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无奈地笑笑:“云芍姑娘这招也太大胆了些,难道就不怕我们王爷真的……”
“我都不怕阿秋吃亏,你怕什么?”云芍淡淡地挥了挥手,“以你们王爷那薄如蝉翼的脸皮,最多就是把那衣服放在更衣间门口。我方才啊,不过就是逗他玩玩罢了。”
云芍猜得没错,卫珩也正是这样打算的。
他到底是做不出唐突孟浪的事情,踌躇许久,也只是蹲下身子,将那衣物放在了女汤更衣间的门内。
“阮秋色,”他朗声说了句,“本王将衣服放在门口了。”
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回音。
“阮秋色?”卫珩抬高了音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见了一声隐约的,像是被捂住的低呼。
***
“公子,那兰亭文房的掌柜已经带到了。”
那日被卫珩审问过的掌柜跟在仆从后面,进了贺兰舒的书房。
他恭谨地向贺兰舒行了一礼,这才发现素日里和颜悦色的家主,今日却面色阴沉,看上去极为不悦。
“李掌柜,请你仔细想想,那日来买画材的男人,身上可有什么别的特征?”贺兰舒沉声问道。
那掌柜的神情便有些为难,急声道:“回公子的话,那日我被带到大理寺细细审讯过,能想起来的已经说过了,画师也画了那人的像,您要再问别的,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贺兰舒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别着急,再细细回忆一下,那人身上,可有什么纹身一类的印记?”
掌柜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才道:“那人又没有脱下衣服,像纹身这样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啊。”
“不一定是文在身上,也有可能是在手上,小臂上,或是后颈上?”贺兰舒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道,“你好好想想,那纹身的样子应该像朵花,红色的花。”
听到“红色的花”这个说法,那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公子,虽然确实没看到纹身,但说到红色的花,那人掏钱的时候,从怀里带出来一个饰物,像是玉质的,就是朵红花的样子。
“你可看清楚了?那花是什么样子?”贺兰舒急急地问道。
那掌柜有些迟疑:“那饰物只被带出来一角,那男子立刻便将它塞了回去。匆匆一瞥也没看分明……非要说的话,像是朵芙蓉花。”
贺兰舒闻言,轻轻挥了挥手,让侍从带他退下。
骆严舟这才现身,看到贺兰舒沉重的脸色,心下了然:“带走阮画师的,就是‘他们’?”
贺兰舒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们以红花为信,成员皆会在身上纹身。那玉饰多半就是他们的令信。”
“他们既然放了阮画师回来,想来也是没有杀她的意图,”骆严舟没所谓地笑笑,“公子不需过于挂怀。”
贺兰舒神色却未见半分轻松,兀自沉吟道:“或许他们原本是不打算杀她……”
“原本?”骆严舟疑道,“现在有什么变数吗?”
“现在她和宁王在一起。”贺兰舒闭了闭眼,“若我是他们,不会放心她身边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威胁。”
那些人找上阮秋色,也许只因为她是阮清池之女,并不知道她与宁王的关系竟这样密切。可她回到二酉书肆,便直接被卫珩带回了宁王府,又坐着卫珩的马车,与他一起出了京城,那些人不会不知。
行事缜密的凶徒们,又怎么会放心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尚不能断定此事与那人无关。你说他在青州遇上了麻烦,是什么麻烦?”
“只知道十日前,那人收到飞鸽传书,便立即动身去了青州。”骆严舟沉声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
贺兰舒沉吟道:“他手段一向严谨,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能出什么事?”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骆严舟摇了摇头,“毕竟您只吩咐我差人留意那人的动静,却没要我连他的生意也一起盯牢。”
贺兰舒沉思半晌,才开口道:“在朝中打听一下。我总觉得宁王此行,与青州,与那人有关。”
***
“阮秋色!”
卫珩只犹豫了一瞬,就果断地冲进了更衣间。
那更衣间狭长曲折,弯过几道,才看到了通往汤泉室的小门。卫珩心知有异,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掀开门帘就进了室内。
朦朦胧胧的白雾间,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立在池子里。
阮秋色背上的蝴蝶骨清晰好看,淋漓的水珠蜿蜒而下,顺着她光洁细腻的肌肤,划过两个浅浅的腰窝,才落入了池水里。
卫珩觉得自己的呼吸顿了一顿。
听见他进来,阮秋色像才回过神似的,慌乱地将身体沉入池中,一直淹没到了下巴,这才惊声问道:“王爷您、您怎么进来了?”
她声音低哑,全然不似往日的清脆。
卫珩眼睛眯了眯,留意到浴室上方窄长的天窗大开,灌进了不少冰凉的空气。
他沉声开口,声音也有几分哑:“那刺客呢?”
阮秋色缩在水里,不敢回头看他,只结结巴巴地应道:“哪、哪有什么刺客?这里一直只有、只有我一人。”
卫珩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没几步便行至了池边,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声音落在她头顶:“转过身来。”
阮秋色哪里肯应,只蹲在水里急声道:“王爷,男女有别,请您快出去——”
她话没说完,一双冰凉的手就探进了水里,按住她两侧的肩头,不容分说地将人翻转了过来。
阮秋色的脸霎时红透。她身子虽然还在水里,却像是在他目光中无所遁形一般,慌忙将两只胳膊交叠,拢住肩膀,环在了身前。
她将身子又往水里沉了沉,才眼神躲闪地嚷道:“王爷此举,实在太轻薄了——”
卫珩并不应声,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便掐着她的胳膊,直接将她上半身提出了水面。
“王爷!”阮秋色惊呼了一声,扭着身子挣扎了起来,“您怎么可以这样!”
卫珩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目光先是落在她颈上被人掐出的红痕之上,又仔仔细细地扫过她手臂,果然在她的上臂看到了青色的指痕。
她胳膊纤细,捏在手里只觉得不盈一握,楚楚可怜。女孩子皮肤白皙娇嫩,方才那人为了制住她,力气不加控制,才留下了指印。
“你说谎。”卫珩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那刺客究竟是何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阮秋色环着手臂,僵直地站在水池中,半晌才被吹进来的冷风激得回过了神。
她怔怔地与卫珩对视,良久,才轻声道:“王爷说什么呢,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第56章 坦白 甜死人不偿命
卫珩抓在阮秋色胳膊上的手指紧了一紧, 让她觉出了一丝痛意。
他眸色深沉,压着星星点点的怒:“那三日发生了什么,你不愿说, 本王原本也不想问。但现在有人想要你的命!”
阮秋色听着他难得激烈的语气,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这样, 你也打定主意, 什么也不告诉本王吗?”
她听到卫珩的声音响在咫尺之间。许是因为看不到他的神色, 他声音里夹杂的情感反而更加难以掩饰。满是气恼,焦急,还有更为浓重的失落。
阮秋色费了很大的力气, 才压下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等到眸中的湿意淡了些,她才抬起眼来, 冷静地望进卫珩眼底。
“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她听见自己嗓音嘶哑,如是说道。
卫珩的眼中怒意汹涌,狠狠地盯着她的双眼,像是要把她穿出个洞来。
他是真的生了气。
这几日他也常常同她发脾气,可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般,眼神里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阮秋色死命咬住下唇, 强自镇定地望着卫珩。
他早该明白她就是如此不识好歹, 全然不值得他这样关心。
明白了这一点,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
本就该如此,也只能如此的。
她心里酸涩难言地想着。
卫珩是真的想扭头就走。
方才他冲进来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唯恐自己慢上一瞬,她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可她倒好,出了这样的事还执意隐瞒着,倒让他方才的方寸大乱像个笑话。
他知道自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十天半月不理会这个不知轻重, 不知死活的笨蛋。
可她细瘦的胳膊环在身前,整个人湿淋淋的,还在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方才的刺客吓的。
眼圈亦是通红,自以为藏住了情绪,实则像只落入了陷阱的兔子,眼里含着隐隐的委屈与无助,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心高气傲地宁王大人暗自咬了咬牙,觉得眼前这蠢兔子狡猾得很。
她是知道自己的模样多让人心软,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气人么?
卫珩真是想走来着,可他的腿脚突然不听他使唤。不管主人的意志如何催促,总归是扎根在阮秋色面前的方寸之地,一步也挪不动。
可就算不走,也不能叫她太得意。
那话本是怎么写的来着?这种时候霸道金主该说些什么,才能既纠缠了对方,又保住自己的颜面——
女人,你要是想激怒本王,那你已经成功了?
卫珩在心里安排的明明白白,也酝酿好了冰冷慑人的气势,准备狠狠地训斥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可一对上阮秋色泫然欲泣的眼睛,他的嘴突然也不听使唤了起来。
他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地轻声问道:“怕么?”
阮秋色愣住了。
这几日卫珩冷言冷语地对她,她倒也觉得没什么,尚可以从容地应对;可当他嗓音轻软,甚至有些温柔地道出关切,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方才她一回头,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就欺了上来,一手卡着她咽喉,一手捂住了她脱口而出的惊呼。那人将她勒在身前,袖中闪出了一记寒芒,眼看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却不料卫珩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
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变故,她吓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翻窗逃脱。直到卫珩进来,她都僵立着不能动弹。
阮秋色眼前水雾弥蒙,看不清卫珩的表情。她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这几日对自己反复的劝告都抛在了脑后,只知道自己可怜巴巴开了口,声音委屈地轻颤着:“……怕的。”
她听到卫珩轻叹了口气,接着便有块柔软的布料覆了上来。
阮秋色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卫珩好看的手上。他正拿着池边宽大的澡巾,将她身子包的严严实实。
“先出来。”他似是不准备多说什么,眉眼间还带着方才的冷意。
阮秋色松开环着在肩上的手,紧了紧身上洁白的棉巾,别别扭扭地低下了头:“腿……腿麻了。”
她方才受了惊吓,又一直蹲在池子里,眼下腿麻得抬不起来。
见卫珩沉声不语地看着自己,她又往后缩了缩,小声道:“王、王爷先走,我等一下自己——”
话还没说完,就让卫珩掐着腰提溜出了水面。
他将阮秋色放在自己面前,手却没松开,仍紧紧扣在她腰上,眼神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脸。
那澡巾虽然宽大,也只是掩住了她半个身子,从大腿往下都是光溜溜的。阮秋色脸上升腾起一团红云,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别开了视线,声音细如蚊呐:“王爷……”
卫珩把她的脑袋摁在了胸前。
“不许说话,”他声音闷闷地响在她头顶,连带着整个胸腔也微微震颤着,“也不许拒绝。”
阮秋色将脸埋在他胸前的云纹锦缎衣料里,眼泪一点一点流出来,将他前襟濡湿了一片。
卫珩的右手原本不容分说地扣着她的后脑,此刻却缓了力度,倒像是种安抚。
阮秋色的眼泪流得更凶,连同这几日心里的惶惑不安一起倾泻而出,直哭得整个人抽噎起来。她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了卫珩的腰,明明这几日百般推拒的是她,眼下搂得死紧的却也是她。
卫珩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嘴角有些无奈地上扬了起来。
他喜欢这女人什么呢?
自作聪明,执意隐瞒,还犟得像头牛。非要让他服了软,才肯泄露出自己的脆弱来。
罢了罢了,就当他是瞎了吧。
“他们拿你爹威胁你了?”
等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卫珩才嗓音轻和地问她。
阮秋色猛地在他怀里仰起头,小脸上满是错愕:“王爷怎么知道?”
卫珩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气哼哼道:“本王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他们让你画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阮秋色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却不料对方早知道了她的底。
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卫珩暗自咬牙切齿:“就为这么点事,你就这样折腾本王?”
他眼神太过危险,阮秋色毫不怀疑,她若答了“是”,他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拆了吃肉。
“不是的,”她怯怯地松开手,想往后退一步,但卫珩没让,“我避开王爷,是因为……是因为我犯了罪。”
卫珩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不准她目光躲闪:“你是怕被本王这个大理寺卿捉住么?可你知不知道,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嗯?”
阮秋色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目光里一片澄澈,并无半分畏惧:“没有没有,我想过的,等我见到了我爹,确保了他的安全,就要去投案自首的。但我不能落在王爷手里,一来,你会为我伤心;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