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大人原本打得好算盘,要让小画师情急之下露出马脚,断了她耍赖的念头。谁知道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殊途同归地让她赖在了自己背上。
他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闷声道:“从你脚边爬走了。”
阮秋色松了口气,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地撒娇:“王爷王爷,我的脚还没好全,真的疼。”
卫珩拿她无法,只好认命地拢住她两条腿,让她趴得更稳当些。
他的背对阮秋色来说称得上宽阔,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让人说不出的安心。阮秋色悄咪咪地去嗅他颈上好闻的香气,鼻尖擦过卫珩的耳垂,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僵了一僵。
“你再不老实,本王就把你丢下去。”卫珩冷声道。
阮秋色立刻规规矩矩地趴好,又将他脖子环得更紧了些,才顾左右言他地转移话题:“王爷王爷,你怎么看胡大人说的这个案子?”
卫珩轻哼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她:“你说呢?”
阮秋色想了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其实我没怎么仔细听,就只随便看了看……”
“看什么?”卫珩随口问道。
看你呀——她确实一直在偷眼去看卫珩,从面纱的缝隙看到他侧颜一点点轮廓,更觉得韵味无穷。
这话阮秋色没敢答,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这才想到拿胡坤来搪塞:“我看那胡大人……好像挺穷的。”
卫珩难得没打击她废话连篇,虽然胡坤的拮据就摆在台面上。
他偏过脸来看她,嗓音温和:“怎么说?”
阮秋色听他问起,顿时得意起来:“他正厅里连件像样的装饰都没有,端上来的茶也是带着陈味,一喝就知道是去年的。”
阮秋色从小便被品味高绝的阮清池带着,琴棋书画诗酒茶,前几样里只会个画字,品酒品茶的功夫却是出类拔萃:“你是京中的贵客,他自然不敢怠慢,所以这茶必定是他家里最好的了。作为朝廷五品的官员,他可不就是穷嘛。”
卫珩轻笑了一声,掂了掂她有些下坠的身子,说了句:“还不算太笨。”
阮秋色觉得他是在揶揄自己,便有些不服:“我知道王爷明察秋毫,定然也能看出这些,可有一件事你一定没有发现。”
“哦?”卫珩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阮秋色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那我有个条件。若我下面说的王爷真没发现,便要告诉我一个你的小秘密。”
“那算了,”卫珩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本王的秘密可没有这样便宜。”
“哎呀,王爷怎么还计较上了。”阮秋色在他背上晃了晃,“大不了,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情侣之间就是要互相坦诚的嘛。”
卫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觉得“坦诚”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得不行。
阮秋色自知理亏,讪讪地补上一句:“除了我失踪那件事,其他时候我都是很坦诚的。”
她看卫珩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故技重施地耍起了赖:“哎呀不管了,我就当王爷答应了。咳咳——王爷还记不记得胡大人家里中堂挂着的那幅画?”
“李由之的奔马图?”卫珩反问了一句。李由之的大名,他这个不甚关心书画的忙人也是听过的。
“对的对的,”阮秋色笑眯眯地点点头,“王爷有所不知的是,那幅画是假的。”
“哦?”卫珩倒真的有些诧异,“不是说是故人相赠,珍视得很?”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阮秋色附和道,“可是那幅画千真万确,就是假的。那画仿得还算高明,笔势,力度,都与由之先生有些相像,看得出下了功夫,寻常人是很难辨出真假的。可是能瞒过我这个专业人士的眼睛吗?必须不能啊。”
卫珩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打断了她洋洋得意的自夸:“专业人士也要讲证据的。”
阮秋色知道又被他看穿了,便“嘿嘿”笑了声,认认真真道:“问题出在纸上。那画上的用纸篾纹齐齐整整,每一道都是一样的间距,这是因为用来晒纸的竹帘也是一样规整,想必是出自宣州有名的大作坊。”
她顿了顿又道:“可是由之先生最为后人称道的,便是他顺应自然,不喜任何买来的器物。从作画的毛笔,到所用的纸张,都坚持要自己亲力亲为。私人手工所做的纸,自然不比大作坊规整,故而由之先生现存的作品,纸纹的间距都是有些参差不齐的。”
阮秋色说完,再也掩不住眼里的神采飞扬,兴冲冲地等着卫珩夸奖。
卫珩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蓦地想起了曾在军营里四处蹭饭的小黄狗,也是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他半晌才说:“嗯,还真是术业有专攻。本王确实没看出来。”
这多少算是夸奖,阮秋色高兴地摆了摆腿,立刻就被卫珩颠了一下,示意她老实点。
她便乖巧地靠在他肩上,轻声问他:“那王爷又看出什么了?”
卫珩只思量了片刻,便道:“那胡坤并不是一直这样拮据。”
“怎么说?”阮秋色来了兴致。
“他正厅的桌椅是成色不差的檬子木,比红木还贵些,”卫珩道,“而他端上来的茶虽是陈茶,确实青州最名贵的玉叶茶,产量稀少,一半又贡进了宫里,市面上不会便宜。”
阮秋色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这就说明……”
“玉叶产在夏天,这就说明他至少在去年夏天,过得还很宽裕。”卫珩沉声道,“他落入拮据的境地,是近半年的事。”
“怪不得我看他厅里博古架上空着许多位置,是把好东西都变卖掉了吧……”阮秋色喃喃道,“连先人留下的字画也卖了,可见是真遇上了什么困难。”
“本王倒觉得,他自己未必知道那画是假的。”卫珩摇了摇头,“他方才瞧着那幅画的眼神里没什么不甘遗憾,想必也是被蒙在鼓里。”
阮秋色眨了眨眼:“这说明什么?”
卫珩淡然自若地开口:“这说明他变卖家产,不是因为自己遇上了麻烦,而是为了别人。那人比他更急,甚至不惜将他视如珍宝的画偷偷掉包,来解燃眉之急。”
“那人是谁?”阮秋色急急追问。
言谈间已经行至他们今晚下榻的客栈门口,此刻入了夜,大堂里坐满了食客酒客。背着阮秋色从这些人面前穿行而过,着实有些考验宁王大人薄如金纸的面皮。
“自己想。”卫珩淡声说了句,把阮秋色放下,让她自己走。
阮秋色没得到答案,也不纠缠他,左右她跟在他身边,案子有什么进展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比起这个,她更记挂方才与卫珩交换小秘密的赌约,便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小声问他:“王爷打算告诉我什么秘密?我要求不高的,比如你喜欢过哪个姑娘,晚上做过什么春色旖旎的美梦,这些都可以的。”
卫珩走到楼梯口,被她扰得无法,便倏地回过身来。
阮秋色一头撞进他怀里,也不觉得害羞,反而轻车熟路地蹭了蹭,模样赖皮得很:“王爷,愿赌服输的,把你的小秘密告诉我呀。”
卫珩点着她的脑袋,将她摁出一尺长的距离,皱着眉看了她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他淡定地瞧着阮秋色,一本正经道:“方才本王骗了你。”
“嗯嗯?”阮秋色睁大了眼睛。
卫珩扬起了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地上根本没蛇。”
阮秋色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就用这样一句无足轻重的闲话搪塞自己。
卫珩看着她目瞪口呆的神情,突然意识到,喜欢捉弄她这件事,好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他朝着阮秋色愉快地笑了笑:“本王说了秘密,现在该你了。”
阮秋色却并没像他预料中那样气恼很久。最初的惊愕过后,她眼珠转了转,突然扬起了一个称得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卫珩还在诧异她又有什么鬼主意,就见她踮起了脚尖,将嘴唇不由分说地贴近了他的耳朵。
卫珩听到她一字一顿,尾音里是抑制不住的上扬:“王爷有所不知,我自小跟着父亲,常去野外寻找矿石。山里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呀。”
没等卫珩反应过来,她就三步两步地跳上了台阶,回头看他,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彩,嘴角的笑容更是扩大了几分——
“王爷你说,我怎么会怕蛇呢?”
第59章 真正的技术(新增1700!) 简直让……
二更已过, 街市的喧嚷嘈杂渐渐止息。等到更夫敲了第三次梆子,青州城便进入了宵禁。
阮秋色在自己的房间里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许是因为床铺陌生得很,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从前是不认床的。天大地大自由来去的性子, 本就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这两日来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陌生了些, 凭空多了个两情相悦的恋人, 一想到这个就兴奋得不行。
卫珩就宿在她隔壁, 与她只有一墙之隔。阮秋色便滚到墙边,凝神去听他房里的动静,却是半点声息也无。
是睡了么?还是这墙太厚实, 隔音的效果太好?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走廊里却传来一阵轻轻巧巧的脚步声。走廊狭窄, 门板又薄,外头的声音里面听得清清楚楚。
走过的一定是个女子。她衣料刮擦,环佩叮当,阮秋色隔着扇门也能想象到,她的样子定是花枝招展,袅袅婷婷。
那女子走到她隔壁, 忽然停住了脚步。
阮秋色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她伸手去扣卫珩的门,一下,两下,三下。
她敲得比平常人缓慢得多,笃笃的声响里有种意味深长的风情。
阮秋色脑中警铃大作,“噌”地便坐了起来。
她从前听人说过,在民风开放些的州府,高级客栈里都会住着几个花姐儿, 夜深人静时便去敲独居男客的房门,提供些不可言说的服务。
傍晚他们投宿时,卫珩执意要了两间上房,掏出来的银票面额又大,当然会被客栈的掌柜留意上,当成了重点服务对象。
阮秋色悄悄挪向了门边,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果不其然,接着响起的便是那花姐儿柔柔媚媚的音调:“长夜漫漫多寂寞,客官可需要奴家陪您说说话……”
阮秋色在风月场所里混惯了,比这露骨得多的话也听过不少。但被撩的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心下难免还是生出了几分不爽。
说什么说?他可没话跟你说。
阮秋色倒不担心卫珩把持不住,毕竟他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哪怕是对着云芍,也是丝毫不假辞色的。
何况他这人最讨厌麻烦,半夜三更被个陌生女子敲了房门,还不知道要怎么冷声讥讽回去呢。
想到这里,阮秋色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好整以暇地贴着房门,等着听卫珩如何打发这花姐儿走人。
卫珩没有出声,似是在打量门前的女子。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果然冷淡得很。
“你是何人?”卫珩问。
那女子似是被他声音里的冷气凛了一下,再开口时,已没有方才的娇软从容:“奴家……名唤眉娘,是专门待在这客栈里,伺候您这样的贵客的。”
呵,什么贵客。趁着远行在外面乱搞的,都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野猪蹄子。阮秋色暗暗腹诽。
卫珩皱着眉头,盯着眼前满头珠翠,身着轻纱薄裙的女子,眼中流动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阮秋色没听见他立刻回答,心里暗暗有些着急。
还犹豫什么?你香香软软的小女眷就在隔壁,这种向伴侣展现自己好定力,增加男性魅力值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卫珩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只停顿了片刻,就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回答。
阮秋色听见他毫不犹豫地说:“进来。”
什、什么情况?
如同被二月里的春雷劈中了一般,阮秋色感觉自己的头顶春回大地,倏忽间便长出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不是出去,而是进来?
进来做什么?长夜漫漫,聊天解闷吗!
我要是信你,除非我是个傻子。
阮秋色焦躁地挠着门,听见那女子娇羞地笑了一声,便缓步走进了卫珩的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他们住的是青州城最豪华的客栈,房间宽敞,墙壁亦是厚实。那两人进了房,关了门,阮秋色便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卫珩径自回到桌案前坐下,又拿起了方才就在看的,从胡坤那里得来的薄册,语气淡淡地问那花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闲话家常的句子,被他冷冷地问出来,竟像是在审犯人一般。
那花姐从没见过气质这般凛冽清冷的客人,一时便有些怯怯的,也收起了撩人的做派,规规矩矩地回了句:“一……一年多。”
她小心地打量着卫珩,这大半夜的在房里还戴着帷帽,也不知是什么癖好。
卫珩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对着那本册子看得专注,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怎么知道要来敲我的门?”
“掌柜……掌柜告诉的,”眉娘小心翼翼地答道,“掌柜说您一个人住,人又年轻多金,叫奴家小心伺候……”
“也就是说,”卫珩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起了兴致,“但凡是有钱的年轻男客,你都会去敲门吗?”
***
卫珩与那眉娘,已经单独待了好一会儿了。
阮秋色在房里转来转去,越想越觉得心里像是有只猫儿在乱抓一般。
爱情需要相互信任,她应该相信卫珩的人品。
即便是不信,也该相信他挑剔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