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思量片刻才道:“许是那些人对她并不熟悉,不知道她与本王的关系。所以看到本王带她出京,一时慌了手脚。”
时青点了点头道:“那属下明日多分派些人手,暗中保护王爷和阮画师。”
“嗯。”卫珩应了声,眉心却未见松动。
“王爷没问出阮画师那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时青试探道。
卫珩摇了摇头。
阮秋色的担忧不无道理,眼下她说与不说,他们都没工夫追查下去。人生地不熟的青州,真要做些什么,也是难以施展。
左右人已经落在了他手里,这几日七上八下的心也放了下来,只要多让人护好了她,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才更妥当。
时青应下了差事,便准备出门安排,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王爷到底是如何……让阮画师回心转意的?”
卫珩瞟了他一眼,半晌才回他一句:“你说得对。”
“嗯?”时青疑惑道。
卫珩轻呷了口茶,压不住嘴角隐约的笑意:“女人还是喜欢温柔些的男子。”
***
抵达青州,是两日后的傍晚。
自打与云芍分别,阮秋色与卫珩一行人便换了快马,日夜兼程地赶路。
那夜时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名与阮秋色体貌相当的歌妓,扮成了她的样子,与假扮卫珩的侍卫一起坐上了宁王府的马车,一路西行。
盯上阮秋色的无论是什么人,总要花上一二日的功夫才能察觉,等阮秋色他们进入青州境内,再要寻人就是大海捞针了。
青州近海,商贸发达不说,民风也比盛京多了几分爽朗豪情,坐在客栈大堂里,身旁食客的声音洋洋洒洒地落入耳畔:“听说那铁面阎王出巡西境,还把京城第一花魁带上了?真是艳福不浅呐……”
“可不是,”应声的人也是兴致勃勃,“原以为他是个不近女色的,想不到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阮秋色小口小口地喝着桌上的姜汤,她前两日受了些风寒,又急于赶路,身上的病总不见好转,所以不管她如何讨厌生姜的味道,卫珩总要盯着她每餐喝一碗姜汤。
她一边喝汤,一边偷偷觑一眼身旁戴着帷帽的男人。他摘了那标志性的银面具,可也得遮掩自己过于引人注目的面容,便做江湖客打扮,一袭黑衣配上帷帽遮面,在青州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倒也不觉得奇怪。
那些食客议论了一阵,话题便往下三路去了,连铁面阎王的床上功夫也编排了个七七八八。阮秋色知道卫珩的脾气,听得心惊胆战,却见他神色如常地吃着饭,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王爷不生气吗?”她凑过去小声问。
卫珩隔着帽上的薄纱斜睨她一眼:“该生气的人不生气,本王有什么好生气的。”
阮秋色将他这话颠来倒去地想了片刻,才体会出他口中这个“该生气的人”说的是自己。
也对,那些人口中胡乱编排的主人公是卫珩与云芍,自己作为他新上任的恋人,好像吃些飞醋才算正常。然而——
“我怎么会生气嘛,”阮秋色很大度的摇了摇头,“别的不说,云芍不会对不起我的。”
卫珩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口菜,突然伸手拦住了过路的小二:“这里,再加一碗姜汤。”
然后对着双眼圆睁的阮秋色道:“承蒙阮画师关照,本王总算有些生气了。”
吃过了晚饭,卫珩带着阮秋色直奔此行的目的地,青州知州府上。
知州官拜五品,只比四品的知府低一级,辖理一方兵权。这个差事听来威风,可估计没什么油水,阮秋色跟着卫珩进了知州府的正厅,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中堂挂着一幅前朝名家李由之的奔马图,没什么像样的家什。
“参见钦差大人。”青州知州胡坤年约四五十岁,朝着卫珩深深一礼。他武官出身,身材魁梧,眼下却面带愁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他仔细打量了卫珩片刻,似是觉得他夜里戴帷帽有些奇怪,但既是上官,他也不便多言。
卫珩此行隐瞒了身份,只带了皇上的密诏,以钦差之名来此探访。
“胡大人无需多礼,”卫珩抬手示意他起身,“本官来此,是为了探查你密折中提到的疫病。这病究竟有什么古怪,非要用传递军情的密折上达天听呢?”
像城中发生时疫这样的大事,通常是由当地知府层层上报,而这位胡知州却越级上报,还用了军情密折,想来是有什么缘由。
胡坤拱手道:“回禀大人,其实……这病并非什么疫病,染病的也不过七八人而已。”
“哦?”卫珩挑了挑眉。
“大约一月之前,城中便陆续有人发病,轻则痴痴傻傻,重则极其凶恶,冲上街去,对着行人乱打乱咬,甚至咬死了一人。知府大人认为此病乃是某种古怪的疫症,便将发病之人隔离在城中六疾馆内加以医治。”
“既然是一月之前的事,为何如今才报?”卫珩问。
第58章 小秘密 “王爷,愿赌服输的,把你的小……
时疫之事非同小可, 在刚刚萌芽之时便该立刻上报,可青州这怪病竟无声无息地拖了月余,直至销声匿迹, 才由并不负责此事的知州用五百里加急的军情密折上奏, 简直处处都透着古怪。
更何况他们进入青州已有小半日, 完全没听到百姓议论。按说疯子上街咬死了人, 这样的怪事总该层层发酵, 闹得好一阵人心不安的。
胡坤给他们倒上了茶水,这才恭敬道:“那起伤人的事件就发生在知州府附近,下官派人镇压后, 便上报给了知府大人。此病来得诡异,下官便一直关心着后续的进展, 却发现……”
他说着说着,却犹疑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珩轻呷了口茶,沉声道:“陛下既然派我来此,便是要将此事追根究底,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历朝历代的皇帝, 最怕的无非两件事, 一为天灾,如山崩水患之类,二就是时疫。若真爆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疫病,轻则几百上千的百姓命陨,重则一座城池都将变成废都,没有五年十年回不了元气。
胡坤的密折上虽只有寥寥数字,却极大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才会派他这个大理寺卿亲自来查这件事。
胡坤踌躇片刻才道:“下官发现知府大人虽将病人收容救治, 却严令相关人等不得向外吐露半分消息。下官担心这怪病会扩散开来,便向知府大人询问过几回,可知府大人总是含糊其词,只说此事由他处理,让下官不必挂怀。”
“封锁消息许是为了避免民众的恐慌,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吧。”卫珩淡淡道。
“然而……”胡坤迟疑道,“除去当街行凶被直接毙命的那名病人,被知府大人隔离的病患共有六名。不出三日,城西的义庄便陆续收到了六具无主的尸体。说是染了霍乱的流民,需要尽快焚化。按照往年的记录,眼下的天气很难流行起霍乱来,死者的人数又对上了,下官便留了个心眼,找人调查了一番。”
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六人致死的原因非为染病,而是割喉而死。”
面纱掩映下,胡坤看不清卫珩的表情,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他方才所言若是不能查实,便有诽谤上官之嫌。若是让青州知府范宗锡知道了,他今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那些尸体已经烧掉了?”卫珩问。
胡坤搓了搓手,忐忑道:“原是应该烧得干干净净,可下官找人打点过,偷偷留了一具尸身,就掩埋在郊外的乱葬岗。”
阮秋色听到这里,心头蓦地一紧。
已经死了大半个月的尸体该是什么模样?总该腐烂发臭了吧。
她听说过这世上最难闻的便是尸臭,若是卫珩要让自己去画那腐烂的尸体可如何是好?
阮秋色站在卫珩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用不安的小动作表达了强烈的拒绝。
卫珩有些想笑,反手将她乱动的小手拢在掌心,轻捏了一记,让她安心听胡坤说下去。
胡坤没察觉他们一来二去的动作,接着道:“掩埋之前,下官找军医验了尸身,留了记录,以备不时之需。若以后真有什么需要,将那坟起开重新检验,也是可以的。”
卫珩含着笑意睨了阮秋色一眼,才道:“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胡大人,那发了疯病的七人家住何处,各是什么身份,你应该也调查过吧。”
胡坤愣愣地点点头,回身去书桌前翻找了片刻,拿出一本薄册递了过来:“除了一人实在打探不到多少消息,其余六人,能找到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卫珩接过那册子,自己翻看起来。
阮秋色在旁边无事可做,便走到堂前那幅奔马图前面,细细观赏起来。
“胡大人,您这奔马图是名家之作,气势洒脱雄浑,正与您知州的身份相称呢。”阮秋色看了一会儿,笑吟吟道。
胡坤的目光也有些感慨:“这图是由之先生赠与我家祖先,传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五代人。我祖上世代为武,看着这画,总能体会到些许先人的豪情。”
阮秋色点点头,目光又在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便退回到卫珩的身后站着。
胡坤看她一介女流,又穿着一身男装,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于是小心地问了句:“这位……贵人,怎么称呼?”
闻听此言,阮秋色与卫珩一起看向胡坤,又同时开了口。
“本官的助手。”
“我是他夫人。”
卫珩执着茶杯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一抖。
胡坤听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顿时愣在原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阮秋色挠挠头,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夫人……也可以当助手的。”她大大咧咧地笑笑,“我家官人两袖清风,只好精打细算些。毕竟生活不易,我只能支持他的工作呀。”
听她不假思索地信口胡说,卫珩原本以为自己会尴尬气恼。可就在这个让人无奈的情景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分心。
分心去想,她方才那句“官人”,叫得还挺好听的。
胡坤擦了擦额角的汗,跟着笑笑:“大人为官清廉,下官佩服,佩服。”
卫珩无可奈何地瞟了阮秋色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只对胡坤点了点头道:“本官奉了皇上密诏来查此案,你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胡坤赶忙低头应下,看他起身欲走,赶忙跟在后面道:“请问大人的住宿如何安排?下官的宅院宽敞得很……”
卫珩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留宿的邀请:“胡大人不需多礼,本官自有安排。”
胡坤还想挽留,许是想与他多套套近乎:“接待钦差大人,原本也是下官的职责……”
若是往常,被人这样纠缠,卫珩必然是会不耐烦的。阮秋色从面纱底下看他,看出他面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有些担心他犯起王爷脾气,直接将这位胡大人顶回去。
他这人向来不会看旁人眼色,离开了时青,人情世故什么的,只能靠她来打点。
想到这里,阮秋色顿时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必须揽下婉拒胡坤的差事。
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道:“多谢胡大人好意,只是我与夫君新婚燕尔……”
话没说完,卫珩就从她脸上暧昧的笑容里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还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就听见阮秋色意味深长道:“……夜里动静大些,怕惊着您府上的女眷呢。”
***
从胡府里出来,天色已经转黑,街上也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王爷等等我呀,”阮秋色小跑着追赶着卫珩的脚步,小声地在后面叫他,“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卫珩负手走在前面,原是不想理她,却听到后头“哎哟”一声,惨兮兮地传来一声痛呼。
他回头看去,阮秋色歪着身子半蹲在路上,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脚本来就没好,为了追王爷,又崴了……”
卫珩觉得自己额角的筋跳了跳,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她走了过去。
“让你再口无遮拦。”
他手指在阮秋色额头轻敲了一记,却没用上半分力度。
阮秋色见他像是消了气的样子,便笑嘻嘻地接话:“我都是为了帮你呀。你要扮成钦差,自然不能像做王爷那样趾高气扬的。而且,世人都说铁面阎王不近女色,你有个夫人,自然没人会怀疑你就是宁王啦。”
呵,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卫珩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阮秋色说了这一长串,狡黠地冲着卫珩眨了眨眼,作了总结:“王爷,我可都是为你好呀。”
卫珩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没去驳她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只是伸手去扶她:“还能走吗?”
阮秋色眼珠转了转,面上的神情突然痛苦了几分:“疼、疼得很,走不动……”
她伸手去勾卫珩垂在身后的广袖,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泄露出一丝赖皮:“要背。”
断案如神的宁王大人要是还看不出她崴脚是装出来的,那就真可以去街口摆摊算命了。
“自己走。”他沉着脸轻叱一声,兀自走在了前面。迈出去几步,却没见阮秋色跟上。
回头一看,她站在原地,对于自己卖可怜的小伎俩落空这件事很是不服,表情有些愤愤的,要跟他对峙一般赖着不动。
原本一身怂气的小画师,这两日越发有点恃宠而骄的势头啊。
卫珩眉毛一挑,突然肃了面容,厉声道:“小心,脚下有蛇!”
阮秋色吓了一大跳,果然忘了装瘸这回事,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前窜了几步。
哪有女孩子不怕蛇的。卫珩还在暗笑,却见阮秋色惊惧之下,飞扑过来,猛地窜上了他的背。
她胳膊紧紧环着卫珩的脖子不撒手,两腿也夹在他腰间,确保自己稳稳地离开了地面,才敢回头去看:“哪里、哪里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