台背面那儿看了一眼。这一眼, 奴婢就正巧看到苏容华从台阶上跌落的那个瞬间——奴婢可以肯定,是苏容华自己落下去的。而那个及时扑出来护主有功的小宫女,像是一早就等在那里的。”
听完青琐的话,蒋乔不由得挑了挑眉:原来如此,她可知道今晚上那股子违和感是怎么来的了。
“奴婢就留意到这些。”青琐福了福身,说道:“希望能对主子有用。”
蒋乔细眉一弯,笑道:“当然是有用的, 你做得不错。等会儿梧桐晚膳拿过来”
蒋乔的话还未说完, 就看见青琐沉着的面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奴婢先谢过主子。但奴婢斗胆向主子说个请求。”
“你说吧, 没事的。”蒋乔见青琐有些不敢说,就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
青琐也笑了笑:“宫女年岁大的时候, 都有一次放出宫养老的机会,所以奴婢总喜欢多屯一些银钱。而且,奴婢在避暑行宫呆久了对口腹之欲倒没有这么看重。”
看着青琐大大方方的样子,蒋乔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找锦瑟领赏银吧。”
青琐面上一喜,然后就是谢恩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