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她在王府的书房中作画,一画便是一天。到了夜里,她眼睛困乏搁下了画笔,便分外地想念起卫珩来。按说他们现在住得只有一墙之隔,可卫珩早出晚归的,掰着指头数数,两人竟也有三四日没见到过面了。
听侍从说,卫珩这几日卯时便起,快到三更才回来沐浴就寝。阮秋色听到他这作息便觉得头痛——一天只睡两个多时辰,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她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好去厨房里亲手炖了鸡汤。守在灶旁文火慢煨着,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等卫珩回来再睡。
卫珩回到王府时,已是月挂中天。今日着实忙碌,累得连沐浴都顾不上了。一踏进王府后院,他便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径自向着阮秋色房里行去。
一室黑暗,卫珩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借着月色望去,床上却没人。
奇怪,倘若阮秋色未归,侍从们方才便该禀报才是。
卫珩满心疑虑地去了书房,一眼便看到宽宽大大的桌案上趴着个人,枕着手臂,已然睡得香甜。她面前还放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个汤盅。
卫珩伸手探了探,那汤只剩一点余温,看来阮秋色已经等了许久。
他并没立刻叫醒她,只是一边看着她的睡颜,一边慢慢地喝完了那盅鸡汤。汤是热的,顺着喉咙淌到胃里,连带着将胸腔也煨得很暖。
深夜,热汤,和等他回来的人。
是他从没想象过的美好。
阮秋色睡得并不深,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便掀开眼帘,果然看见卫珩近在咫尺的一双笑眼。
“你回来啦?”她抬手揉揉眼睛,含糊地咕哝道。目光转向桌案,看到汤盅里已是空空如也,便又高兴地摸摸卫珩的脸,说了声:“汤也喝完了,王爷真乖。”
卫珩抱她的动作像是在抱小孩子,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两腿叉在他腰际。阮秋色怕他累,便轻轻挣了挣,想自己站在地上。
“你别动。”卫珩的手又紧了紧,让她偎近了些,“让本王抱一会儿。”
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无法掩饰,阮秋色看得心疼,便也环住了卫珩的脖颈,紧紧地搂着,想为他分担些重量。
“王爷,”她又开口道,“我炖的汤好喝吗?”
卫珩眉目舒展,眯着眼睛笑了笑:“好喝。”
“那我尝尝。”
说着,阮秋色便捧住了卫珩的脸,轻轻地吻了上去。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用亲吻给他些力量,谁知道宁王大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反客为主,非要缠着将她唇齿间每一寸地方都探索个彻底。
阮秋色只好茫然无措地任他需索,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鸡汤里兴许该多放点盐,现在尝着,好像甜味多了些。
***
一刻钟后,卫珩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
因为他胳膊酸了。
阮秋色虽然瘦,可毕竟也有九十来斤的分量。抱着她亲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吃不消。
可阮秋色并不打算从他怀里下来,还赖着要他将她抱回房间。
小姑娘难得跟他撒娇,卫珩也就咬咬牙应了。所幸她寝房离得很近,几步路便到了。
“快睡吧。”卫珩将阮秋色放在床上,温声说了句。
两只手却被她扯住了。
“我想让王爷陪我睡。”阮秋色拉着卫珩的手摇了摇,声音软软道,“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我、我可想你啦。你想我吗?”
卫珩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不算很想。”
见阮秋色立刻扁起了嘴,他轻笑了一声,又道:“因为本王每日都能看见你。”
清晨离府之前,深夜回府之后,他都会去阮秋色房里看看她睡着的样子。
嗯……偶尔还会亲一亲。
阮秋色这才又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拉着卫珩的手,让他在床边坐下。
“那王爷便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再回书房好不好?”
这请求合情合理,卫珩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脱了靴子,躺在了她身旁。
阮秋色的枕头上沾着她身上的馨香,闻起来让人心里平静得很。
就陪她一会儿,等她睡着,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卫珩累得狠了,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深睡。
阮秋色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睡容,这才得逞般地笑扬起了唇角,又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毕竟只能睡两个多时辰,还是床上舒服些啊。
***
第二日晌午,阮秋色一觉醒来,枕边已是空空如也。
衣衫睡得有些凌乱,她也懒得理。只坐直了身子,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掀被下床,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
卫珩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留个纸条给她。毕竟在她这里一夜好眠,总该表达一下感谢什么的吧。
话虽如此,可他要真留下一句“谢谢款待”之类的,好像也怪怪的。
阮秋色乱七八糟地想着,忍不住笑了笑,懒洋洋地在铜镜前坐下了。
一眼看过去,她“噌”地坐直了身子。
本以为衣襟散乱是睡觉时蹭开的,可她锁骨那里怎么会有一块红痕?
不过拇指肚大小的一块痕迹,透出的暧昧却让阮秋色立刻红了脸。
……这便是在正人君子的道路上反向狂奔的宁王大人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吃罢午饭,阮秋色背起画箱,打算出门溜达溜达。这几日关在屋里作画,总觉得少了几分灵巧。
没走多远,却看到朱雀大道边挤得密密匝匝,全都是翘首张望的百姓。披坚执锐的军士在道边围成两列,拦住了人群——这阵仗,不知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
她向来喜欢热闹,便觑了个空子,挤进去问身旁的人:“什么情况?这是谁要来啊?”
那人满脸兴奋:“北越的使团啊。听说他们带了好些珍奇的宝物,但是大家最想看的还是那昭鸾公主,她可是北越第一美人啊!”
“可不是?连向来不近女色的铁面阎王都动了凡心,一大早在城门口等着了!”边上另一人道。
原来他一大早出门是为了这个啊……阮秋色心里有些不满。
但这不是因为吃醋,而是觉得迎送使臣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由卫珩这个亲王亲力亲为的。他昨晚睡得那样迟,一早便起来等在城门口,多辛苦啊。
周围又有人道:“可惜了公主那般美貌,真嫁了那宁王实在太亏了,谁不知道他容貌尽毁,才整日戴着那面具呢……”
“哪里亏了?”阮秋色柳眉倒竖,厉声驳斥道,“宁王便是真在战场上毁了容,也是为了保家卫国,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而且他那么聪明,屡破奇案,什么样的女子他都配得上的!”
她铿锵有力的发言赢得了周围人的赞许:“没错没错,自古美人配英雄,可不看英雄的长相如何。要我说,北越第一美人和我们宁王殿下,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人说完,还特意来问阮秋色:“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阮秋色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是”来,只呐呐地说了句:“说不准宁王比起外表,更看重内涵呢……”
礼乐之声从远处传来,解了她的围。阮秋色引颈以望,远远地看见了皇家仪仗的队伍。
不多时,吹奏乐声的礼官从她面前走过,卫珩骑着高头骏马,落入了她的眼帘。
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眼下他腰身挺拔,气势昂然地坐在马上,目光直视着前方,丝毫也不肯分给周遭欢呼的人群。
这高不可攀的样子,真是和昨晚同她唇齿交缠时判若两人呢。
卫珩目不斜视地从阮秋色面前行过,当然无从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正挤在人群里傻笑。
阮秋色看了他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去看他身后缓缓驶过来的皇家御车。
这车一般是公主出嫁时才用,车身环饰着鲜花彩绸,四面无壁,只在后头挑起个顶盖,方便百姓们一睹公主的气派。
正好,阮秋色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北越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
她最喜欢看美人了,哪怕知道京中尽是卫珩要娶这公主的传闻,她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
御车越行越近,途经之处,百姓们发出了阵阵惊呼。
阮秋色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只一眼就看得呆住了。
原因无他,这北越国的昭鸾公主,长得实在是太太太、太好看了。
第115章 美 这世上不止有谪仙,还有妖精啊。……
阮秋色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 即便是长了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这些年来也被养得刁钻了许多。尤其是这段日子与卫珩朝夕相对,再看旁人时, 心中很难掀起什么水花来。
她原本十分确信, 这世上不会有比卫珩更好看的人了。他那样的容貌, 搁在寻常百姓眼里, 那就跟被贬落凡间的仙人似的——神仙下凡总不至于扎堆, 合该是百年一遇的。
可这北越公主让她恍然惊觉,这世上不止有谪仙,还有妖精啊。
如果说卫珩的皮肤似暖莹莹的玉, 这昭鸾公主便可以说是生得欺霜赛雪。她脸上的肌肤白到了极致,竟衬得眼周的皮肤透出一圈淡红, 平白让人生出些怜爱来。她发色与眉色都比常人浅上许多,五官轮廓极为立体分明,鼻梁秀挺至极,嘴唇的形状亦是精致饱满得像画出来的一般。
若说这样还够不上妖精,那么她生得一双天水碧色的眼瞳,就让人不得不啧啧称奇了。那双眼睛让阳光一照, 通透得如同宝石一般, 美得让人心悸。
公主抓着御车的扶手,倾着身子打量周遭繁华的街景,又时不时地看看周围目光灼灼的百姓。她似是觉得眼下的场景有些新奇,嘴角始终玩味地勾着,丝毫也没有被人围观的不悦。
许是阮秋色的眼神太灼热了些,公主对上她的视线,竟同她对望了片刻,还笑着同她眨了眨眼。
——糟了, 这、这心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阮秋色双目大张,捂住了胸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宝马香车载着公主渐渐远去,扑通扑通跳着的小心脏足足过了半刻钟才平息下来。
然后她马不停蹄地奔去了莳花阁。
“好了好了,”云芍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你已经同我说了半个时辰那昭鸾公主生得如何惊为天人了。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到处都在说你未来的夫君有意迎娶人家,你有点危机感好不好?”
阮秋色经她提醒才想起了这档子事,他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道:“那流言背后有些情由,王爷同我解释过,他没这个意思的。”
云芍对男人的态度向来悲观,只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现在没有,可以后呢?照你说的,那公主生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个没把儿的尚且心动成这样,何况是男人呢?”
“王爷应该不会的吧……”阮秋色还是摇头,却没刚才那般有底气。卫珩说过并不在意旁人的长相,可那是因为他看惯了母妃的脸,所以审美的门槛格外高而已。
可这昭鸾公主,无论是以多高的眼光去看,都只能被归到“惊为天人”那个分类里面去。
“我看未必。”云芍摆了摆手道,“皇上不是命宁王负责北越使团的迎送?晓鸾公主留京的日子里,你家王爷日日陪着,难保不会陪出点感情。”
“日日陪着?”阮秋色呆了呆,“王爷有那么多公务要忙,哪有时间……”
“你还不知道?”云芍诧异地打断了她,“皇上暂停了宁王的职务,让他专心接待北越使团的来访啊。”
阮秋色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会?接待来使这样的事,不都是由鸿胪寺负责的吗?”
况且,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将大理寺卿的职务说停就停呢?
云芍道:“之前宁王在街上受惊坠马,京中便有传言,说他畏尸如虎。前几日早朝的时候,御史台以此弹劾,说宁王身为大理寺卿却畏惧尸体,势必无法亲临现场,从前破过的案子也就令人生疑。所以皇上下令一一核验宁王断过的官司,在这期间由大理寺少卿暂代他的职位。恰逢北越使团来京,宁王闲着也是闲着,皇上便让他专门负责接待了。”
朝堂上每日的大小事务均会印成邸报发给各处官员,二酉书肆又有专门打听消息的衙探,是以朝堂之事,只要不涉及边关机密,不出三日便会传得满城皆知。
云芍说了这一长串前因后果,见阮秋色听得懵懵懂懂的,便恨铁不成钢道:“身为未来的宁王妃,你居然不知道这事?”
阮秋色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这几日一直待在王府里画画,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卫珩也从没同她说过这些,看上去也并无任何异样,只是比平时忙了些——
“对了,王爷最近每天都在大理寺忙到很晚啊,”阮秋色疑惑道,“若是停了职,他又在忙些什么呢?”
“自然是配合调查了。”云芍道,“铁面阎王的称呼又不是白叫的,听说他这些年来断过的案卷,占了一个小库房。桩桩件件都要跟他确认过,才好一一核验的。”
所以说,卫珩这几日熬到这么晚,不是在处理什么公务,而是在接受调查?
“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阮秋色忽然就有些鼻酸,用力地睁了睁眼睛,才问,“云芍你说,皇上莫不是疑心了王爷,要对他做些什么了?”
云芍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赶紧安慰道:“没你想的这么可怕。京中人人都说,皇上这道旨意反而表明了信任宁王的态度,核查案件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是……”
她说了一半,却突然住了口。阮秋色听得专注,马上问道:“是什么?”
云芍面上有些尴尬,似是对自己一时嘴快懊恼得很。在阮秋色再三追问下,才不得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了句:“是想撮合宁王与那公主,稳固两国的邦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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